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坏蛋,让你偷懒!让你睡!”红殊一遍小声说着,一边将狗尾巴草凑到洛子羡的鼻前,胡乱扫着。
“你不许睡了!我师姐找你!”
鼻尖的痒意愈发清晰,噩梦一层层坍塌,洛子羡的意识猛地回归,浓密的睫羽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入目的是和煦的日光,和桃腮微晕的少女。
“小师妹啊。”洛子羡轻笑了一声,懒洋洋地开口,“你这胆子也忒大了,你可知若是换了旁人这样捉弄我,那可就是大罪过了。”
“可我以前都是这样叫醒师父的啊。”红殊不解地挠了挠头,见洛子羡不紧不慢地盯着她笑,连忙一拍掌道,“险些忘了,我师姐找你呢!就在后山,你快去!”
“云安妹妹找我?”洛子羡扬眉,依旧是慢悠悠的语调,急得红殊直跺脚,“对呀!你快去吧!你这人真奇怪,圣上这几日伤病,师姐忙得脚不沾地,你这当儿子的倒好,居然这样悠闲!”
“我和他,先是君臣,才是父子,群臣都被遣走了,我留那里做什么。”洛子羡被红殊拽着起了身,口中的话虽寡情,一双狐狸眼下却是遮不住的乌青。
“你们京中的人可真薄情,我当初在师门的时候,师父若是身子不适,我们恨不得彻夜守在他身前。”
“知道京中之人寡情,你还敢来京城,就你这性子,被人卖了都得帮人数钱。”
洛子羡笑着叹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跟着红殊走,红殊听他这般说,本就有些婴儿肥的脸瞬间鼓了起来:“有小师姐在才不会有人卖我,再说了,我又不会一直待在盛京,我还会去别的地方呢。”
洛子羡:“除了这里,你还能去哪里?”
“我能去的地方可多了,我可以去西边的草原,上次我去的时候那里的阿翁说下次请我吃烤羊腿,我还可以去北地,你见过那里的雪嘛?比京中的雪花大多了,银亮亮的。我还可以去江南,我阿娘还在江南给我留了一套宅子呢,我想看看那里的山和水,据说那里都是连绵的山,但我还没见过。”
红殊蹦蹦跳跳地说着,洛子羡细细去听,步伐愈放愈缓,待她说完,才轻轻苦笑一声:“你口中的风景……我未曾见过。”
“那……下次我去的时候叫上你?”红殊见洛子羡神情似有落寞,尝试安慰,刚把话说出口,又连忙摇头补充,“不过到时候你得自己花钱,我没有多余的钱分你,除了去江南吧,去江南的话我可以把宅子借给你住。”
“哈哈哈哈。”红殊这边正思考的认真,身后的洛子羡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扇子一收敲在红殊的发间,“瞧你这小气样,若我以后真去了江南,定赠你十间宅子,算你今日说要借宅的谢礼。”
洛子羡话落,方觉二人说话间竟已到了后山,沈银粟正半蹲在地上,对着面前的食盒犯难。
“呦,云安妹妹约我还带饭啊,真是客气。”洛子羡大步走过去,沈银粟见状立刻就要盖住食盒,却被洛子羡的扇子一把拦住。
“我瞧瞧啊。”洛子羡半蹲下来,扇子抵着食盒盖子,“藕片,冬笋,茭白……啧,没一样是我爱吃的啊,云安妹妹,你这准备的也忒不用心了,好歹打探一下本殿下的口味啊。”
洛子羡说着,手就要往食盒里探,沈银粟本还忍耐他这扣下盖子的举动,一见其伸手,连忙将其扇子打开,将食盒盖住。
“谁说这是给你的了?”
