“叶景策!”沈银粟眉心跳了跳,停住脚步看先叶景策,故作凶恶道,“你最近是不是又和洛子羡混在一起了,和他学了这些不知羞的话!”
叶景策闻言咧嘴一笑,被拽了衣襟也不恼,反而垂首看着面前的沈银粟,露出了一副天真无辜的神情。
“好吧,粟粟不生气,我实话实说,其实找你的原因很简单的。”叶景策纯良一笑,俯首贴近沈银粟的耳边道,“我想你了,想见你,可不可以?”
叶景策轻声细语的一句撩拨,顿叫沈银粟耳边一麻,随即这酥麻感肆无忌惮地略过全身,直接袭击她大脑,活生生让她愣怔了几秒,才想出句话将他这浪荡话噎回去。
“……你,你别贪得无厌,白天和你在一起待了那么久,你都没见够?”
“哪能够啊,往后要看一辈子呢。”叶景策弯眼一笑,方觉沈银粟的披风有些松动,想要伸手去系,便觉风拂过林间,林间似有异动。
侧目向斜后方看去,但见一瘦高身影似乎跟了二人已久,在此期间一直没有脚步声,想来此人武功了得。若说被他发现,那纯粹是因为这身影背后还跟了个不高的黑影,那黑影之前既能同瘦高之人一同隐匿,想来武功也不差,只是此刻不知为何,整个人扭动地像条蛇。
“蜘蛛!侯爷!这山里有蜘蛛!它爬我背上了!啊啊啊啊!”
叶景策只静默了一瞬,便听见风中夹杂着熟悉的少女的音色,顿时放下了心,只护着沈银粟向镇南侯的院落中走去。
这山中寂静,纵然山下有禁卫军相护,但这漆黑的夜里,谁也不知会不会被什么其他东西吓到,他这一路想送,为的便是能让沈银粟安心回到院中。
镇南侯的院落此刻仍旧点着灯火,两盏巨大的灯笼挂在院子前,院中候着的婢女阿青一见沈银粟,连忙迎上去,将其接回院内。
身后跟着的黑影仍未离去,叶景策走了几步,只觉那黑影仍旧在跟着自己,忍不住开口试探道:“岳丈?”
“我不是你岳丈!”
果不其然,叶景策回过身,只见沈铮背着手从林中走出,身后跟着抓了只大蜘蛛的红殊。
“红殊,你先回去。”沈铮发话,红殊抱着灭掉的灯笼岿然不动,“不行,侯爷,我得看着您不能打叶小将军,他受伤了,小师姐会难过!”
“……”沈铮咬了咬牙,“我不打,你先回去。”
“哦,好。”红殊点点头,刚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退了回来,“对了侯爷,要是叶小将军将咱们今日接小师姐的事情告诉小师姐,到时候是说您先提议的,还是撒谎说我先提议的啊。”
“……”沈铮额间青筋跳了跳,看向对面努力将笑意压下的叶景策,咳了一声严肃道,“自然是你提议的,本侯可没那么大闲心。”
“……哦,好吧。”红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抱着灭掉的灯笼转身向院子跑去。
一时间,寂寥的林中便只剩了叶景策和沈铮二人。
叶景策活了十几年,自以为不是胆怯之人,无论是威严的朝堂还是厮杀的战场,从未曾胆怯过,然而眼下面对沈铮,叶景策竟只觉心虚胆寒,仿佛是偷了人家什么宝贝,当即便想脚底抹油先走一步。
“岳……岳丈。”叶景策默默向后退却一步,沈铮背手瞧着,淡淡开口,“你敢跑,就别想着进我们家的门。”
“……岳丈大人多虑了,我打死也不会跑的。”叶景策咬牙站了回来,见沈铮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对他挥挥手,“过来,陪我走一会儿。”
谁会没事闲的在二半夜的林间散步啊,这要是被别人撞见,只怕是会以为遇见鬼了。
然而此刻,叶景策还真就陪着沈铮在散步。
沉默是刺向彼此的一把利刃,几乎将他和沈铮本就一般的关系一层层割断。
“岳丈大人。”叶景策实在是受不了这份诡异的沉默,率先开口道,“您为何不让粟粟知道是您要去接的她呢。”
“首先,我不是你岳丈。”沈铮开口,叶景策置若罔闻,只听他接着道,“其次,我说我只是路过,你信吗?”
“……岳丈大人,不是武将都没有脑子的。”叶景策小声道,沈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挺好,长脑子了,没随你爹。”
叶景策:“……”
怪不得阿爹说镇南侯不好相与,如今沈铮这么一开口,叶景策只觉叶冲说得当真属实,半分虚言都没有。
眼见着叶景策挫败地垂下头,沈铮总算心满意足地笑了一声,又走了两步,才徐徐开口道:“云安她……很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粟粟!”叶景策猛地睁大眼,满眼喜悦地望向沈铮,却见沈铮目光悠远地望向山中燃起的灯火。
“你要知道和一个人在一起一辈子,只有喜欢是不够的,你们要将生命托付给对方,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时刻做好为对方失去一切的准备,你们要彼此忠诚,身体与灵魂尽数交于对方,从此身心不再独属于自己,也再不能和旁人同享。这些听起来简单的事情,要坚持十年,二十年,甚至百年,你做得到吗?”
