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煜声音沉稳,带着魔力似的,让季窈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少女眼里闪光,看着他只乖顺点头,“好。”
走出衙门,路上行人已经稀微,初春的深夜冷风阵阵,季窈忍不住裹紧衣衫,加快步伐朝簋街走去。
拐过两条街,她突然察觉到身后隐隐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这声音乍听之下基本听不到,季窈心里忐忑,加快脚步又走出去一段,直到风声完全停止后,细碎的声音仍在身后传来,她才肯定,自己身后有人。
街角,高瘦男人拐进来没瞧见前面女娘,正转头左右环看,一个黑影从墙边一跃而下,抓住男人胳膊反手将他压倒在地。
“嘿嘿,就你小子这身软骨头也想做采花大盗?撞上你爷爷我算是倒大霉了。”
季窈膝盖顶在男人腰窝,将他推到亮光处,“转过头来。”
男人转头,她吓得赶紧松手。
“严大人?”
严煜被她抓着胳膊往后掰,此刻右边臂膀使不上劲,多半是脱臼。他吸气揉着自己的手,脸上有些挂不住。
“你这女娘,下手也忒狠些。”
季窈还想伸手去帮他看胳膊,被他下意识躲开,只好站在原地挠头,“我哪知道是你啊,还以为是什么采花大盗,惦记本小姐的美貌,欲打昏而扛走呢……”
“不知羞。”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被他嫌弃,少女瘪嘴,追问道,“谁让你大晚上在后面偷摸跟着我?难道……你真是采花大盗?”
他严煜堂堂探花郎,家中世代书香门第,哪里跟“采花大盗”四个字扯得上关系?郎君立刻羞红脸颊,月光之下咳嗽两声,“胡说。我不过看你一个女子深夜独自一人,担心你在路上出事,是以紧随其后。”
原来是这样。
看他胳膊仍旧有些僵硬,季窈赶紧凑上来想帮他,“严大人,你的胳膊脱臼了,我帮你接回去吧。”
面前人显然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侧身让手臂离她更远些,“不用,先送你回去,我再寻附近医馆。”
耽搁一阵,这下路上彻底没了行人。
季窈和严煜并肩而行,耳边只有偶尔刮过的风声和石子滚过街道的声音。少女是不是偷看身边人,抬头只能看到他好看的侧脸。
“严大人,”季窈开口,带上三分怯懦,“你此前真的从来没有见过我吗?”
她不是花痴,也并非觉得他好看就一味扑上去胡编乱造,只是脑海里那张顶着严煜一模一样脸的男人又哭又笑的模样实在太过熟悉,让她久久无法介怀。
郎君自月光下低头,看她的眼神终于带上些许认真,半晌后也只是摇头,声线低沉。
“没有。”
希望再一次落空,季窈有些失落。她不说话,身边人自然也是个哑巴。两人就这样闷不作声走到南风馆门口,看到里面微光闪动,她以为就是商陆或者京墨还在等自己,转身向严煜道谢。
“严大人,胳膊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一趟医馆吗?”
面前人尚未开口,大堂里走出来一个身影,上下打量严煜片刻,低沉开口。
“孤男寡女,深夜当街状似亲密,是否不太合适?”
闻言转身,大堂里燃灯等候她的居然是杜仲,季窈被他这话气得叉腰,赶紧上前两步企图捂住他的嘴。
“说什么呢?”
严煜看着两个人你瞪我,我瞪你,抬起胳膊双手朝杜仲浅浅行礼,“人我已经送到,严某告辞。”
“且慢。”
斜眼扫过季窈手上白布,杜仲开口叫住严煜,走出来与他面对面而站,神色冷峻。
“掌柜怎会受了伤?”
