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葵远远看到那灯塔,激动地拉住他手臂,“殿下,我们去灯塔下面看看!”
太子拦着她:“别去。”
云葵愣愣地看着他,似乎许久没有看到过他这般阴寒冷酷的神情,连这冰冷的嗓音都让她有种久违的心悸感。
「是不是我太放肆,惹他生气了?」
太子听到她的心声,微微失神片刻,随即敛下眸中冷色,伸手将那只软绵绵的小手握住了,“我们去看戏。”
男人炽热的掌心将她紧紧包裹,云葵更觉得心悸不止,尤其是那被他触碰的地方,仿佛一点即着,丝丝缕缕的酥麻化作无数火星在血液里蔓延。
直到水镜台“咿咿呀呀”的戏声传来,云葵鼓噪难平的思绪才缓慢清晰下来。
掌心的触感温热分明,她有意无意想要缩回手指,他却迟迟没有松手,目光只停留在那戏台上一对含情凝睇的男女身上。
云葵原本还不觉得这戏有何特别之处,直到听那台上男子唤那女子“玉娘娘”,而那泣涕涟涟的女子一口一个“谢郎”,她隐隐觉得有些眼熟,便听到人群中有人高呼:“这是宁德侯世子和宫里的玉嫔娘娘!”
此话一出,当即引起一众哗然。
“宁德侯府不是因十宗罪被抄家了吗?难不成是宁德侯世子与玉嫔的奸情被皇上发现了?”
“这我知道!谢家与玉家本就是姻亲,谢世子和玉嫔娘娘青梅竹马,后来谢大人成了国舅爷,步步高升,逼得谢世子只能抛弃玉家女另娶佳人,玉嫔娘娘这才进了宫……”
“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九皇子其实是谢世子的儿子,现下已经被皇上监禁了……”
“可别胡说!”
“怎是胡说?宁德侯乃当朝国舅,世子爷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如今一夜之间便要抄家,想也知道此事不简单……”
百姓间议论纷纷,再加上戏台上二人缠绵悱恻、生死相随的画面很快吸引了大片目光。
比起年年都能观赏到的灯塔,众人还是对近在眼前的皇家密辛更感兴趣,百姓们三三两两赶来水镜台下凑热闹。
不出片刻,水镜台已然聚满了民众,许多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瞧见这里人多,也挤破头地过来凑热闹,而本该是御街上最繁华的千都门灯塔下只剩寥寥数人走动。
云葵被太子护到喜鹊桥旁人烟稀少之处,听着那戏台上的唱词,她不免有些担心。
“陛下不是除夕当晚就封锁朝阳殿了么?怎么都传到宫外了?这么快就有人搭台子唱戏,今晚过后岂不是人尽皆知了?”
太子紧紧握着她的手,目光却落在远处,仿佛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云葵顺着太子的目光看过去,见那灯塔似在风中轻微晃动,一时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反应过来后,脸色瞬间煞白:“殿下,那灯塔……”
话音未落,太子眸色一凛,立刻抬手示意暗处巡防营的官兵前往千都门疏散百姓。
此时大呼小叫太容易制造恐慌、引发踩踏,在那灯塔坍塌之前,官兵只能以塔下不可久留为由强行驱逐。
等到百姓们三三两两散开,几十名官兵迅速拉开一圈两人高的挡板,将灯塔方圆十丈之内完完全全地遮挡。
众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听到那巍峨绚丽的灯塔在高空烈烈寒风中倏然发出一声苍凉刺耳的嘎吱声,紧跟着,砖石剥落、木梁撕裂的声音接踵而至,盘桓塔身的硕大龙虎灯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人群中一道惊恐尖厉的嗓音突然响起:“这塔是不是要塌了?这塔要塌了!”