“不是给我的,那你给谁?”洛子羡语毕,立刻反应过来,摇着扇子揶揄道,“呦,给阿策的啊,这么关心呀,看不出来,云安妹妹这么主动呀。”
“……是他给我的。”沈银粟轻轻回了一句,洛子羡面上一僵,尴尬道,“差不多,差不多,你送他,他送你,都一样,本殿下也没说错什么。”
“你少在这里扯皮,我今日找你来是有要事相商。”
眼见着红殊同二人道别后渐渐走远,沈银粟便再无顾忌,单刀直入道:“陛下的病情并非简单的疲累所致,我怀疑他被人下毒了。”
“为何这般说?你初次诊断时不是还声称是疲累所致嘛,为何如今……”洛子羡话落,沈银粟疲累地揉了揉眉心,“我都说了,只是怀疑,在我看来,陛下的脉象十分诡异,并不仅仅是疲累之相,可与我同诊的两位太医却似乎并未察觉到奇怪之处,倒让我怀疑是不是我多虑了。
“其次,若我猜测的不错,当真是有人下毒导致了这诡异的脉象,能让圣上中毒,可见这下毒之人定是他的近身之人,当时他信任的臣子皆在场,我若贸然将猜测说出口,只怕一来会引发乱象,二来我这小命也难保。”
“所以云安妹妹找我来的意思是?”洛子羡试探道,沈银粟抬眼,“陛下身边可有你能用的人?让他留意着陛下近来的吃穿用度和他身边之人,若真是下毒,此毒用得精巧,需得留意各个细节。”
“我知道了。”洛子羡点头,想到前些日子刚刚投诚的小哲子,“我这里有个人还算机灵,交给他去办刚刚好。”
“你信得过就成。”沈银粟颔首,“除此之外,大哥代替陛下祭神之事,你觉得……”
“不是什么好事。”洛子羡斩钉截铁道,“树大招风,父皇最恨抢他位子的人,可眼下的局势,却又避无可避。若真如你所言,父皇的病倒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大哥如今的处境便也是被人算计好的,利用父皇的疑心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第59章 初吻
“此招的获利者, 是三殿下?”沈银粟开口,洛子羡开扇思索道,“按照正常思路, 三弟确实获利,但……这种精巧的招数一点都不像他能想出来的,他那人急功近利, 身边人的脑子没一个好使的, 当真是人以群分, 物以类聚。”
“听你这语气, 倒是有些瞧不上三殿下啊。”
“并非是瞧不上他,不过是客观评价罢了。”洛子羡道,“他那人自小胜负心就重, 又家世显赫, 常被拿来同大哥相比,这久而久之的,就被输赢冲昏了头,为了能赢大哥, 饮鸩止渴,不择手段, 做事更是急躁冒进, 漏洞百出。”
联想到赈灾粮一案, 沈银粟自觉洛子羡这评价确实精准, 便默默点了点头, 开口道:“既然如此, 眼下大哥代替陛下祭天之事你想如何解决?”
“还能怎么办, 此事避无可避啊。”洛子羡长叹一声, “眼下只能祈祷这祭天大典顺利进行, 至于其他的事情,等日后再说。”
“也对,眼下祭天大典才是最重要的。”沈银粟点了点头,抬眼望了下日头,俯身拿起食盒,打算先行告退,没承想刚走了没两步,就被洛子羡伸手拦住,一双上挑的眼睛促狭地望向沈银粟。
“云安妹妹,这是要急着去哪里呀?”