“我做得到。”叶景策定定道,沈铮盯了他片刻,开口,“我要你发誓。”
林中的灯火熹微,漫山遍野,只有金顶的佛庙燃着明亮的烛光,在一种漆黑中,化为璀璨的源泉。
“诸佛在上,天地为证。我叶景策此生忠爱沈银粟,生死与共,白首不弃,如若食言,必遭天谴。”
叶景策话落,沈铮沉默良久,半晌,叹了口气:“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我要保证她一世无虞。”
“我知道,换我也会这样做的。”叶景策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句,忽而抬眼看向沈铮,不解道,“不过既然岳丈你既关心粟粟,又为什么不让她知晓呢?”
“我……我不敢面对她,我看她的时候,她真的很像……像她的母亲,尤其是那双眼睛,和她的母亲几乎一模一样。”沈铮的声音略有些打颤,“我还记得她母亲生她的时候,都是血,哪里都是血,她母亲那么明媚的一个人啊,我们才成亲多久,就……就为了一个孩子?一个那么那么小的孩子,就没命了?”
沈铮的眼圈微微泛红,语调却满含困惑:“于是我抱着这个孩子想,我究竟爱的是手里这个孩子,还是生她的那个女人呢?答案多清晰啊,我爱的是她的母亲,没有她的母亲,她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我曾经偏执的认为,我当初不同意要她的决定是对的,她不该到来这个世界,她的到来害死了她的母亲。”
“所以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不愿意看见她。”沈铮静静道,“可是她越长越像啊,尤其那双眼睛,真的太像她的母亲。我那时偶尔会想,她的那双眼睛,是不是她母亲留下的珍宝,可每当这种想法出现,我都觉得是对最初的自己的背叛,于是我选择了逃避。”
沈铮说到这里,哪怕不说,叶景策也明白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沈铮选择了逃避,于是他对沈银粟避而不见,后来沈银粟被其母亲的师门接走,沈铮的心中则挣扎的更为痛苦,最后干脆去了仙山。
“那粟粟在师门的这些年,岳丈你去看过吗?”
“看过……但每一次都被她师父拦在了山脚下,他说我不配见她,而我也确实不配。”沈铮苦笑一声,“她小时候爱吃花生酥,我去她师门便带了花生酥,可到了那里我才知道,她到了换牙的年纪,早就不吃黏的食物了,食物如此,衣服也是如此,我永远和她的成长差了一步,后来,我知道她在师门过得很好,久而久之的,就不再去追逐这差了点一步,索性放弃了。”
“可岳丈你的放弃,让粟粟这些年一直困在被抛弃的恶梦里。”叶景策不解地抬起眼,“况且降生于世并非粟粟决定,她被动地出生,却还要在出生后接受岳丈你自我矛盾下的漠视,她做错什么了呢?”
“我不曾经历过,也不能完全理解岳丈你的做法。”叶景策摇了摇头,“我只知若岳母看见自己拼命生下来的孩子没人精心照顾,会很难过。”
“所以——”叶景策声音高昂道,“岳丈你就把粟粟放心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将她照顾好的!”
“……”沈铮本来沉浸在愧疚中的心被叶景策猛地一击,一掌向他的头拍去,“我还以为你小子能说出什么正经话!”
“岳丈,这哪里不是正经话?”叶景策捂头为难道,“您今日既敲打我,就说明了您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选择去走近粟粟,我又何必多言呢?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珍惜当下才最重要。如今她在您面前,您知道她健康快乐,不是已经在慢慢变好了吗?人的一生那样长,若真的付出,足够您重新走进她的心。”
叶景策话落,沈铮苍白的面色总算缓和了些,一双上挑的眼扫过叶景策坦然自若的笑,片刻,竟也有了些暖意。
“怪不得云安会喜欢你,你这小子的嘴,当真是会哄人。”沈铮叹了一声,脚步停下,抬眼望着前方,叶景策顺着目光看去,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送到宅院门前。
“你送了我女儿一程,我自然也会把你送回来。”
“岳丈……这都后半夜了,其实我自己能回来,不劳您送的。”叶景策话落,沈铮板着脸咳了一声,“不送你回来,显得我们欠你们人情一样。”
“岳丈,咱们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欠人情。”叶景策小声接了一句,沈铮立刻眉头一横,打发着叶景策进院,“谁和你一家人,少叫我岳丈,快走。”
“知道了,岳丈。”叶景策点点头,方迈进院子两布,又听身后传来沈铮的声音。
“你这小子,嘴严实点,胆敢把今晚我跟你的对话说给云安听,就别想娶云安了!”
“还有。”沈铮咬了咬牙,妥协道,“以后去府上走正门吧,后院的墙都要被你扒塌了……”
第58章 君子剑
接连几日, 长华斋内不得安宁。
“郡主,陛下的病情可有起色?”
