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除夕宫宴上还与帝王举杯共饮的臣子们怎么也想不到,休沐日都还没过,竟等来了革职抄家的圣旨。
淳明帝其实打从一开始便知玉嫔与谢怀川曾有一桩口头婚约,后来不了了之,谢怀川另娶,玉嫔入宫,淳明帝并没有深究过此事,却没想到两人竟旧情难忘,瞒天过海,苟合生子,奸夫淫妇还在他面前双双殉情!抄家灭族都算便宜了他们!
至于九皇子,曾经对之宠爱有加的淳明帝如今只余满腔愤恨。
他不缺子女,这个孩子的到来本身就是错的!让他帝王颜面扫地,是他一生之耻!
淳明帝只能暂且将人监禁起来,待宁德侯府风波过去,再行处置。
然而,即便消息压得严严实实,又兴师动众网罗罪名,试图将这桩丑事遮掩过去,宁德侯世子与玉嫔私通之事还是不胫而走,不光传到了皇后耳中,后宫嫔妃竟也开始议论纷纷。
一夜之间,宁德侯府大厦倾覆,尚在禁足中的皇后与辰王皆是震骇不已。
皇后又是惊怕,又是悔恨,没想到侄子对那玉嫔余情未了,竟然犯此弥天大错,最是聪明不过的人死在了一个情字上,早知如此,当初她又何必苦心相劝,让他娶了旁人。
皇后仍在禁足之中,多次求见淳明帝未果,也只此事重伤皇家颜面,什么十大罪名都是遮掩,淳明帝这是想要将宁德侯度抄家灭族!
夫妻二十余年,皇后对淳明帝的秉性最是清楚不过,若非她贵为皇后,为他生儿育女,淳明帝这回恐怕连她都不会轻易放过!
她与辰王已经失去母族支持,为今之计,只有替淳明帝除去太子这个心腹大患,辰王才能重获淳明帝的重视。
淳明帝正是怒火中烧之际,岂会在这时召见皇后,听她为母家求情。
他只恨此事被太子走漏风声,短短几日,前朝后宫中已经暗中传遍。
他能将当日偏殿的下人通通灭口,却没办法堵住悠悠众口。
这日,淳明帝召见了锦衣卫指挥使卢槭。
向来沉稳温和的帝王眉眼间怒焰燃烧,杀意凛然,“太子留不得了,朕已经容忍他太久。”
卢槭早年烧伤面容,一直以半面青铜面具示人,因为旧伤扭曲的半张脸也显得煞气腾腾。
几乎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便是朝中文武大臣对此人也是讳莫如深,只知他曾经救过淳明帝性命,而后被提拔为锦衣卫指挥使,深得重用。
淳明帝面容沉肃:“他已经查到你了,你若不杀他,他迟早也会查明当年的真相。你在朕身边蛰伏二十年,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太子身死,你可以封侯拜相,加官进爵,揭开面具,用你原本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活着?这一回,绝不可再出差池!”
卢槭咬紧后槽牙,当即拱手:“微臣遵旨。”
……
云葵破天荒头一次,连着十余日没有见到太子。
崇明殿整日都有官员议事,她也隐隐听说最近有不少官员被抄家,其中就有宁德侯府,应该与宁德侯世子有关吧。
不过这些朝堂大事与她没有半点关系,她顾惜小命,也不会胡乱透露什么。
太子不见她,或许是因政务繁忙,或许有了新欢,或许是以为她心比天高想当主子,想给她个教训,这才冷落几日,又或许是要选太子妃了,不能让人家瞧见他夜夜宠幸一个侍寝宫女,心中存了芥蒂。
云葵还算想得开,她不用当差还能拿俸禄,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只是这日经过廊下,听到有宫女在背后窃窃私语,说她才得意几日就彻底失宠了,云葵心里才有些空落落的。
哪里空落呢,是富贵荣华眨眼就成了过眼云烟么?似乎也不是。
她挺知足的,从不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锭金子就能让她欢喜许久。
等到夜里,孤衾冷枕,自己哆哆嗦嗦蜷缩在被子里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那种空落之感从何而来了——
那给她享受了两个月的男色不在了。
午夜梦醒时摸不到清晰紧实的腹肌,想埋在胸肌里贴贴的时候,枕边却空无一人,那可以轻易掌控她身体、还能给她当枕头的健硕手臂也没有了,只有硬邦邦的枕头……
换做是谁,心里都会有巨大的落差感吧。
回想起除夕夜,其实也并非毫无愉悦。
有几次深得让她头皮发麻、脑海中一片空白的瞬间,其实她也……挺想念的。
其实她也不太好,本来就是给人当侍寝宫女的,侍寝是她的本分,结果差事办得不妥,她不光不自省,还谴责起了主子……这样的宫女,哪个主子还想再用?
再有机会,她定要打起精神,好好当差,尽心为太子殿下效力!
转眼上元已至。
太子多日未曾召见云葵,曹元禄心里免不得着急。
按道理说,食髓知味的男人就算夜夜召幸也是人之常情,尤其还是自家殿下这血气方刚的年纪,不近女色才不正常。
「难道没尝到滋味?」
「可云葵能为殿下缓解头疾,就算不宠幸,留在屋里侍奉也是好的。」
「还是殿下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不愿再面对……」
太子坐在案前翻看文书,听到他的心声,不由得蹙起眉心。
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宁可出宫也不愿留在东宫,他堂堂太子,难不成热脸去贴她一个小小宫女的冷屁股?
