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瞧见他果真仪表堂堂,又私下打听他婚配与否,只是王妈妈亦传达了贺知煜的情况,众人无不扼腕叹息。
贺知煜纠集了二十多个护院,在庭院一角操练。
说是护院,无非就是些寻常人家里人高马大的小伙子,没经过什么系统的训练,于习武之道与围攻之策其实并不甚通。
贺知煜从前在军中只管些大事要事,如今闲了下来,虽是为着接近夫人而在盛京停留,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偶尔遛遛达达,偶尔读书看戏,偶尔制香品茶,也偶尔帮着李笙笙的铺子搬货上货,如今又教授些寻常人习武之道,颇觉得原来自己的人生可以不是只有那些“要紧事”,仍有许多其他事可以做。
许是因为靠近夫人让他生了些“此心安处是吾乡”的这些年都不再有过的安定感,他觉得做什么都有些意趣,似从孤冷清寒的月宫来到了繁花满地的人间。
自从不再迷信父母规劝和高门训诫,他这几年思考了许多。
从尝试开始于战地制香这件恐怕会被母亲归为“大逆不道”之事,到如今他能每日拿起些江大人推荐的优秀话本细细品上几段,虽则有时人的性格已经形成,就像他可能永远都是清冷寡言之人,无法做到像江大人那般和风细雨如旭日春风,但他仍在自己能力所及之处悄然改变。
日积月累,再回忆起几年前,他为着些高在山巅的事情,常常告诫自己需要戒情戒欲,不让片刻光阴虚度,永远处在生怕自己落下一点的奔命状态,已是恍如隔世了。
如今,他教着这些一团散沙的护院,想到可以护夫人安稳,也让这些人学有所长,亦觉得是件有意趣之事。
贺知煜让护院操练了一会儿,教了些阵法阵形和拳脚功夫,又讲了一些“上下同欲者胜”“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等较为浅显的兵法之道,众护院听得认真,都没想到这商贾之家一个区区护院统领能如此专精于此,亦对李府生了些敬畏心思。
“这在庭院中练功,地方也太小了些。”贺知煜看人多,有些施展不开拳脚,低声对竹安道:“对面那个府邸咱们不是租着,我瞧着很是空阔宽敞,不如买下练功用吧。”
竹安小声应道:“好。”
虽是低声,但下面有些离得近的护院仍是听见了,心中很是震惊,这统领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钱财如此之多?又回忆起贺知煜给的见面礼,有些人心中不免犯了嘀咕。
“今日便练到此吧。”贺知煜道。
众人散了,一个护院犹豫了一会儿,磨蹭到了人都走光了,凑上来对贺知煜谄笑道:“统领,您刚说的‘上下同欲者胜’,这句我想同您再探讨探讨。”
贺知煜看他神色谄媚,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那护院一直看贺知煜似是个十分有钱的主,很想攀上这棵大树,恐被旁人争了先,自己失了机会,表衷心道:“您刚讲的,上下同欲,说是为在上在下者能够一心,方能成事。”
他声音悄然:“昨夜,我恰好瞧见您同那李家小娘子,挨得可是真近呢。”他面上一片轻浮之色:“我看统领并不缺钱财,怕是看上了那小娘子的美貌吧?可我昨日瞧着,似是尚未得手?”
贺知煜瞟了他一眼,眼中已有怒意。可他惯常面上都是清冷,那护院竟未察觉。
那护院继续道:“我与统领同心。说是什么李府,这种连个男人都没有的家门,最是软弱好欺,我也是为着想看看能捞些个什么才来。咱们今日是护院,明日也可以袭院,不过统领一句话的事儿。我帮你想法子得了那小娘子,她们这种全是女子的人户,还敢声张不成?还怕坏了自己的招牌名声呢。只盼着到时,统领能赏我些银钱。”
贺知煜冷笑一声:“没有男人?我就是她夫君!”
说着他反手剪住那护院的双臂,咔嚓咔嚓两声,卸了他肩上关节,瞬间便已脱臼。
那人吃痛,“啊”“啊”得喊了起来,疼得满地打滚。
“竹安!赶出去!”贺知煜对竹安道。他心中很是烦闷,怀疑李笙笙这几年要遇到多少这种糟心事,便是她聪慧可解怕也时常烦忧。
“干什么!”忽然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怎么在我们李府中打人!”
贺知煜抬头一看,是那个叫做阿染的男孩,旁边还跟着李笙笙。
阿染一看这人竟是贺知煜,他没想到贺知煜竟又出现了:“怎么又是你?不是早说了让你别再缠着笙笙姐了吗?”他皱着眉道:“你是在你们侯府里撒泼惯了吗,我们李府中的人,岂是你说赶出去就赶出去的?”
贺知煜不欲与阿染争辩,面上仍是清冷平和,只简单解释道:“这人胡言乱语,不成体统。”
李笙笙斥责道:“阿染,怎说得如此难听?没有礼数。”
阿染眼中却是一片怒色:“笙笙姐,这人怎么对你的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吗?他今日还穿着这李府护院的衣服,难道你把他收了当护院了?”
