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这是他最为烦厌的一句诗。仿佛今朝若无永生捆绑的结局,就连曾经一丝一毫的美好都不配留下。
而这种不安,似乎在盛京见的最后一面中得以消解。他似乎确信,时移世易,也许一时激越的情感或会消弭,但也有些情谊也是永恒不变的。
这于他便已足够了。
他想起自己得知阿笙身处困境,设法与她相见时说的话——“你若是嫁了良人,我便也死心了”。其实比之让她嫁给自己,他更想要的,不过是看她能过得好而已。
而今,她走出了自己的天地,自己亦要奔赴远方。他们两个本就是很像的人,所以都会执着于自己本来的方向。
他发现自己看见李笙笙和贺知煜重新在一起,似乎早已有种隐隐的预感,心里也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波澜。
李笙笙认真问道:“江宛……你会怪我吗?”
江时洲故意道:“怪。”他笑了笑:“除非你给我一样东西,我便原谅你。”
李笙笙嫣然一笑:“是这个吗?”她伸出手,掌心中安静躺着一枚温润细腻的冠玉。
“原来长这个样子。”江时洲拿起了那枚冠玉,竟与自己曾经买过的一些样子十分相似。
他握在掌心,冲李笙笙笑了笑,转身又回头道:“船快开了,走了!阿笙,汴京见。”
怨怪么?
若非当时年少,被李笙笙信中敷衍之词“不愿嫁与白衣”所激,他该仍是听从父亲的安排不涉朝堂,也便不会发觉自己相比治学,原是对入仕做实事更有兴趣,更不能实现如今制定一政便影响天下百姓民生的抱负。
也许阴差阳错,亦是最好的安排。
……
宫中,御书房。
萧明征问:“你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直接入大盛的朝堂?!”
贺知煜清冷的面色不动如山:“皇上这话有些没道理了,我在大盛本是休沐,给你做使臣又做了几个月,回头这休沐还得给我补上!”
萧明征锁眉:“你便是太勤勉了些!让你做使臣,没让你做功臣!朕听说,你还跑去给大盛的新皇护驾?”
“情势危急,”贺知煜不以为然:“更何况大盛素来与我朝交好,他们内乱了,于我朝也无甚好处。”
萧明征嗤了一声,一副看穿贺知煜伎俩的样子,忽然转了话题,幽幽看着贺知煜道:“朕听说,你从大盛带回来一个女子?”
贺知煜眼中泛起些柔和神色:“那是我夫人。”他纠正道:“也不是我带回来的,只是夫人自己要来汴京办些事情。”
萧明征停了半晌,忽然笑了:“其实……其实我早便查出你夫人的死有些猫腻,只是你刚从战场回来之时,我尚未查个清楚,便没有告知于你……”
贺知煜听闻他言,有些无语,打断道:“皇上,你莫说此话我还能只当你是……当你是不知。”
萧明征不买账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说朕无能吗?”
贺知煜缄口不言,神色却是一副“那当然”的嫌弃之意。
萧明征却不在意地笑了笑:“说正经的,那大盛的宁王竟与凌王勾结在一起,意图共谋大盛皇位。唇亡齿寒那,这若是遂了他们的心愿,只怕下一步便是要图朕这个位子了。”
贺知煜点点头,亦是正色道:“我本来也是要同皇上说此事,大盛新皇有意与我朝交好,请求援兵,共图大事。”
萧明征:“朕看在手足情分上,容忍了凌王这么多年,他竟仍是不知收敛,一直在西南暗中招兵买马,以为朕当真是不知吗?也罢,此次便一同做个了结吧。”
他看向贺知煜:“你说,派谁出征?西南加上宁王手中兵将,其实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哪有什么精兵强将,此战瞧着当是不会打太久,要不派你手下那个钱副将出征?”
贺知煜:“我亲自去。”
萧明征疑惑这也不算什么难打的战事:“为何?难道那宁王和你在大盛有何过节?”
贺知煜简单道:“是,有大过节。”
萧明征心中知他平静面色下定是有些心思,却故意道:“可朕……不愿让你去。”
贺知煜不懂皇上为何又出言阻止,不解道:“为何?”他据理力争道:“我赋闲已久,该是为皇上,效力之时了。”
萧明征压了压自己面上的笑容,伸手递给贺知煜一把剑:“你若这么想去,便收下这把御赐之剑,助你……上阵杀敌。若是赢了,便许你……佩剑上殿之权。”
贺知煜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己几年未碰的“破军”。他看着剑柄之上的玉兰图案,半晌没有说话。
萧明征见他不说话,有些忐忑,咋呼道:“你夫人不是活过来了么?!”
贺知煜想起当年确是自己所说,若是夫人重新活过来,便不再计较当年之事。
他伸手接过了剑,清冷的面上欲言又止。
萧明征以为他还有何不满:“怎么?你有何话可说?”
贺知煜:“我其实很早便想问,佩剑上殿到底有何用?”
萧明征惊道:“……这是荣耀啊!”