说起这个,严煜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季掌柜在验尸房被利器划伤手指,是严某的过失。”
“严大人府上再无人手可用了吗?竟让掌柜一弱质女流帮大人做事,以至于深夜带伤晚归。”
季窈提着裙子赶紧站到两人中间,伸手不住地把杜仲往馆里推,“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们,是我非要凑上去看、去学的。干严大人何事?你快别说了。”
身后人沉默不语,季窈担心回头,生怕他会生气。却没想到严煜低头沉思片刻,突然又抬起头来,眼神较今晚的月色更明亮些。
“郎君教训的是,府衙人手众多,即便是季掌柜有心多学,也不该让她亲自上手,以至划伤皮肤。不过有一点,严某却不能不承认。”
他看向季窈,深邃眼眸熠熠生辉,带着少年郎独有的欣赏与肯定,就这么直直地落在少女脸上。
“季掌柜无论是做事的积极程度,寻理求真的认真态度,还是精论要点举一反三的能力,较万人无一,是衙门里众多官差文职中也找不出一个可以相提并论的。所以如果能有她相助,确实不想另换他人。这一点确为严某私心,严某无可辩驳。”
他承认得如此坦然,杜仲一时语塞,脸色铁青。季窈则是难掩心中狂喜,甩开杜仲又走回严煜面前,抬头看他。
“原本我还只想着不要给你添麻烦,没想到……能得到严大人如此肯定,季窈在此谢过。”
她满面娇羞,难得的小女儿姿态。杜仲冷艳旁观,再没了为难他的耐心,开口赶人,“严大人再不走,医馆可就要关门了。”
无视杜仲,严煜朝季窈递来一个眼神,随即转身离开。
自来到龙都已经快一年,季窈何曾听到过如此不加掩饰的赞扬?哪怕是赫连尘,亦或是南星,也不过只夸赞过她的容貌或者一两点功夫上的进步。
少女看着那个离去的挺拔背影,嘴角渐渐上扬。
身后,杜仲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动,心头愈发烦躁起来,怀里还揣着的羊肉烙饼也没了想要拿出来给她的心思。
知道她晚上会饿,往日入夜,曾好几次看见南星往她房里送夜宵。今日她晚归,自己便留了这个羊肉烙饼揣着,想等她回来给她填肚子。因天气尚未转暖,他又忍住恶心,把这腥臊的东西揣在怀中,用体温将它暖着,没想到面前人现在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个探花郎。
“看够了没有?”
少女回头瞪他一眼,提着裙子往里刚走两步,被杜仲拉回来。
“嫂嫂若是真想当这个仵作,尽可把店盘出去,换个人来做掌柜,你安安心心进衙门当差去。”
她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可还是想辩驳两句,“也不用把话说这么难听吧?”
“我说错了吗?嫂嫂如今是两头都想顾,却又两头都顾不好,楚娘子这几日帮你盯梢大堂里的生意,又要熬夜算账,不过是看在你收留她的份上,如今倒真给人当驴使唤。这几日来店里的生意你可操过心?商陆、蝉衣他们身边那些刁钻的女客你可帮着安抚了?”
“我没想两头都顾!”
“那你天天去找那个严煜做什么!”
这次他没能控制好情绪,说完以后自己也有些不知所措。
下一瞬,蠢蠢欲动的蛊虫循着杜仲妄动的欲念自郎君体内苏醒,杜仲闷哼一声,单手捂住脖子,另一只手扶着门边缓缓蹲下。
听他言辞激烈,季窈恍然。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着了严煜什么道,每天眼睛一睁,脑子里就总想往衙门跑。正左思右想答不上话,却看见问话的人满头大汗在石阶上坐下。
“你怎么了?蛊虫又发作了?”
少女提裙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他后颈部位。长条形的凸起此起彼伏,蚕食着杜仲的神志,不过较上次发作时看着明显要少很多。
“你说话呀!”
被疼痛折磨地汗珠直落,杜仲感觉到季窈靠近,睁开眼瞧她。
温软耳语,美人在侧,她一向是个直性子,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这样活色生香的一张脸凑得如此近,杜仲喉结上下滚动,牵动体内更多蛊虫,疼得他倒吸一口气,身体彻底失去控制倒在地上。
“杜仲!”
怎么又来了?这馆里到底有没有一个省心的!
她慌了神,看着大街上寂冷萧瑟,用力想把他扶起来。慌乱之间她不小心蹭掉包裹着伤口的白布,血腥气粘带药气钻进杜仲鼻腔。
几乎是同一时间,体内蛊虫感知到血腥气的存在,脖颈处的疼痛倏忽间减弱,杜仲像是被季窈手上伤口吸引住一样,情不自禁抓住她的手,小舌轻舔伤口处伸出来的丝丝献血,末了薄唇微张,一口将她手指含住。
第94章 黄金蟒 “你还真是受欢迎。”
他、他在做什么?