他又对着贺知煜道:“如何胡言乱语了?胡言乱语两句,不合你的心意,便要被赶出去?也太过霸道了。”
贺知煜不想把刚才那人说的话重复一遍,亦不想同阿染一般见识,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竹安在旁却有些听不下去,不过一个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少年,怎么能上来就教训他主子,他虽没听到刚才那人对贺知煜说了什么,但知道必定事出有因,冲阿染道:“你是谁呀,说话尊重些!”
“你又是谁?”阿染有些莫名其妙:“我是笙笙姐的亲弟弟。”
竹安才不信能忽然冒出来一个长得分毫不像的亲弟弟,嗤笑道:“亲弟弟,谁信啊?我们侯爷和夫人之间的事情,你一个外人多嘴什么?”
贺知煜也没想到竹安如此激动,亦斥责道:“竹安,少说几句!”
阿染冷笑一声:“不是早就和离了吗?和离了就是毫无瓜葛!我不同意他再来找笙笙姐!”
竹安本听了贺知煜的话,不欲再言语了,但他本是个多话的性子,因为李笙笙假死心中已不快多日,不过为着贺知煜的态度才觉得自己不该一味纠结此事,此时竟又跑出个莫名其妙的弟弟来插嘴,他心中怨气有些遮不住。
“人家郎才女貌由得你同意不同意?”竹安索性说个痛快:“再说了,要是和离就好了!我们侯爷是以为自己夫人死了,死了!”
他回忆起贺知煜当年伤心欲绝的场景,心中很是悲愤,对着李笙笙道:“少夫人,你知道他当年有多伤心吗?你知道他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吗?你怎么能这么做呢?”
李笙笙心道我不知道啊,要不你好好说一下?
她发觉自己知道永安侯的事情之后,好像开始有一丝丝的好奇到底在贺知煜身上发生了什么。
贺知煜却喝止道:“竹安!别说了!”他眼中已浮现出冷厉神色。
竹安这次没再坚持,恨恨地闭上了嘴。
阿染却冷冷道:
“是,笙笙姐不过只是差点丢了性命,你们侯爷可是真的伤心呢!”
李笙笙听到阿染这句话,有些吓了一跳。
心中那种“一不小心就没命了”的恐惧,又被恰到好处地强化了几分,脑中思绪清明一片。
她不欲再于此地纠缠,对阿染道:“不是有事情同我说吗?走吧。”
阿染点点头:“嗯。”
李笙笙和阿染走出几步,李笙笙回头:“竹安,把你主子要赶走的人快些赶走吧!”
李笙笙同阿染进了厅堂,他仍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李笙笙笑了:“都十九岁了,转眼都要弱冠了,怎么如此小孩脾气?”她又道:“说吧,今日找我有什么要紧事?”
阿染抬起头,看着她:“笙笙姐,咱们之前定的那批珠子出问题了。”
第65章 追妻 你便厌我至此吗
“有何问题呀?”李笙笙奇道:“那做珍珠生意的柴老板不是我们一直稳定合作的么?上次我见他, 也没听见他同我提这批货能有何困难?你别吓我,店中断货许久了。”
李笙笙自己回忆了片刻, 又道:“似乎只是说,这次的货物不错,恐价格高些。前几日我忙着也没问你,难道价格确是不合适聊不下来?可是南洲的珠子昂贵,在盛京也不是流行之物,基本只我们一家在做,他还当真为难我们不成?”
“提起这事我便来气!”阿染有些气闷:“那柴老板便是仗着自己在盛京几乎垄断了珍珠的货源, 又知最近咱们已开始筹备中秋和后面新春首饰,不知道最近他是碰上了什么大主顾,他便囤货居奇, 仗着自己在这上面的渠道门路比得过旁人, 便对咱们涨价了不少呢!”
“那……你便没订吗?”李笙笙心中升起些不祥,惊讶道:“再过十来日那选皇商要预呈上报样物的日子就到了, 咱们可是已经送呈了样稿上去的, 如今只待将做好的样物呈上, 得用好一批那珠子!旁的日常售卖的也便罢了,这可真是耽误不得!”
阿染看着李笙笙:“笙笙姐, 我怎能不知此事重要?可那柴老板,实在是不能惯着。我遍寻了盛京, 才找到另一家价格合适的商家, 也给我看了样品。”
李笙笙放了些心, 道:“那也不是不可,只是这新老板咱们没合作过,签契约时还是该仔细些。南洲珠子这物稀罕,他当真是有吗?若是靠谱, 你做主便是。”
阿染看着李笙笙,面色有些为难,仍是没有说话。
李笙笙瞧他神色,心中一惊:“怎么了?没拿到吗?”
