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些年轻的官吏,放在从前她很有可能多瞧几眼,可她如今身份尴尬,出宫大概是指望不上了,也许东宫留用,也许被遣回内务府,将来便是能出宫,稍微体面些的人家能不在意她曾经做过太子的侍寝宫女?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好在小命保住了,将来如何,谁也不能预料。
看守了两日宫门,云葵依旧一无所获,直到第三日,东宫来了一群锦衣华服的皇子。
几人穿着形制相似,衣袍上形态各异的蟒纹彰显着天潢贵胄的显赫身份。
侍卫统领罗章刚好巡视回来,拱手朝众人行礼,云葵见他们目光掠过自己,也跟着规规矩矩地施礼。
为首的辰王一身紫袍,面如冠玉,贵气逼人,待人接物亦是儒雅谦和,“本王今日携弟弟们前来探望太子兄长,不知兄长可方便?”
罗章道:“请各位殿下稍候,容属下进去禀报一声。”
辰王客气道:“劳烦罗统领。”
其实辰王先前来过两次,都被太子以重伤为由拒之门外,其他皇子向来以辰王为尊,有点眼力见的都不会跑来东宫献殷勤,戳皇后和辰王的肺管子,更何况太子连辰王的面子都不给,其他人更不可能自找难堪了。
只是近日听闻太子伤势好转,作为堂兄弟,理当前来探望,众人干脆随辰王一道前来尽了礼数。
今日除了宫外建了府邸向来深居简出的皇长子敬王、抱病的三皇子晟王、外出公干的五皇子,其余几名皇子都过来了。
罗章进去通禀,几位皇子站在原地等候,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看守宫门的云葵身上。
四皇子一脸风流俊逸:“太子还真是不会怜香惜玉,这样的美人不留在身边伺候,反而赶出来挨冻,换我我是舍不得。”
云葵不知如何接话,只能道:“奴婢做错事,理应受罚。”
四皇子好奇道:“你做错了何事?”
云葵抿抿唇。
调戏太子,扑倒太子,强吻太子罢了。
她想了个勉强还能启齿的缘由:“奴婢出言不逊,冒犯了太子殿下。”
众人纳罕极了。
传闻太子暴戾冷血,嗜杀成性,这丫头出言不逊,竟然没有被打死?
辰王心下思忖片刻,对云葵道:“你常伴太子兄长左右,可否与我们说说兄长病情如何?”
太子与淳明帝的几位皇子虽是堂兄弟,可也多年未见,便是三年前太子还在京中时,见面的次数也寥寥无几,最小的九皇子甚至连太子的面都没有见过。
对于太子的病情,辰王也只从皇后口中听得一耳,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究竟病成何样,辰王想亲自过来看一眼。
作为淳明帝嫡出的皇子,辰王当然比任何人都要关心这位先帝留下的储君。
云葵有些犹豫,不知要不要说实话。
这些天她亲眼见过无数细作被处置,甚至自己也多次收到不知何人送来的毒药,若皇后给她的密药也含有剧毒,辰王又是皇后亲子,他会对太子殿下不利吗?
面前这些皇子们,说不准哪个就是给她下毒的幕后主使。
思及此,她含糊其辞道:“奴婢蠢钝,不懂医理,素日不过干些端茶倒水的差事。太子殿下究竟如何,各位殿下进去一看便知。”
七皇子嘀咕:“太子先前连二哥都不见,今日也未必肯见我们呢。”
辰王眸色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不悦。
老七这话说的,仿佛他低人一等,想求见太子都见不着。
一个臭名昭著人神共愤的疯子罢了,又比他高贵到哪去?
旁边六皇子不参与讨论,从来时目光就直勾勾地盯着云葵,眸中难掩惊艳之色,只觉得这丫头明眸雪肤,琼鼻樱唇,比那春日骄阳下灼灼盛放的桃花还要明媚动人。
六皇子也是皇后亲子,已到了初晓人事的年纪,屋里却还未安排通房,只因母后厌恶那些狐媚惑主的货色,怕他小小年纪沉迷温柔乡,不能潜心读书。
据说大哥敬王就是母后身边一个爬床的洗脚婢所生,后来父皇登基,广纳后宫,开枝散叶,母后更是心中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可广撒雨露的是父皇,与他有何干系!
他不求三妻四妾,只想要个小美人暖暖被窝。
云葵这样的就很好,雪肤花貌,娇艳欲滴,一把细细的嗓比糖糕还软,甜到他心里去了。
这么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太子竟然罚她看守宫门,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他盯了太久,旁人想不注意都难。
最后还是辰王清嗓提醒,六皇子方知失态,讪讪地收回目光。
九皇子年纪最小,又生得胖,从寝宫一路走到这里累得直喘,这会儿还不知要在寒风中等候多久,他嘴里哼哼唧唧不耐烦,早知道就不来了。
什么太子,他见都没见过,又不是亲兄长。
又等了半晌,罗章终于出来回话:“太子殿下有请。”
辰王颔首回礼:“有劳了。”
罗章转头看向云葵,“殿下请姑娘引各位殿下一同进殿。”
云葵有些意外,不要她守宫门了?
还是这几位皇子确实有问题,太子给她制造接触的机会,以便夜间入梦?
从东华门到承光殿又是很长一段距离,越往里越是庄严肃穆,守卫森严,众人不约而同地收敛了散漫神色,不敢有任何行差踏错。
九皇子迈着短粗腿,跟在后面走得哼哧哼哧的,就想让七皇子背他。
七皇子自己还是个小小少年,又生得瘦弱,老九都快比他还重了,哪里背得动。
见七皇子不肯,九皇子又让四皇子背。
四皇子看着胖墩墩的弟弟,压低声道:“上午才被父皇考校了骑射,四哥手臂到现在还累着呢,别为难哥哥们了可好?”