“回宅院。”沈银粟淡漠道。
“哦。”洛子羡闻言点点头,绕着沈银粟前前后后地打量了一圈,眯眼道,“可是云安妹妹,回宅院的路在另一侧,你再这么走下去,那可就到了那祭天的祈安山了。”
“嘶,这祈安山上有什么值得云安妹妹瞧的啊。”洛子羡的扇端一下下地敲击着沈银粟的食盒,狭长的眼睛突然睁大,一副恍然大悟的欠模样,“呀,瞧我这脑子,阿策现在是在祈安山上呢吧,敢情云安妹妹是去瞧自己心上人的啊。”
敲击声一下下的传来,沈银粟抱着食盒的手越攥越紧,一双杏眼怒视道:“二殿下,麻烦你让个路,否则我怕手抖把菜撒在你身上。”
“呀,这怎么还羞恼了呢。”洛子羡闻言,扇子一收,慢悠悠地指了指二人西侧的一条小路,“云安妹妹莫凶,本殿下是好心提醒妹妹,出了这庙再去祈安山是为绕远,我指的这条路比较近,若你想去同阿策一同用膳,兴许你走这条路还能保证饭菜是热的。”
“……多谢。”洛子羡话落,沈银粟轻轻应了一声,刚觉自己错怪了洛子羡想要赔礼,便见那人扇子一开,笑着道,“不谢不谢,你们俩两情相悦,早日成婚,我便能早一日当阿策那小子的二舅哥,到时候他见了我,还不得老老实实地给我敬茶,真是想想都舒坦。”
洛子羡笑眯眯地说着,沈银粟自知这人不提及正事时便没个正经样子,便也不再理会他,提着食盒沿着山路走去。
静观寺与祈安山离得极近,沿着小路走过去,不到半个时辰便能瞧见祈安山上的景象。
苍茫广阔的山间,云幡飘飞,燔柴高高垒起,神坛之上,皆为牛羊玉帛,巨大的黄金九龙鼎内,香火徐徐燃起,袅袅白烟中,铜铃哗啦作响,一众祭者面带青铜面具,在战歌中起舞。
“群臣叩拜——”
庄严的喝声被呼啸的山风卷来,沈银粟遥遥望着,便见诸臣循规蹈矩地走着,按照祭礼的顺序一遍遍的演练着。
避开演练的群臣,沈银粟走到另一侧的山尖处向下望,开阔的视野中是连绵的山青色,山顶呼啸的风吹起她束起的长发,微眯的杏眼扫视过山间的每一处,于是她听见远处传来的呼喊,在漫山遍野的回荡。
“粟粟——”
叶景策站在不远处的山间,似是狂奔而来,胸口还在微微起伏,抬首,一双明朗清澈地眼睛望过来,满眼皆是笑意。
“你怎么来了?”
“我过来瞧你啊。”沈银粟笑着应了一声,快步走下去,叶景策伸手扶住,两个人慢慢向着驻扎之地走去。
驻扎之地离祭礼之地不算远,乃是诸朝臣的休息落脚之处,眼下群臣演练祭礼的步骤,驻扎之处便更乱了起来,官员来来回回地出入着,几乎无瑕顾忌仪态。
进了营帐,叶景策将手帕扔进火炉上暖着的温水中浸湿,拧干后俯身蹲到沈银粟面前,一点点去擦她被吹灰的脸。
“粟粟,这地方风大灰多,人也杂乱,你又何必过来找我?”
“怎么,你有心给我送饭,就不许我有心过来找你吃饭?”沈银粟扬眉,叶景策忙笑道,“怎么会,我这不是受宠若惊嘛,我们家粟粟现在居然这么主动了。”
“想好了再说话,谁是你们家的!”沈银粟嗔怪地瞪了叶景策一眼,笑着还嘴回去,目光落在帐内的火炉上,拍了拍身侧的食盒,“刚好这炉子能把菜热一热。”
“成,那我们就把饭菜热一热,一起吃。”叶景策说着,收了手中的帕子,起身同沈银粟一起将食盒中的饭菜拿出,摆放在炉子上。
帐内气温微热,炙热的炉子让沈银粟白皙的脸颊渐渐泛起红晕,一双杏眼水亮亮的,睫羽轻颤,整个人犹如熟透了的桃子,叶景策在旁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直盯到沈银粟忍不住转过头来。
“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就是有点红。”叶景策笑眯眯道。
“那你瞧个什么劲儿?”
“我饿了。”叶景策托腮认真道,沈银粟刚欲伸手将炉上的饭菜为他拿下来,就见叶景策抬手戳了戳她的脸,弯眼笑道,“粟粟,你的脸红得好像果子诶,我可以咬一口嘛?”
“……你!”沈银粟自知他没什么好心思,一时间脸气得更红,“不可以!”
“可是你是来给我送饭的诶。我饿了,你不该想想办法嘛?”叶景策的指尖徐徐滑过沈银粟的脸,“粟粟,你瞧这个果子,它红彤彤的,咬上去一定很甜。”
“不过呢,不咬也可以。”叶景策慢慢靠近沈银粟,一双黑亮的眼中满是狡黠,“我碰一碰,亲一亲,总可以吧。”
“不可以!”沈银粟忙用手捂住烤得滚热的脸,抬脚踹向叶景策的同时,小声喝道,“你饿了就去吃饭!吃正常的饭!”