这一声下去,宛若一滴水落入沸腾的油锅,霎时引起不小的躁动。
众人遥遥望过去,果然见远处巍峨的灯柱在风中晃荡,塔身不断有碎石掉落,支撑塔身的梁柱发出阵阵骇人的撕裂声。
众目睽睽之下,那富丽堂皇的灯塔在一声巨响之后轰然倒塌!一时间宛如山崩地裂,飞石、灯笼、木材四下飞溅,坍塌的灯柱霎时燃起熊熊烈火。
人群中惊呼和碰撞在所难免,好在大部分碎石木片都被挡板隔绝在内,只有少量木屑和烟尘飞向了水镜台下看戏的百姓。
暗处的巡防营官兵立刻前往救火,东宫亲卫军则负责上前安抚疏散百姓,避免踩踏受伤。
云葵眼睁睁看着百尺灯塔在面前轰然倒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方才她若是执意去那灯塔下游玩,此刻恐怕早已葬身废墟!
她怔怔地回过神,抬眼看向挡在她身前的男人。
身后的德顺与她一样,只觉得惊心动魄,久久后怕,而曹元禄知晓太子早在年前就已派人留意工部,今日灯塔坍塌,自家殿下也早有部署,好在一切有惊无险。
然而就在此时,混乱的人群中十几名黑衣人持刀飞身而出。
只听为首之人口中大喊:“太子残暴不仁,滥杀无辜,今日你我便替天行道,诛杀此獠,以正乾坤!”
云葵还未反应过来,人已被拢入了男人温暖坚硬的怀抱。
第50章
云葵躲在太子怀里, 耳边百姓的喧闹声、厮杀声、兵器碰撞声胡乱交织在一处,很快又夹杂了刀剑划破皮肉的闷响。
她久居深宫,哪里见过这样刀刀入肉的厮杀场面, 可莫名地,躲在男人坚实有力的臂弯中,好像一切都不需要害怕。
她隐隐猜到,太子殿下就是提前知晓灯塔坍塌才决定出宫的,官兵及时引开百姓也是殿下在暗中部署,提前准备好应对措施, 甚至方才还能耐着性子陪她逛一段路,这就是运筹帷幄!
「殿下真厉害!」
太子抚了抚她鬓边的兔耳朵。
这丫头倒还不笨。
喜鹊桥边一群百姓躲得远远的, 许是听到方才黑衣人喊话, 注意到那桥边高大挺拔的锦衣男子竟是太子, 一时又惊又惧,甚至超过了对千都门灯塔坍塌的恐惧。
“是太子!太子出宫了!”
“今夜这灯塔倒塌不会就是太子做的吧?他想要杀了我们所有人!”
“肯定是他!他又疯又癫, 以杀人为乐, 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云葵听到这些议论,登时气血上涌,朝不远处叫嚣得最厉害的青衣男子道:“你胡说什么!是太子殿下救了你们!若不是殿下, 你们早就被灯塔砸伤了,你们非但不感激他,还污蔑他!”
太子对那些谩骂早就习以为常了,他不在京中这些年, 淳明帝与皇后是如何编排他的,他心知肚明,无暇自辩。
只是意外,这丫头竟肯为他当街与人起争执。
那青衣男子寻到声音的出处, 原来是那躲在太子怀中的妖姬,他大着胆子道:“你没听到吗?太子暴虐无道,人人得而诛之,这些黑衣侠客都是来替天行道的,今日就让太子和你这妖姬一并身首异处!”
云葵还想再骂,置于腰身的大掌骤然一紧,手里的兔儿灯突然被人抽走,再反应过来时,那提灯的木杆已经直直刺入一名黑衣人的咽喉。
「妈呀!我的灯……」
太子蹙眉,低声道:“孤会还你。”
云葵:“……”
来不及回答,又有四五名黑衣人朝他们的方向提刀砍来。
云葵手忙脚乱地拔下发髻上最不值钱的绢花簪子,塞进太子手里,“殿下,这些都给你当暗器用!”
