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笙笙却灵动一笑,对他道:“行了,既然来了,一块去看看我的手腕吧。”
三个人一同走了一段,到了那二人被围住的地方。
这帮打手都是李笙笙养的护院,这两日她又让张妈妈请了些新人,安排让护院的统管分了两拨人,一拨跟着那一直表面上同她不对付的张老板,一拨跟着这次真正给她使绊子和李记旗鼓相当的黎老板。
“黎老板,我早知这背后捣鬼之人是你。”李笙笙道:“前日我说了那话,便留心是谁去同你们几个同行通风报信,果然抓住了琼华宝肆里的那负责清点定制物品的伙计。今日不过是人赃并获,方便我报官罢了。”
她冷笑一声:“你可真是够阴的,自己费尽周折得了那图稿,却到了张老板手里,让他替你出头办这些明着抢人生意的龌龊事。是想着等他办得差不多了,先搅合了李记的名声,到时再图你宝林楼的生意吧?只怕那张老板,还当是自己无意中得的图稿,不知是被你利用了呢!”
那黎老板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李笙笙扔给他木盒的钥匙,他打开手中的木盒一看,果然其中沉甸甸地只放了些银子和首饰,并无什么特殊东西。
他眼神中充满阴鸷:“你告诉我,你说的独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李笙笙调皮一笑,冲他道:“我就不告诉你。”
黎老板没想到自己着了个小娘子的道,十分生气,阴厉的眼
神一亮,他倏的冲李笙笙一扬手。
李笙笙还没看清他扬了什么,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仿佛有什么金属制的东西被打落掉在了地上。
“小心些!”贺知煜把她朝自己身边拉了拉,看了一眼地上被他扔出的一块碎银子打掉的状似碧彤针的银针:“这东西还真是大盛产的,看来这里有不少人都会用。看着刚没冲你要害去,也不知有没有淬了什么药,估计中了也要吃些苦头。”
李笙笙觉得自己一时得意过头,反而差点被碧彤针伤到了,此时感到有些丢脸,面上讪讪的。
她恢复了冷静沉稳,指挥几个护院绑了那二人去报官。贺知煜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看她安排,没有言语。
张罗完毕,李笙笙对贺知煜语气疏离道:“好了,我要回家了,你可以走了。你看到了,我不需要你,这里护院多得很。”
贺知煜看着她整个人笼罩于朦胧月色与淡淡火光之中,淡淡道:“不需要我,但需要护院。”
李笙笙看向他,像被踩到尾巴的小猫,有些不满,微蹙柳眉道:“都是我自己赚钱雇来的!”
贺知煜轻笑了一声,清冷似松上白雪被风吹落。
李笙笙看着后边还跟着不少人,小声警告他道:“别再跟着我啊。”
贺知煜面上却是平和一片:“可是……我也是李娘子花钱雇来的,还是你现在这帮护院的统领。”他朝李笙笙走近一步,在她耳边轻声道:“比他们都还要贵上许多。”
李笙笙瞧着他,瞬间明白了为何刚才贺知煜跟着她的时候,没有看见有人抢夺她的东西便出手,原来他早知自己的计划了。
“还有我!”一个青年探出了头,正是刚才指挥众人之人,李笙笙一看竟是竹安,他兴奋道:“我现在可是拿侯爷和李娘子的双份工钱了!”