“正常的素菜好难吃的。”叶景策话音刚落,就见沈银粟拿着一个个菜碗砸在他面前,喝道,“吃!”
“好吧。”叶景策应了一声,方慢悠悠地举了筷子,便听帐外传来异动,生龙撩开帘子探进头来。
“少爷,林司谏来访。”
“请他进来。”叶景策话落,生龙依言掀开帘子,但见一个长相端正大气的男子走进帐内,同叶景策略微客气道,“敢问叶小将军可曾见过叶将军?”
“阿爹他方才下山去了,很快便会回来,司谏若是不着急,可以在此等候片刻。”叶景策话落,不待林司谏答话,便听身后沈银粟疑惑出声。
“楚衡师兄?”
楚衡?好熟悉的名字。
叶景策怔了一瞬,随即瞬间想起这名字不就是沈银粟醉酒时口中念着的那个吗!
楚衡师兄?叶景策默默念了一句,转头看了看自己身前站着的林司谏——林行。
林行,林行,怕不是取了楚衡这名字的一半而来。
叶景策的眉头顿时皱起,眼睁睁地瞧着沈银粟快步向林行走去,笑着道:“师兄,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粟儿。”林行见到沈银粟亦是笑起来,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沈银粟一番,关切道,“最近休息不好?怎么比之前瘦了些许?”
“在师门时有师兄照料,只管享福便好,自然是心宽体胖,眼下师兄不在身边,便要为自己操心,故而操心瘦了。”沈银粟一边说着,一边引着林行向帐内走,“倒是师兄你,当初师父不是说你命中有一劫数在京中,不准许你进京嘛,你这般贸然的来了,若真如师父言,遇见什么不测,该如何是好?”
“我不怕那劫数,我只怕在师父那里空学二十余年,到最后不能一展宏图。”林行同沈银粟道,“这京中除了你,可还有师门中的其他人?”
“我和红殊在一处,至于其他人,除了师兄你便再未见过了。”
“红殊也在此?你们两个竟一同来了?早知如此,我之前办完公务后便应当快马加鞭地往回赶,这样也不至于今日才和你们相见了。”
林行说着,目光落在桌上摆放的饭菜上,今日朝臣们都忙得分不开身,林行自然也是如此,哪怕到现在也是水米未进,虽要保持着朝臣的仪态,可这下意识的饥饿根本无法控制,眼神更是控制不住地向饭菜上瞟。
沈银粟和林行相识已有十年之久,师门中的起居皆受其照料,自然熟稔得很,一见他这眼神,瞬间领会其意。
“我这饭菜刚热好,师兄不妨留下来吃一口吧。”
红殊拎来的食盒内装得极满,其中菜饭足够三四个人吃,自然也不会缺林行这一人的量。
“并非是我拒绝粟儿美意,只是这毕竟是叶将军的营中……”林行话落,一旁叶景策皮笑肉不笑地道,“粟粟既然都这么说了,林司谏就留下来吧。”
“这……”林行思索一瞬,他本就要在此等候叶冲,若只在此等着二盯着沈银粟二人吃饭,反倒是失了礼节,不若应下来。
“那就多谢叶小将军和粟儿的美意了。”
桌前,本应是二人柔情蜜意的午后时光,而今变成了三人的相谈甚欢,更准确的说,是两人的相谈甚欢。
叶景策的筷子从碗中夹起几个米粒,百无聊赖地放进嘴中,随后抬眼看向桌两侧的沈银粟和林行。
林行:“实不相瞒,粟儿,离开师门的这些年里,我经常想起当初咱们在师门一起学艺的日子,那时候你极爱惹祸,闯祸后便趴在我身上哭,我那时嫌弃你弄脏了我的衣服,可离了师门这么多年,我却常常想念你趴在我身上哭的场景。”
沈银粟笑道:“这些年我也一样想念师兄。”
是啊,哪怕在醉酒时也是呼喊着他的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