「这个也一并还我哈,最好用金钗来还。」
太子无奈接过,大掌一挥,几枚簪花瞬间犹如离弦之箭飞射而出,打前头几名黑衣人登时应声倒地。
「好厉害!」
那为首的黑衣刺客注意到这边动向,与身侧三名同伴眼神交接,为首者提刀从正面攻来,另外三人迅速飞身散开,从侧面与后方包抄。
太子踢开左侧方黑衣人的手腕,一手搂紧云葵的腰身,另一手夺剑横扫,挡下后方和右侧的攻击。
此刻云葵的正前方,正是那一身武艺高强的刺客头领。
他一身黑衣,黑色的头巾和面巾将脸部遮掩得严严实实,只剩一双森寒漆黑的眼冷冷盯着她,一个眼神对视后,那人立刻抬起手中长剑,猛地向她刺来。
云葵吓得一哆嗦,后背冷汗都冒了出来。
「完了!这次小命真要交代了!」
然而在那剑尖距离自己不过半丈之时,太子猛然侧身,手中剑光一闪,哐当一声挡下那招凌厉的攻势,又与这刺客首领交斗起来。
云葵小心翼翼躲在他身后东躲西窜,也是头一回亲眼见识到太子殿下的武力,身形矫健,出招悍厉,舞出的剑招凌厉漂亮,确实比宫宴那只会花拳绣腿的伶人精彩多了。
紧张的同时心潮澎湃,指尖甚至能够感受到随着招式的变化,太子腰腹肌肉也在不断绷紧、张驰和震颤。
「这也太强悍了!难怪能折腾我一夜。」
太子:“……”
每一次胆战心惊,以为要丢小命的时刻,太子都能及时出手替她挡下杀招。
只是黑人的攻势越来越迅猛,几乎是抱着釜底抽薪的态度,只攻不守,招招狠绝致命,而她的存在终究是个累赘,黑衣人发现太子的身后挂了个拖油瓶,又极力地护着,所有人改换目标,凛凛寒刀直冲她攻来。
「不要啊!」
「我买的镇店之宝还没来得及细品,可不能就这么死在这儿啊!」
数十道剑锋寒光交织,云葵吓得闭紧双眼,腰身被人扣紧,只感觉自己被提着飞上跃下,眼前刀光剑影应接不暇,又是一番激烈的缠斗。
好几次惊险异常,云葵甚至感受到剑刃几乎擦着脸颊而过,转眼又被太子见招拆招地化解。
然后随着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加入,杀招也愈发猛烈,嘈乱的兵器碰撞声中,云葵只听到耳边突然传来太子一声闷哼,她的心也随之猛地一沉。
“殿下,你受伤了?”
太子暗暗咬紧后槽牙,没有应声,身形只微顿片刻,剑尖从面前刺客的胸口猛力抽出,复又与那围过来的十余人缠斗起来。
好在秦戈等人及时抽身前来,分散了太子周遭大半的武力,黑衣人渐显弱势,最后终究不敌太子手下亲卫,一个个死于乱剑之下。
那刺客头领愈发孤立无援,在秦戈与罗章的围困之下也自顾不暇,被逼至无路可退之际,他猛地跃身而起,翻过高树,秦戈手中的箭矢飞射出去,也只堪堪从他小腿擦过,那人转眼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葵抱着太子的手臂上下打量,终于看到他腰腹间不断溢出鲜血的伤口。
她眼眶一酸,嗓音焦急得发颤:“曹公公,殿下受伤了!”
众人立刻上前查看,太子面色有些苍白,只道:“小伤,不碍事。”
今日这拨人来势汹汹,招招狠辣,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高手,势要取他性命,好在他提前知晓灯塔有问题,带了足够的亲兵和暗卫,否则实难抵抗几十名高手的致命杀招。
曹元禄扶着太子道:“殿下先回马车,秦将军,你速速去请何军医来!”
秦戈立刻颔首应下。
何百龄就在附近的医馆义诊,得知消息后立刻赶来。
好在伤口不算深,何百龄先给止了血,再上金疮药包扎,很快便处理好了。
随后陆陆续续有巡防营官兵前来禀报灯塔坍塌事故的伤亡情况,云葵一直没有机会上车去瞧太子的伤势,只能心里干着急。
马车内,太子亲卫统领郁翰正在禀告受伤百姓的安置事宜,谈及今日这群刺客,郁翰猜测道:“宁德侯世子已死,宁德侯还在狱中,如今还能动用这些武功高强的杀手来对付您的,怕是只有……今日那刺客头领的身手,属下瞧着像锦衣卫。”
太子目光森寒,忽听到外头一阵唉声叹气。
「不知道殿下怎么样了。」
「好像伤到了腹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