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你送我那么多好看的衣裙,勉强原谅你啦。」
「该说不说,几日未见,殿下似乎又英俊了许多呢。」
「就是不知技术可有精进……」
「再像先前那般只知道横冲直撞,让朕不舒服,朕可就不宠爱你咯。」
太子:“……”
车缓缓驶入街市,耳边开始有了嘈杂的喧闹声,小贩在吆喝,孩童在嬉闹,指尖挑开车帷,明亮绚丽的灯火就漏了进来。
她已经六七年没出过宫了,眼前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久违的惊喜。
太子幽幽睁开眼睛,便见小丫头支颐望向窗外的背影,浅藕荷的衣裙随着车厢晃动,在幽黄烛火下静影流泻,银线勾勒的山茶花纹若隐若现,像铺在月色下的一幅恬静的画卷。
云葵似乎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后背,忙转过身,恰恰对上太子沉暗如渊的眼眸。
一瞬间,心底仿佛漏跳一拍。
云葵忽然舌头打结,见他似乎在看自己的衣裳,就问:“殿下,我那些衣裙是您亲自挑的?”
太子目光敛下,“你想什么呢。”
云葵:“……哦。”
她听着窗外愈来愈近的喧闹声,问道:“殿下今夜出宫作甚?”
太子淡淡道:“公务。”
云葵道:“那我要一直跟着殿下吗?”
太子:“你说呢?”
见她垂头抿着唇,太子开口道:“怎么,你不随行伺候孤,还想自己去逍遥?”
云葵忙道:“奴婢绝无此意。”
太子指骨轻轻叩膝,“你想去看灯?”
除夕那晚从朝阳殿出来,她便在心里感慨,说看不到太和门的烟花和天灯了,想来应该是喜爱看灯凑热闹的。
他今夜微服出巡,带着她也不费事。
云葵欢喜地点点头,“奴婢带了银子,还想买买东西,可以吗?”
太子:“你想买什么?”
云葵见他没有直言不准,立刻满脸堆笑道:“自然是买些女儿家的东西。”
「自然是买些女儿家爱看的东西!」
像那些脂粉呀钗环呀,皇后先前赏了不少,宫里的成色自不比外面差,何况太子喜素净,那些胭脂香料她用得极少,难得出宫一趟,当然是买她最爱的话本子啦。
「最重要的是,多买些与太子殿下探讨天地阴阳交欢的好东西,嘿嘿!」
太子攥了攥拳头,神色有些不自然,“你想买……话本?”
云葵讪讪一笑:“这都被您猜到了?”
「你还是单纯了,太子哥哥。」
太子眸光微微一黯。
她总在心里对他起一些奇怪的称呼,先前喊他大佬、活阎王,甚至还胆敢自称朕,太子都没有同她计较过什么。
唯独这声“太子哥哥”,听得他心口酥痒,仿佛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扫过。
他按下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道:“话本是宫中明令禁止的书籍,你都是从哪看来的?”
云葵如实交代:“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控不严,经常会有宫女托出宫采买的小太监去买,我也是问人借来看的。”
怕他不准,她又忙道:“不光是我一个人看的,买回来大伙轮流翻看,一传十,十传百,有时候到我手里已经是一堆破烂了。”
避火图也是同理。
太子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既是宫中禁书,孤也不好为你破例。”
云葵才有些恼,想到自己是有求于人,又摆出一副笑脸:“那不如殿下帮我买吧!宫中禁的是我们这些下人,倘若殿下要买,谁还能管到您头上?”
太子嗤笑一声:“你可真机灵。”
云葵大胆往他身边靠了靠,朝他挤眉弄眼:“殿下买来,借奴婢看两天就好,奴婢学有所成,才能为殿下分忧呀。”
明知她模棱两可,又是一副谄媚嘴脸,太子还是不自觉地移开目光,朝外吩咐了几句。
马车缓缓停在御街尽头一处巷子内,下车不远处便是京中最大的书斋求知斋。
太子朝穿便衣的曹元禄使了个眼色,曹元禄立刻给云葵递上钱袋子。
云葵惊诧地接过那一袋鼓鼓囊囊的银锭。
太子淡淡道:“既是孤来买,自没有让你花费的道理。”
云葵欢喜得一蹦三尺高,“多谢殿下!”
太子又吩咐德顺:“去帮她搬上车。”
云葵:……搬?
殿下以为她要买多少,才用上了“搬”这个字眼?
不过既然太子殿下发话,还给了银子,她也就不客气了!
去到求知斋,云葵直奔话本区域,将时兴的本子买了个遍,又悄悄把书斋掌柜喊到一边。
掌柜的见识多了,见她红着脸蛋扭扭捏捏,当即猜到来意,又瞧这小娘子出手阔绰,便直接搬出了镇店之宝。
云葵偷偷翻了两页,差点惊掉下巴,竟有足足上百种姿势!且比她先前看的那些破烂小人书可清晰太多了!