阿染咬了咬嘴唇,道:“那新老板本同我看过了样品,不仅品质过关,那颜色还比从前柴老板那里多些。不光是些白色、青光、淡粉的,还有些彩色,我怕出问题,还当场同他签了契约,他亦承诺今日给到。”
李笙笙蹙着眉看着他,等着他说后续。
阿染皱了皱眉,声如蚊响:“可今日早上……他又说给不到了。说……可以按契约赔偿。那老板也是无奈,盛京这边总有些流寇山匪,他初来乍到,不知情况,那货本走海运过来,他还想着节省些运送成本,谁知刚一下了船便被人盯上了,他也没请什么得力护道的,便被抢了,自己损失也是良多。”
李笙笙听得一阵无语,竟不知该怪谁。
她有些不悦,道:“阿染,你明知道这批珠子不止是为了卖的,想要改换供货的商户,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呢?这事是因为重要,才特意叮嘱你去办的,你难道不知?”
阿染看她有些动了真气,怯怯道:“笙笙姐……”
他自己也有些气闷:“我也是为了省些!咱们这铺子如今虽做得红火,可利钱却比不上同行,这不是想要省些成本出来么?”
李笙笙叹道:“阿染,那你也该分个轻重缓急。再者说,我同你说过几次了,如今我们是要先立口碑,先稳稳站住脚了,再谈提升利钱的事情!你怎么就不听呢?”
阿染听她责备自己,也生了些脾气,撇撇嘴道:“是,我是不如笙笙姐大方,平白把自己做的好好的铺子都送人。”
李笙笙愣了一下,不知阿染所言何意。
阿染看着她,小声道:“咱们那学堂,多好的生意,怎么能和不相干的人分一半呢?对我便没有如此大方。”
李笙笙才明白他是说的和江宛分学堂的事情:“你这孩子,消息倒是灵通。”她语气和软了一些,道:“我如何对你不大方?哪个少了你的了?我每年给你分的银钱是旁人多少倍啊?”
阿染笑了笑:“笙笙姐的事情我都很关心。”他一副坦诚道歉的神色:“姐,别气了行吗?我认打认罚。”又解释道:“也是私下张罗着给你的生辰贺礼来着,才把旁的事情疏忽了些。”
他再一次道歉,语气和软:“姐,好姐姐,别生我气了。我给你想办法。”
李笙笙其实心中很是焦躁,但事已至此,只能先想想如何解决。
平心而论,她也觉得这事不能全怪阿染,生意场上,谁都有失策之时,只是这件事对她尤为重要,她失误不起。
但阿染人不仅机灵,还是个嘴甜会认错会哄人的,虽明知道他有时言语有些夸张,但李笙笙也有些对他生不起气来。
李笙笙沉思了片刻,这事她也不敢再放给旁人办了,叹气道:“我来想想办法吧。”她说着便匆匆披了件衣衫出了门。
阿染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一双桃花眼中浮起些奇怪神色。
……
李笙笙差人套了马车,先是去找了柴老板,想先看看柴老板手中是否仍有余货,先不管价格如何,拿下一批应了急为好。
可她到了,柴老板许是因为上次同阿染闹得有些不愉快,不知是有事还是推脱,一直不见。
李笙笙无法,在厅堂里等了一个多时辰,看人也没有出现,只能先着柴府的下人给柴老板留个信,想要先走了。
可此时柴老板却出来了,似是对李记忽然不从他处订货很是不满,说盛京本没什么用南洲珠子的商户,自己的顶级原料都是为李记备的,虽则没有签订契约,但忽然不要,他很是难做,对着李笙笙一通言语挤兑。
李笙笙知道这次的事情确实办得有些不地道,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能耐着性子听完,又求问柴老板是否留了货。
柴老板磨磨唧唧半晌,最后却道他此次到货的珠子,多是极品,虽被李笙笙放了鸽子,却幸而遇见一路过盛京的商人,被一揽子统统采买走了。
李笙笙没想到听了半天竟是这么个结果,她愁道:“一颗都不剩了?”
柴老板道:“李娘子也知道,这南洲的珠子,是稀罕物,也不是我自己养殖的贝类所产,每一季便只这么些。按照李记要求品质的珠子,是一颗都不剩了。”
他命下人取来余下的些珠子,约有几百颗,给李笙笙看了:“只剩这些,虽数量不少,但我估计不是你想要的。”
李笙笙着眼看了,那余下的珠子要么不是浑圆,要么上有明显瑕疵,更不要说多颗能配成一色了。她细细挑了许久,只挑出两颗能入眼的,心中有些无语,只能匆匆付了钱走了。
盛京此地其实不擅用南洲珠子,基本都是被柴老板垄断了,其他店铺多用些贝珠。
李笙笙甚至想到了此刻去南洲直接寻些货源,可她想了想,南洲虽距离盛京比距离汴京还近,却是要踏出大盛的国门了。
如此稀罕之物,自己人生地不熟,也不是到了便能拿到的,那呈送的日期又迫在眉睫了。
眼瞅着寻货无望,李笙笙又动起了旁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