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吉日,苍穹灰白空阔无鸟,九重宫阙朔风如刀。
皇庭之中仍处处留有祭奠先皇的白幡,庄严肃穆,只有宫廷檐角铜铃碎响声声,昭示着下一个时代的开启。
昔日的宁乐公主,如今的大盛新皇,穿着繁复厚重的登基礼服,一步一步踏上白玉石阶,终于走到最高台,回看身后的文武百官与万里河山。
新皇声音清亮,响彻四方:“先皇遗诏在此,朕今日承继大统,必以天下苍生为重。励精图治,不负所托。”
殿前百官听闻,齐声高喊,如山呼海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新皇秦箫箫环视四周,她虽行至此处,却知依然有无数虎视眈眈的眼睛,或明或暗地窥探自己,伺机而动。
而她既然选择了这条光辉孤寂之道,便会不忘造福百姓的初心,坚定不移地踏雪峰巅。
新皇登基之后,召见了贺知煜。
贺知煜看着龙椅上戴着龙凤通天冠之人,不敢怠慢,以重礼待之。
“贺将军不必如此拘礼。”新皇却道:“朕请你来,是想同你商议件事情。刚刚接到线报,宁王只怕是逃往了你天朝西南凌王盘桓之处,他手中本有两万兵将,一路又多有凌王兵马助力,才未能及时抓捕到。朕听闻,两人共同筹谋,正是蠢蠢欲动,要卷土重来呢。”
她看向贺知煜:“此事,涉及到你我两邦之事,本该先与你朝瑞王聊过,但朕知道,你才是能够左右你邦君主判断之人。”
她嫣然一笑:“不知贺将军可愿说服贵邦君上,与我大盛一同联合,剿灭叛军。朕抓捕了宁王,贵邦亦可消除凌王这个长久之患,何乐而不为呢?”
贺知煜:“回皇上,此事我十分认同,但需回汴京禀明吾皇。”
新皇点点头,微笑道:“若此事可成,我大盛愿与贵邦结百年之好。签订条约,百年之内绝无战事。经商往来,互通有无,开创海上与陆上贸易通道,共享繁华盛世。”
贺知煜看向昔日的宁乐公主,仿佛看到了一位未来的明君。
虽则国邦不同,立场迥异,他不过是短暂于这大盛皇庭之中逗留,但仍是为这片他发妻的故土感到欣慰。
贺知煜拜礼道:“臣定尽力说
服吾皇,不负所托。”
新皇莞尔,转念道:“还未来得及感谢贺将军那日护驾擒贼之功,不知将军,是否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贺知煜沉默了半晌,忽然道:“虽然谈起此事尚有些早,但我此去回汴京,恐怕要亲自领兵攻打西南,不知何日再能踏入这盛京皇庭了。”
他看向新皇,道:“皇上可还记得,昔年大盛曾有与我朝联姻之意?既是两朝邦交,结百年之好,不若重提此事。”
新皇笑了笑:“自然记得。可大盛朝中如今并无适龄的公主,朕也已然登基,只怕无法与你朝此时再提联姻之事了。”
贺知煜微微一笑:“我记得,皇上有一个姐姐宁音公主?”
新皇怔了一下,不知他此言何意:“可是……朕这个姐姐刚出生便夭折了。”
贺知煜面上神色不改,仍是一片笑意:“可是我听说,是失散。而曾经的仪贵妃,如今的太后娘娘,刚刚从民间将她认回?”
新皇恍然大悟,明白他是想要给李笙笙提高身份之意,笑道:“是有这么回事,只是事出突然,还未来得及重新册封。”
她看向贺知煜,眼中澄明一片:“若是我两邦得以交好,共同迎敌,便许宁音公主李笙笙与贵朝和亲,嫁于可胜此战的将军。”
她悄声道:“姐夫可满意了?”
贺知煜低头笑了笑,低声道:“皇上当知我与笙笙之间,实为不易。”
他继续道:“但我思来想去,我虽改过自新,百般承诺,也不过都是口头言语。她心地善良,仍愿抛弃过往不堪,接纳于我,我自己却觉仍是亏欠。”
“只有让她拥有同等乃至越过我的地位,有你做她的靠山,有大盛公主身份的加持,有她的皇商身份代表两邦商交情谊,才能保证她一直拥有自己想要的自由。”
新皇听闻笑道:“届时公主出嫁,朕必将备上厚礼。愿贺将军,永勿忘今日所言。”
贺知煜轻轻一笑,对新皇再次拜礼:“臣告退。”
新皇却又似想起了什么:“将军留步。”
贺知煜不解地看向她。
新皇微笑道:“昔年箫箫处境艰难,虽则无意伤害将军,但曾利用将军来推诿自己的婚事,心中一直有所歉疚,今日当面致歉了。”
贺知煜听闻,面上染上愧疚神色:“该向皇上致歉的人,是我才对。”
贺知煜走出大殿,望向远方。
飞鸟盘桓归林,夕阳彤色如烧。
岁月漫长,一切恍如隔世。
他、夫人、宁乐公主,曾在汴京之中短暂相交,走向不同的道路。而今又于大盛之中重逢,却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第100章 追妻 汴京
“笙笙姐, 你要去汴京?!”阿染惊道。
李笙笙笑着点点头:“对,不过只是小去一段时间而已,我要带沈工师先去考察一番, 而后再回来商定后续于汴京开李记的具体事宜。”
“这皇商选上还没多久呢,事情多得很。沈工师要去,那想必素月也要去了。你们都去, 盛京这边的事情谁管?”阿染撇嘴道。
“谁管?自然是你管!”李笙笙理所当然地笑道:“之前最难之处便是刚选上之后各种应对之策没有定下来, 咱们这些都熬过来了,许多都是你定下的, 如今不过是把循着之前定下的方式继续向前推进罢了,我们阿染还能应付不了么?”