李笙笙幽幽看着贺知煜,半晌没有说话,忽然她笑了一下:“贺知煜,你这可是自找的。”
第61章 追妻 家贼难防
贺知煜终于如愿以偿光明正大地进入了李府, 而且是获得了可以长期居住的权力,虽然只是在外院。
不是被李笙笙邀请入内, 而是他终于因为府内王妈妈张罗护院之事而给自己找到了合情合理的进入方式。
贺知煜去报名参选护院统领的时候,心中升出些强烈的不真实感,仿佛不知自己置身何处。
前几个月,他还日日都在北境,是人人拥护、坐镇指挥的将军。金兵退败早就已成定局,但仍有最后的双方交涉和谈在拉扯。
这仗打得太久了。
于战场之上,他的沉稳冷静性子很是适宜, 每每对待敌军像一个看猎物按照自己的设想一步步走进陷阱,想尽办法无法挣脱,最后只能认命认输的饶有兴味的猎人。这是他的长处。
但这次拖得时间比他想象的更长, 金军虽早已不敌, 但仍是比他预计的要更顽固。
仗打得越久,后期的重建安抚便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 受到波及的无辜民众也就越多。而更大范围的影响, 是对于国库的消耗会越发加重, 长期下来连锁带来的便是难以避免的苛税。
最后半年里,他已开始时常焦虑不安, 常常孤夜难眠。但从将领到兵士,近十万双眼睛盯着他, 他若软弱、焦躁、失了冷静平和, 这种情绪传递下去, 瞬间就会成为整个北境大军的灾难。
每每这个时候,于深夜之中,他会起床开始制香,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一些。
制香, 是去到北境之后才开始有的事情。
当年他从汴京离开,手中仅剩下夫人留下的最后一丁点幽兰松柏香。他觉得那是他与她之间的一点点羁绊,纵是不过渺如轻烟,他也不愿让它就此消散。
北境多地物产丰富,兰草、松柏这些也都是常见之物,整军途中又恰逢遇见了个贩卖香料的商人。贺知煜采买了许多基础的原料,打算自己试着制着看。他又想起之前夫人说制香时缺了一味原料,想来该是个稀罕之物,又增买了不少名贵品种。
他没有任何制香的知识与基础,这些风雅闲趣亦是他过去的二十多年生活中被要求不能涉足的部分,只能听那商人匆匆讲过,又自己要来几本书,比照着书中所载慢慢摸索。
制香是个复杂的过程。
需要选取底料,衡量份量,精细融合,最后掌控火候,细品其味。
贺知煜既无底方也无经验,只能靠着一个最终想要配出何气味的目标,一次次从头来过。
后来有些香料渐渐缺失,他无处可寻,又于空闲时寻到当地的山野百姓家中找到些更原始的材料,更是增加了制香的难度。
所幸他并不着急,此事绵长安静,他常一边调配一边思考用兵布局之策,两者常常都有进益。
两三年过去,他发觉自己已成了制香的高手,但不知为何就是调配不出和当年的幽兰松柏香一模一样的味道。
突破是在最终一切尘埃落定,与金人签订合约的那天。
他看着两方签订的合约,忽然有种不知为何拉扯了如此之久的感觉,似是十分没有必要。那合约上写的分明,两方牵扯无非都是些银两往来、地域划分、战俘分配之事,并无什么新鲜之处。
他亦想起了他反反复复已配置了几年的香料,冥冥中觉得有些什么方向错了。
回汴京的前一日,那夜军中欢腾一片,将士们把酒言欢,庆祝胜利,热闹非凡。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每个人都为可以归家而狂喜,从以往常常探讨的用兵之策、军中要务、岗哨换防,开始讨论起家中的夫人和走之前已呀呀学语的孩子。
贺知煜为他们感到感慨以及欣慰。只是他便是全须全尾满载荣耀而归,没有变成哪条不知名的河边的无定之骨,却也再不能是自己心中所想之人的春闺梦里人。
热闹过后,贺知煜独自回了自己的住处。强烈的孤寂之感袭来,他又开始配置起自己反反复复无法成功的幽兰松柏香。
他脑中浮现出那看似不过平平无奇无甚新意,却让双方拉扯磨合了半年之久的合约。
这一次,他凭借着自己的记忆以及盛那幽兰松柏香的瓶子中仅存的一缕香气,去掉了所有稀罕的奇异原料和复杂的配比方子,只是用了核心的几味再加上基础的底料做并无太多难度的调制。
他成功了。
清冷的松柏木质气息中若有似无一点暗香,正是那经年难寻的气味。似雪后空谷寂静无声,又有芳草幽味暗生涌动。
也是于那一刻,他终于明白当年夫人那一句“缺了一味原料,暂时配不成了”不过是伤心之下的推脱之语。
自己一直被这句话误导,以为其中定是有什么难寻的稀罕之物,才迟迟没有成功。
原来是自己连最基础之事都未能做好。
原来自己所谓的心悦对方,只是空中楼阁。同这香料一般,他只是喜欢这现成的味道,却从不知道这香料如何配得。
非料难寻,是无解心。