长华斋门前,群臣等候多时, 待沈银粟开门便立刻围了上去,见其沉默片刻后轻轻摇头,脸色顿时颓废下去。
“这祭天大典只在三日后了, 其中诸多流程还需陛下亲自检阅, 这该如何是好啊!”
“是啊是啊, 这祭天大典若是出了差错, 我们礼部几个脑袋都不够赔啊!”
……
群臣议论纷纷,沈银粟见状退回屋内,趁着无人在意, 悄悄走进香炉旁, 捻起里面残余的香,放在鼻尖处细嗅。
不是这香的问题,那究竟是哪里不对!
抹却手中的香灰,沈银粟皱了皱眉, 还欲继续翻找,却听一道尖细的声音突兀响起, 竟压下了门外群臣的沸腾之声。
“见过高掌印。”
高进!
想到那双令人不寒而栗的漆黑双眼, 沈银粟眉心一颤, 忙跪回屏风后, 同服侍的太医一同避入不起眼的角落处。
“奴才参见陛下。”高进开口, 一双细长的眼环顾四周, 见周身没有朝臣, 方才拍了拍手, 让身后的小太监呈上红木匣。
“陛下, 君子剑在此,您已经决定要将它交托给大殿下了吗?”
“除了将此剑交于他,朕还能有什么法子,祭天大典悦神剑舞至关重要,若出了差错,只怕上天怪罪,而眼下朕这幅样子,又怎可能完成整支剑舞……”
昭帝断断续续地说着,中间夹杂着猛烈的咳嗽,太医每听昭帝咳嗽一声,配药的手便跟着一抖,心神不安地抓好药好,抬眼,只见沈银粟也正盯着药材出神,脸色瞧上去也不大好。
“郡主可是疲累了?此处有我们几个守着,郡主若身子不适,便快些休息去吧。”
李太医话落,见沈银粟摇摇头,眼尾似乎在瞟向小太监手中捧着的红木匣。
那匣子中的君子剑乃是大昭世代帝王所持之剑,不但是祭神时最为重要的礼器,更是大昭皇权的象征。
洛瑾玉若持此剑悦神,只怕会有天命所归之意,而昭帝这人,最是多疑,他本就因近些年的灾祸不断而被百姓诟病,如今祭神病倒,又被深得民心的儿子洛瑾玉替代悦神,沈银粟几乎能够想象道昭帝在祭神大典后对洛瑾玉的不满。
“郡主,还差您手中的那味药了。”李太医的声音传来,打断沈银粟的思绪,将手中的最后一味药捣碎放入药膏中,沈银粟只见李太医站起身,推开屏风走了出去。
屏风露出缝隙,殿内幽暗昏沉,沈银粟抬眼悄悄向外望,却正对上一道目光,同样越过缝隙,向着另一侧望去。
高进鹰视狼顾,幽暗烛火下的黑瞳透着诡异的微光,如同要将人生吞活剥,沈银粟没由来地皱紧眉头,只觉浑身不适。
“奴才竟不知云安郡主也在此服侍。”高进沉沉开口,昭帝的目光也扫过来,沈银粟手脚冰冷地站起身,微微施礼道,“圣上龙体欠佳,云安略会医术,自当为陛下尽一份薄力。”
“这几日倒是劳烦云安了。”昭帝徐徐道,“想来你这几日也疲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是。”沈银粟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屋内。
雨后山中的空气尤为清新,从昭帝满是熏香的屋内出来,沈银粟顿觉心中压抑的气息总算舒缓出来,深吸几口气,试图将高进阴冷的目光在脑海中抛却。
“小师姐——小师姐——”
红殊的声音自山中传来,远远的便能瞧见少女挎着个竹篮,兴高采烈地向这边跑来。
“小师姐,我来给你送饭了。”红殊打开竹篮,篮子中是几分还热着的斋菜。
“这是早上的时候叶小将军叮嘱我的,说怕你在圣上这儿看顾忘了时间,吃不上热乎的饭菜,故而让我挑你喜欢的送来,也算是提醒你及时吃饭。”
“他这么有心,自己怎么不来?”沈银粟话落,红殊挠着头想了想,思索道,“我记不太清了,他好像说了一嘴,什么要同叶将军确保祭天大典的地方安全之类的。”
“原来如此。”沈银粟点了点头,手指抚在食盒上,眼神却若有所思,“红殊,你帮我去找一下二殿下,让他去后山,找他的时候记得不要让旁人瞧见。”
“好。”红殊点点头,待二人走着无人处便抬腿向洛子羡所住的宅院处跑去。
洛子羡的宅院不算大,院内的侍从也不多,红殊爬上后院的围墙向里望,打眼便瞧见洛子羡正靠在院中的梨花树下打瞌睡,不远处的小石桌上摆放着未下完的棋和白瓷茶壶。
师姐为昭帝的病情忙前忙后,他这做儿子的倒是清闲,居然还能在树下小憩!
红殊越想越气,直接翻墙过去,从墙下摘了个狗尾巴草,随后站定到洛子羡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