掌柜拍胸脯保证:“姑娘放心,有我这镇店之宝,必叫姑娘与郎君琴瑟和鸣,飘飘欲仙。”
云葵大手一挥:“买!”
第49章
上元之夜, 整条御街火树银花,人流如潮,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灯笼挂满整条街市, 远远望去宛如一道明亮的灯河。
走出去两步,琳琅满目的摊位瞬间吸引了云葵的眼球。
那些在大人眼中只有小孩才会感兴趣的兔儿灯、糖画和泥人,对她来说都充满了新奇趣味。
小时候寄居舅舅家,她从来没有一盏属于自己的兔儿灯,一句“想要”只会受到白眼和谩骂,哪怕只是眼巴巴地看着, 露出羡慕的表情,舅母的唾骂声都会立刻传到耳边。
她不敢要, 不敢想, 甚至一度以为想要就是错的, 这种恐惧和怯懦萦绕着她的整个童年。
她其实有些可怜九皇子,想来也是一种感同身受吧, 因为舅母告诉她, 她也是阿娘与人通奸生下的孩子,一个本就不该来到世上的孩子,又有什么资格提要求呢?
舅母说, 家里光养她已经花光了所有的银两,她要懂事,要孝顺,可后来她才知道, 银两都是给表兄赌输了,舅母说的孝顺懂事,是要她给那老员外做小妾,挣一笔丰厚的彩礼, 替表哥还清债务,让他迎娶镇上的漂亮姑娘。
她不愿意,她想逃,逃去一个无人认识她的地方,哪怕在街边做乞丐,也有小孩子肯把吃剩的糖葫芦扔给她。
入了宫,境遇再不好,也没有人会指着鼻子骂她野种,她还可以一点点地攒些金银,给将来的好日子添砖加瓦。
太子见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街边做糖画的摊贩,开口道:“想要就买,下回再想出宫可就不知是何时了。”
云葵缓缓回过神来,“那我可就买啦?”
太子盯着她微微泛红的眼,低声道:“嗯。”
云葵摸了摸荷包,腼腆一笑:“奴婢只带了一锭二两的金子,寻常摊贩大概找不开,殿下您看?”
她这点小心思一览无余,太子无奈道:“孤还不至于连个糖画都吝啬。”
云葵立刻笑得眉眼弯弯:“谢谢殿下!殿下想吃吗?”
太子道:“孤不吃。”
云葵见秦戈上前似要禀报要事的样子,便自己去排队了。
秦戈朝太子拱手,附耳低声道:“属下找到知情的工匠问过,千都门灯塔偷工减料,少了关键结构支撑,今夜楼顶风大,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塔身必然坍塌。”
太子面色顿时冷了下来:“人手可有安排妥当?”
秦戈颔首道:“属下已经安排好了,再过半个时辰,就让水镜台开始唱戏,把灯塔下的百姓全部吸引过去,巡防营的官兵也已在暗中分布到位,竭力保证百姓安全,避免人员伤亡。”
太子沉声道:“你亲自去盯着。”
秦戈立即领命下去了。
云葵做完糖画,回来看到太子面色冷凝,忍不住上前问道:“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太子转过头来,“与你无关,你……”
话音未落,太子目光停在她手里那根糖画的图案,不是常见的花鸟虫鱼,也不是历史人物,倒有些像……
曹元禄瞧瞧那糖画,又瞧瞧自家殿下,那鼻子,那嘴唇,多像呐!
“姑娘这糖画,画的可是殿下?”
云葵转了转手里的糖画,眨眨眼道:“不知道啊,我让摊主画个俊俏男人给我吃,他随手一浇,糖人就成型了,您觉得像殿下吗?”
说完还当着太子的面,在那糖人头上“嘎吱”咬了一口。
太子顿觉颅内隐隐作痛。
曹元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姑娘简直是胆大包天第一人!
几人沿着街市一路闲逛,云葵左手提着兔儿灯,右手吃完糖画,又吃糖葫芦,还想买些瓜果蜜饯吃。
每次想买什么,都先去瞧太子的脸色,他不说话,她便放心大胆地买,没过多久,曹元禄和德顺手里都拎得满满当当。
她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动用自己的小金库,给师徒俩各买了一盒点心以示感谢。
曹元禄朝她挤眼睛,云葵也知道,曹公公这是想让她给太子殿下也买件礼物。
可是能买什么呢?太子殿下什么都不缺,人又挑剔,外头的糖果点心看不上,她荷包里这三瓜俩枣能给堂堂太子爷买件什么,还不会被嫌弃?
太子不动声色地从她身上移开目光,目光落在远处的千都门灯塔。
工部年年修建,年年偷工减料,今年甚至还用往年剩下的劣质石砖和木材蒙混过关,工部官员手里贪大头,再一层层地剥削,最后只能将灯塔的用料和工匠的薪水克扣到底。
高达百尺的巨型灯塔,处处透着危机,然而塔下行人如织,人人都还沉浸在年节的喜庆之中,浑然不知将要面临怎样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