被杜仲含住手指,季窈一时间没有反应过他为何要如此做,直到感觉到男人唇瓣吮吸,挤得她伤口开始疼起来,她才察觉到杜仲在吸自己伤口里的血。
“疯了你?放开我!”
温热鲜血通过口腔进入杜仲体内,又一次压制住他身体里躁动不安的蛊虫。能看见他脖颈处此起彼伏的凸起明显减少。
郎君眼神逐渐明亮,喉头传来清晰的吞咽声。季窈感觉自己被他含住的手指因为失血的原因一点点变凉,伤口也在变大,忍不住轻哼出声。
“疼……”
直到皮肤完全恢复光滑与紧绷,杜仲从蛊毒发作的昏厥中清醒过来,口齿一松,季窈终于把手指从他口中拔出。
一种被侵犯的感觉倏忽间萦绕在少女心头,她赶紧起身,将受伤的手指藏到身后,不忘伸手一把将杜仲推到门上,发出“咚”的一声。
“你到底在做什么?严大人刚给我包好的。”
又是那个严煜。杜仲意犹未尽,伸舌头舔尽唇边她的气息,站起来朝她缓缓逼近,“嫂嫂真是深藏不露。”
他什么意思?
季窈下意识看一眼自己的胸,心想面前这厮应该没见过自己“深藏”的部分,何来这个评价?
郎君越靠越近,背对烛光将她抵在柜台边,眼神若有所思,“嫂嫂还没明白过来吗?”
“什、什么?”
大掌托起少女面庞,食指一点点从她眉眼划过,杜仲异样的举动自带满满压迫感,季窈瑟缩着脖子不敢看他,“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血。”
什么?
他贴在季窈耳边,热气撩拨她鬓边碎发,“嫂嫂的血可以缓解我体内蛊虫。”
“啊!?”
杜仲耐着性子,循循善诱道,“上一次我蛊毒发作,意识不清之时,就是因为咬了你一口才稍稍缓解。至于今天我又为何能如此迅速的将体内蛊虫压制住,所用之法,嫂嫂自己不也看见了吗?”
像是听见什么不得了的话,季窈下意识赶紧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受伤的手指,同时整个人从他怀里钻出来,不停后退,“没有的事,应该只是你最近功力大增,体内什么丹田啊、真气啊之类的东西变强才能这么快将蛊虫压制,跟我的血可以一点关系也没有。”
觊觎什么不好,偏偏看中了她的血。她可是个惜命的人,要是被他抓去日日吸血可怎么好?
不等面前人回答,她赶紧撒丫子跑路,杜仲心里还有一大堆疑问未解,见她逃跑赶紧追上去。
往日娇弱的少女如今跑起来竟然用起了轻功,其功夫与心法进步之快,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南星原本躲在后舍门口偷听,只听到什么血啊、疼啊的,隔得太远又看不清,正独自烦躁着,听见脚步声赶紧躲到门背后,一下子就看见一个娇俏的身影从自己面前一闪而过,紧接着杜仲也默默追上来,两人一路飞快地走过回廊,往木桥跑去。
回头看见杜仲还在身后,季窈生怕被他抓住放血,跑得快极了。可回头的瞬间没注意自己已经跑到四间并排房舍门口,脚绊到石阶,整个人径直往前飞出去一段,扑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杜仲远远瞧着她面朝下摔倒,低声骂了句“笨蛋”。
岂料他还没走到季窈身边,两人身侧茂密的竹林里突然窜出一道金黄色的长影。这影子如闪电般迅速朝杜仲扑来,他闪躲不及,挥动手臂却刚好被这道长长的影子缠住小臂,接着一个碗口大的脑袋吐着信子朝郎君面门袭来,他干脆仰面向后倒去,捏住长影七寸,阻止他咬到自己。
不大的动静引季窈回头,当她看清杜仲手上缠绕之物,瞬间来了精神。
“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