他想念夫人,却又不解夫人。不解她为何会弹复杂的古琴,不解她为何一定要经商,不解她到底在府中受了哪些苦楚,也不解她为何一定要留着那冠玉让他忧心。
他渐渐想明白了其中一些,但也没有机会再全然了解了。
贺知煜极为顺利地被王妈妈指定为李府的护院统领,他走进李府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一些李笙笙的影子。
没能进来之前,其实他日日都在想一件事:如何进来偷走夫人的和离书。
那该死的和离书。
只存在于旁人口中,他从未见过,但屡次对他形成了毁灭性打击的和离书。
但贺知煜终于费尽心机进入府中之后,他却忽然有另一番感受。
他恍然发现,李府和永安侯府截然不同。
永安侯府十分讲究规矩,但李府中甚至有些散漫。
按道理李笙笙在永安侯府中历练过几年,于管人管事上该是一把好手。
但李府中的下人们
似乎并没有受过严格的管理,没有极明确的规定哪个时辰该做何事,也没有要求下人们之间不许聊笑不许闲谈,但如此下来,似乎也没有发生什么像他母亲担心的那般塌天大事,仍是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永安侯府里所有树木花草修剪齐整,每一处景都有章法讲究,但李府中的一切似乎全凭主人的喜好,却也别有一番意趣。
这里比永安侯府小得多,廊庭景致也未做到巧夺天工,不过却似一本暗暗记了些李笙笙习性的册子,他有心观察。
原来她喜欢的府邸是这样的。
“小伙子,看你像是外邦人,怎么想起跑到这盛京来了?”王妈妈带他熟悉院落,热心问道。竹安去取些东西,没有在。
王妈妈是李府中的老人了,当年李笙笙刚到这边便请了她。当时她人到了这里,身边却也没有个得力之人,经过兰溪的举荐,才先请来了王妈妈。后来才渐渐采买了些下人,日渐人多了起来。
王妈妈办事老练,人也热心,只是有时候话有些多。
贺知煜跟着她穿过一片葱葱郁郁的幽庭,道:“家中夫人于几年前偶然走失,知煜听说她曾在盛京一带出现,故来寻找。”
“你已婚配啊。”王妈妈有些失望。她见贺知煜高挺隽秀,武艺又好,看年纪该是已经结亲,却独自一人出来过活,心里猜测可能是没了夫人或者因为什么由头耽误了,生了些想给他说亲的心思,却没想到对方如此说,不太走心地问道:“唉,走失几年了呀?”
“三年半了。”贺知煜回答。
“那你也是个长情之人。”王妈妈听着时间已经很长了,又生了些好奇:“这好好的人怎么就能走失了呢?”
贺知煜静静一笑,不愿细说:“说来话长了。”
王妈妈却看了他一眼,有些同情:“唉,都是苦命人。这世上的事情可真是说不好。你如此长情,夫人却不在你身边,你还要如此苦苦找寻。可更多的时候,都是那男子薄情。像这李府的主人,李娘子,从前便是个命不好的,遇人不淑。”
贺知煜顿了顿,问:“如何遇人不淑?”
王妈妈嗤笑一声:“这种事,看结果便罢了。若是遇到了好人,她还用和离之后,孤身一人跑到这地方把这李记经营起来?连个得力的帮手都没有。”
贺知煜垂下了眼帘,询问:“很难吧?”
王妈妈理所当然:“肯定的呀。不过我们娘子是个能干之人,把这事业经营得如火如荼,从一间铺子开始一直做到如今的规模。府中之事她管得少些,有些是素月姑娘在管的。但许多也是她定了方向,其他人才好细化照办的。操心如此之多,怎能不难?”
贺知煜没有说话。
王妈妈见他不言语,以为他是不信,又道:“你不信啊?我可没有夸张。就说那一年,李记想要成为官府挂名的招牌,便是这一件事她便费了不少力。大盛这边女子要独立经商,需掌柜立女户。可那立女户需要的手续繁杂也就罢了,当时京兆尹府办这事情的官员也是个不做人的,看我们娘子长得漂亮,心里生了歹意,她跑了多少趟偏就耗着不肯办,言语多有调戏之处。可若是在众人面前曝光了他,我们娘子自己的名声也不保。娘子初来乍到,也不愿得罪人,最后也只能忍气吞声,花了不少钱才办下来。”
贺知煜可以想象此番情景,很是心疼,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仍是没有言语。
王妈妈又道:“还有,这院子里本没有护院,也是有一回,一个生意上有竞争的老板看她做的风生水起,找了些人来寻麻烦,还好是那一日娘子同阿染看货去了,没有在。那老板着人把院里的许多东西砸了个稀烂,你看看,那边那个大水缸,就是被砸烂了后来又添的新的。再后来这院里才添了这么多护院。”
她看贺知煜话不多,也不再等他回答,自顾自总结道:“虽不能全说是旁人的错,但若是家里男人做个人,没有同她和离,她该遇不到这些腌臜事。”
贺知煜低着头,轻声应道:“嗯。”
王妈妈看他似是兴致不高,转了话题:“你不是要寻夫人吗,怎的又跑来这里当护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