阿染瞪着她, 假装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李笙笙知道他不过是求自己几句鼓励和表扬罢了,微笑道:“我们阿染不是一直想要独立操刀李记的大事么?如今机会可不就来了。笙笙姐信你。”
他心中确实有些跃跃欲试,但有些舍不得李笙笙。
阿染终是放弃了争辩, 只道:“你早些回来!”他威胁道:“若长久不回来, 小心我赔钱!”
李笙笙笑了:“无妨,若是赔了,便为李记做一辈子工还吧。”
阿染假作不满道:“我当真是卖身给李记了!”
李笙笙嫣然, 奇怪地看着他:“那又有何不好啊?”
阿染亦是笑了:“好, 笙笙姐说好便是好!”
他心道自己自然是想永远都待在李记。
那个曾经救他于水火的姐姐, 如今等到新皇登基,又悄悄同新皇提及自己父亲当年之事, 新皇亦是有意, 已然重启为他父亲正名之事, 并下令追溯当年所受波及之人重定罪责。
这是她的李记,也是他自己的家。
……
贺知煜看李笙笙收拾去汴京的行李,问道:“做什么一定要回汴京一趟?”
李笙笙没有回头, 继续把些物品放入了行囊:“是要提前去察考日后开拓商铺之事的。”
贺知煜眼睁睁看着她把从前的那枚冠玉一并放了进去,低声道:“便只是为此吗?”
李笙笙察觉他语气中淡淡的醋意,笑了笑:“你怕什么?”
贺知煜心道能不怕么,汴京还有个强劲的对手呢。
毕竟李笙笙在汴京从前的身份已经失去,严格来说也算不得仍与他有续存的婚事。
他拉起李笙笙的手:“夫人太过美好,我自然惶恐。”
李笙笙正拿着本册子,拍了一下他道:“我要成亲了,也总得和人家说清楚吧。”
贺知煜一双明湖的眼睛看向李笙笙,笑着点了点头。
因着军事要紧,贺知煜和李笙笙先行离开了大盛,去往汴京。沈工师等人随后而行。
两人因着此行当隐蔽,避免有探子跟踪,走了水陆混行常人少走的道路。
谁知就在离船换行陆路之时,贺知煜竟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正在他不远处的一艘船上,而那船正是要开往他刚刚来时的方向,就要与他们擦身而过。
那人身着一贯的白衣,自带一段温雅气质,简单束了玉冠,肩上一侧是简单的行囊,人群中格外显眼。
贺知煜瞧着李笙笙的模样似是没有看见对方,而对方也并未朝他的方向看。
李笙笙看贺知煜定定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
贺知煜心中天人交战了片刻,一面是很想假装没有看见那人,一面又于心不安,终于微叹了口气,清冷面色上起了微澜:“夫人,我看见江大人在旁边
那艘船上。”
李笙笙转过头,顺着他示意的方向一看,果然看见了江时洲。
“江宛!”李笙笙喊道。
“阿笙?你怎么会在此处?”江时洲本正要进船舱,听见李笙笙的喊声,几步走下了船。
他打量了下站得离李笙笙极近的贺知煜,微微蹙了蹙眉。
贺知煜微笑道:“江大人,别来无恙啊。”
江时洲却道:“贺大人,冤家路窄啊。”语气却也十分平静。
李笙笙转头对贺知煜轻声道:“你等我下,我和江宛说几句话。”
贺知煜轻轻捏了下李笙笙的垂下的手指,低声道:“嗯。”
李笙笙冲他笑了笑,转身走了。
两人走到旁边一僻静之处,江时洲转头道:“怎么,有什么要和我坦白的么?”
“你看到了,我和贺知煜……和好了。”李笙笙道。
江时洲愤愤道:“我看不到!”他满脸嫌弃道:“真是奇了,怎么就偏要喜欢块冰坨呢?”
李笙笙蹙眉抗议:“喂,干嘛如此说?”
江时洲撇撇嘴道:“还不乐意了。”
李笙笙笑了笑,转了话题道:“怎么会在这里碰见你呀?这是做什么去?”
江时洲:“上次去大盛,顺道去了解了大盛一些科举制度的推行情况,回来秉承了皇上,他赞我做得不错。这几个月一直在推行科举新政,没有时间抽身出来。如今得了闲空,我便向皇上自请游历周边各国,了解各地的国政国策,以及百姓的反馈,以利于后续设计各方新政。”
他笑了笑:“也真是巧了,若不是在这里碰上,也不知我要多久才能回汴京去了。阿笙呢?怎么要去汴京啊?”
李笙笙嫣然:“选上了皇商,如今闯出些名头,便在计划于汴京开店之事,想来看看。另外,也许快要成亲了,特意同你说一声。”
江时洲笑了笑:“还算有良心。”
自盛京一别,已有数月。
江时洲静静看着李笙笙,看着这个自己从儿时起便一直习惯想要护着她的人。
有时候他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一直喜欢着李笙笙,还是因为害怕那份在他心中万分珍贵的少年情谊会消亡而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