贺知煜:“以后实际一些,日后我要攒些钱财,给夫人开拓生意用。”
萧明征:“……”
第101章 大婚(正文完) 恩爱结发,……
这一战打了不多时日, 不过短短三四个月,联合大军便凯旋而归。
李笙笙知道消息的时候,恰是把汴京一切打点周全, 刚刚回了盛京之时。
她走在长街上,宁王的囚车经过,车中昔日趾高气扬的宁王, 目光呆滞, 眼神空洞,等待着大盛律法最后的审判。
她隐隐松了口气。
贺知煜出征之前, 与她约定半年之内必归,如今不过只过去了三四个月, 但她仍是觉得这把心悬着的日子未免太久。
于她个人的仇怨来说,她并不很在意宁王是否受到惩罚,他不过是她生活里偶尔一丝毫无意义的波澜。
她只在意自己的夫君, 可以毫发无损地回来。
如今一颗心落了地, 李笙笙有些后悔早知该是在汴京再多待些时日,他回去复命该还要些日子。
距离让思念缠绵漫长,又格外清晰。而在得知获胜的消息之后, 又变得莫名急切起来。
只恨岁月长, 又恨车马慢。
天气渐热, 一日,初夏的午后天气骤变, 雷声轰隆, 仿佛从远古传来, 天幕如遮,霎时便是风雨晦暗。
李笙笙十分困倦,不觉睡着, 坠入了迷离的梦网。
梦中亦是闷雷滚滚,雨声潇潇。
可她心中却莫名安定。因为她看见那人长身玉立于窗前,俊朗清冷的脸上,多情温柔的眼睛脉脉望向自己。
明亮
而专注,叫人安心。
醒来,屋里仍是光线黯淡。
李笙笙躺在榻上,静静看着自己插在桌上瓶中的几枝茉莉,想起从前在侯府中她便时常在他的桌上摆上几枝春梅,心情染上些惆怅,轻轻叹了口气。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她忽然在想,不知自己曾经离开的三年里,那人是否有过这般思念自己的时刻?
“醒了?”
她坐起身,却忽然听到那人的声音。
李笙笙转过身去,那人竟真的站在窗前,笑意如雪落般的看着她。
他一副风尘仆仆日夜兼程的样子,身披挡雨的草织斗笠,摘了阔帽,露出下面些微打湿的发。
“来了怎么不出声啊?”李笙笙心情霎时于灰暗中被点亮,她一笑嫣然:“淋雨了么,怎么也不换身衣裳?”
“没湿多少,”贺知煜轻声道:“好久好久都未见了,想多看看你。瞧你睡着,不想把你吵醒。”
李笙笙走到窗前,看那人全须全尾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忽然鼻子有些酸,抬头与他接了一个绵长甜蜜的吻。
那人亦是变得格外粘人,再去沐浴更衣,都非要李笙笙在他身边,开始还只把目光黏在她身上,最后又忍不住拖她一起下水,终是把浴室折腾得水流肆意,一片狼藉。
悠长思念与蓬勃爱欲交织,让这场情事变得格外融洽欢肆,琴瑟相合。
至于他之前说的“以后会轻一些”,竟也是唬人的。
李笙笙在热气氤氲的水中变得格外敏感,轻吟颤栗,觉得自己无处说理。
不觉已到了傍晚。
李笙笙吩咐备饭,又自己在小厨房里开始煲汤,是他上次未能喝成的鲜鸡椰枣汤。
“不喜欢做这些事情以后便不做了。”贺知煜仍是依恋地从身后揽住她,下巴蹭在李笙笙带着淡淡茉莉香气的发上。
“可以为你偶尔做一下云芍。”李笙笙笑道,又补充说:“只是偶尔,多了可别想。”
她也并非不喜欢煲汤,只是她只喜欢为所爱之人煲汤,而非是战战兢兢被下达任务一般,对可以对她生杀予夺的人讨好。
“云芍和笙笙,都很好。”贺知煜轻轻一笑。
他看着汤色澄澈,转言道:“皇上同我说,他听盛皇派去跟随我军回朝的使臣指明要我与大盛的公主联姻,吓了一跳。说此次无论如何要帮我拒了这门亲事。”
李笙笙笑了:“你如何说的?”
“我自然是吓坏了,赶忙让他快些同意。”贺知煜道:“他一副震惊万分的样子,说我心思变幻。待我说明了情由,告知他大盛的公主便是你,他才同意了。”
李笙笙故意笑道:“不同意便不嫁了,反正也是替大盛的公主出嫁,怎么算起来两次都是替嫁。”
贺知煜慌忙道:“替一次兴许还算是错,替两次便是两错相抵,反而成了再对不过的事情了。”
李笙笙听他的歪理,不在意地笑了笑,却忽然道:“贺知煜。”
贺知煜看她神色正经,亦是认真看向她。
李笙笙:“我先同你说好,日后我便是嫁给你也不可能如从前那般,只是日日在府中操持,我过不了那样的日子。”
贺知煜伸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这事情……我若是还看不清楚,那还如何做你的夫君。再者说,你如今可是象征两邦商交的皇商,谁还敢拦我夫人大杀四方?”
他想了想,亦是道:“汴京这边,我亦是培养了不少将领,可为朝廷分忧。日后只怕我得闲的时候只多不少,届时还盼夫人莫嫌我愚笨,我陪你一起把李记做好。”
李笙笙不含糊地瞬间把自己的身份切换成了李大掌柜,认真问道:“那你笨吗?我做掌柜招人可是很严格的。”
贺知煜蹙眉无奈道:“你当你夫君从前是如何选入宫中做太子伴读的!怎么还看不起人呢。”
李笙笙心道按道理也该是个聪明的,只是在她面前也确实总是有些真诚的笨拙。不过她倒也觉得反而有几分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