九皇子气呼呼地喊辰王:“二哥,他们都不肯背我!”
辰王也烦他,拿出嫡长兄的威严气度提醒道:“九弟,莫要胡闹,这里是东宫,不是你的宝华殿。”
“东宫又如何?”九皇子张口便道,“他们都怕太子,难道二哥也怕吗?”
话音刚落,辰王向来波澜不惊的神色骤然铁青。
其他几人眼观鼻鼻关心,不敢在此时插嘴。
九皇子见他变了脸,吐吐舌头,躲到六皇子身后。
见六皇子时不时瞟向那侍寝宫女,九皇子又跑到云葵面前,仰着头颐指气使道:“你趴下,给本殿下当马骑。”
众人面面相觑,都知道九皇子年纪最小,深得淳明帝宠爱,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宝华殿的太监宫女都给他当过坐垫儿。
可这是东宫,谁敢这么使唤太子的侍寝宫女!
这女子虽被罚守宫门,失了宠爱,可到底曾是太子的枕边人。太子残暴不仁,却最是护短,谁敢动他宫里的人?众人都记得,当初被罚去御马监的曹元禄可是被太子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召回去了。
云葵僵在原地,脸都白了。
这小祖宗要她趴地上给他当马骑?这么胖,能把她腰都坐断吧!
还是六皇子出来解围,“九弟,她是太子兄长的侍妾,不是你宫里的粗使下人,何况骑人本就不对。”
九皇子立刻反驳:“侍妾不就是给人当马骑的吗?”
此话一出,众人都变了脸色,谁也没想到五岁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六皇子下意识去看云葵的表情。
云葵抿着唇,心中隐隐酸涩。
其实在贵人们眼中,侍寝宫女就是这么个玩意吧,地位低下,没名没分,供人玩乐。
好在她一向能屈能伸,侍寝宫女的月俸是先前的三倍,在贵人跟前伺候,虽也担了风险,可得到赏赐的机会也更多,她拿钱当差不磕碜。
辰王怒瞪着这个出言不逊的九弟,冷声质问:“这话都是谁教你的?”
并非辰王生性仁善,或是顾忌太子淫威才如此责问幼弟,维护一个小小宫婢,而是弟弟在自己宫里颐指气使胡言乱语也就罢了,这是在外面,叫人瞧见,再传到那些迂腐老臣耳中,他们会认为父皇教子无方。
明君有了污点,便给了他们攻讦父皇、支持太子的理由。
辰王很早便知道,他们这一脉身份尴尬,别说他们,就是父皇也要谨言慎行,时刻维护自己的明君形象。
九弟今日在东宫口无遮拦,明日便有可能在尚书房污言秽语,传出去只会给父皇徒增更多质疑的声音。
九皇子还小,想不到这么远,他就觉得哪哪都不痛快,以往人人都顺着他,连父皇都不会对他说个“不”字,偏偏兄长们个个都要管教他。
他脸蛋红扑扑的,气冲冲地吼道:“我就要骑大马!就要骑大马!”
说着便铆足了劲去推搡云葵,他又胖又虎,愤怒之下手劲奇大,云葵躲避不及,竟然被他一把推到在地,膝盖磕在冷硬的石砖上,厚厚的棉裙都挡不住剧烈的疼痛,手肘和掌心也磨破了皮。
云葵在心里狠狠骂了句脏话,闹成这般,今晚入梦的人选大概是有了。
四皇子和七皇子见状都赶忙上前拉弟弟,六皇子下意识俯身便要去搀扶云葵。
恰在此时,一只苍白清瘦、脉络分明的手掌忽然伸过来,挡住了他的动作。
刺骨寒风从夹道中穿啸而过,头顶浮云遮日,原本暖阳融融的宫墙下仿佛被浓稠的阴影笼罩,一时连空气都沉寂下来。
众人只觉脊柱发冷,就连大呼小叫的九皇子也怔怔忘记了哭闹。
太子一身玄色金纹宽袖蟒袍,不知何时出现在此。
他身量极高,大片的玄色衣摆在凛风中肆意翻卷,宛若暴风雨来前苍穹泼墨,深渊潜龙,尽管面色还有些苍白的病气,行走间却自有一股森冷肃杀的侵略性和压迫感,令人不敢直视。
辰王压下心中隐隐的惊惧,很快上前施礼:“臣弟见过兄长。”
另外几人多年未见太子,怔愣片刻后也赶忙躬身行礼,九皇子仰头看向那一身煞气的男人,想起宫中下人说他生食人肉生饮人血的事迹,小小的人儿仿佛也被他过于凌厉的气场震慑,吓得一动不敢动。
太子淡淡掠过地上的狼狈少女,低哑惫懒的嗓音幽幽响起:“在孤面前倒是横,怎么一到外头就任人宰割了?”
话音方落,几位皇子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什么叫……“在孤面前倒是横”?
他们这些皇子在太子面前都夹着尾巴做人,就连父皇母后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外人提及太子更是犹如惊弓之鸟,唯恐避之不及。
还有人敢对他横?
她不是仅仅“出言不逊,冒犯了太子殿下”么?难道还比这更严重?
可太子分明没有重责的意思。
就连云葵自己也呆怔地睁大眼睛,还有些憋屈。
「不是,大佬……我那是以为自己要死了才敢胡作非为,平日我也是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好吗!」
「何况这些可都是皇子,人家的命令我还能不从?还是我有资格借您的名头在外头狐假虎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