曹元禄小心翼翼道:“今日上元节,殿下还不肯召幸云葵姑娘?”
原来都过去半个月了。
太子按了按太阳穴。
曹元禄立刻道:“殿下可是头疾发作了?奴才这就去请云葵姑娘进来!”
太子还没来得及制止,曹元禄人已匆匆离开大殿。
片刻之后,那梳着垂挂髻,着一身银红海棠袄裙,明显装扮过的小丫头垂着头缓步进殿,朝他躬身行礼,“奴婢给殿下请安。”
可太子分明听到她心内磨刀霍霍的声音。
「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再来一次!」
第48章
太子闻声, 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她心中那句“再来一次”,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不过几日没有召见,她也就心安理得待在自己的寝屋, 半月不踏入承光殿一步。
她与曹元禄不是很熟吗?竟然从未想过多嘴问一句缘故,每日照样吃吃睡睡。
太子想到这里,眸光不由得冷了下来,对曹元禄道:“你把她唤来作甚?”
曹元禄忙找了个借口:“德顺被奴才派去内务府了,承光殿人手不够,奴才怕伺候不周, 这便做主请云葵姑娘过来了。”
「奴才去请人,您可一句都没阻止啊!」
云葵闷闷地垂下头。
「原来殿下压根儿没想着叫我进来伺候啊, 白高兴一场。」
太子眸光微闪。
高兴?
他扯扯唇, 淡淡道:“她能来作甚?”
云葵:“奴婢……”
「我能侍寝啊!」
太子眸光微暗, 心口仿佛被那只绵软的小手轻挠一把,一股细微的痒意在血液里滋生蔓延, 甚至察觉身体某处隐隐炽涨, 几乎压制不住。
他淡淡敛眸,语气无波无澜:“今夜孤要出宫,你随行吧。”
云葵满脸惊喜:“出、出宫?”
「今日可是上元, 宫外岂不是很热闹!我能去逛街赏花灯了!」
正月以来,淳明帝龙颜震怒,收拾了不少官员,连昔日的帝王心腹国舅一家都被抄家削爵, 甚至还传出了宁德侯世子与嫔妃的丑事,宫人们茶言观色,也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张灯结彩大肆庆祝,是以往年热热闹闹的太和门和御花园都没有操办灯火秀。
说起出宫, 太子就瞧见少女潋潋杏眸闪动着光彩,樱唇浅浅弯起,笑靥粲然,尤其这一身海棠红裙更是衬得肌肤胜雪,玉颈如瓷。
此等祸水招摇过市,不知要吸引多少目光,而他本意是微服出行,并不希望引起百姓频频侧目。
太子蹙眉道:“孤有公事在身,轻装简行便可,你这一身……太过招摇。”
云葵摸了摸耳边的发髻,又瞧这身最寻常不过的衣裙,怎么就招摇了?
太子:“下去准备吧。”
「可我也没有出宫能穿的衣裳呀。」
云葵回到寝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可她十岁就进了宫,此后从未出过紫禁城半步,箱笼中多半都是入宫以来内务府统一裁制的宫裙,还有几件是先前皇后赏赐的衣裙,可太子殿下又嫌招摇……
正打算挑件旧衣裳凑合凑合,屋外传来敲门声,是承光殿伺候的兰秀。
兰秀带着一名宫女,捧着厚厚的衣裙进来,“这些是太子殿下赏赐给你的衣裳,有几件是内务部为侍寝宫女准备的衣裙,另外这件,殿下吩咐说让您今晚出宫穿。”
云葵诧异地接过来,待人离开,立刻捧到床榻上一一铺开,竟然足足有六套衣裙!
其中包含四件保暖厚实的冬衣,两件偏薄些的,初春就能穿。
她细细地瞧起来,出宫要穿的那套襦裙虽是素净的藕荷色,纹路却也是银线暗绣的山茶花纹,其他几件都是上乘的面料,藤紫、窃蓝、杏黄、雪青,五彩斑斓,看得人眼花缭乱。
难得有机会出宫,她还以为只能穿身破烂出去呢,没想到太子殿下很是上道嘛。
云葵换上那身藕荷色的襦裙,欢欢喜喜地行至东华门外,远远便瞧见一辆华丽肃穆的乌木马车静静停在夜色之中。
两匹骏马通体乌黑油亮,马车四角挂着华丽精致的六角琉璃灯,青铜兽头銮铃在夜色中像蛰伏的猛兽,仿佛也沾染了主人沉冷威严的气息。
云葵踟蹰着不敢上前。
曹元禄走过来笑道:“姑娘上车吧,殿下在马车内等着姑娘了。”
云葵愕然:“奴婢也上马车?”
她什么身份,和太子坐一辆马车?!她还以为自己要跟着马车一路走过去的。
曹元禄抬手笑道:“姑娘请吧。”
云葵这才小心翼翼地上车,掀开墨青色的云纹帷幔,便看到太子坐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他一身乌金锦袍,腰间系墨玉带,面容冷峻,贵气逼人。
清脆的銮铃声响动,马车往御街的方向缓缓行驶。
云葵轻手轻脚地坐近,目光落在他袖口金线绣成的圈纹。
「说好的不招摇过市呢?自己一身锦衣华服,却让我穿这么素净,不会是怕我抢他风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