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什么意思?
“你要和我分手?”她敢!
没能把面前人推开,反而被坚实双臂抱得更紧。南星双眼猩红,手背用力之大,青筋暴起。
“不要,我死也不会和你分手!”
两人在回廊里拉扯一阵,皆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少女耐心耗尽,几次喊他放手无果,“啪”的一掌打在他脸上。他呆愣当场,双臂缓缓放下,季窈虽然有些后悔,但她知道,如若这次不让他好好反省自己,十九岁的少年永远也长不大。
整理好衣服,季窈侧目看着死寂一片的池塘,沉声道,“从我说生平最恨别人骗我那日开始,你就该知道你我会有今日的争执。我不想做的事,没人可以逼我。”
说完,她收回目光,转头离开。
第89章 探花郎 貌比潘安、俊赛宋玉。……
京墨为赶在除岁之夜回到龙都,路途之中晓行夜宿,一人一马才于戌时三刻在南风馆门口停下。
商陆正和蝉衣在大堂添碗加筷,听见动静出来瞧,脸上止不住喜悦,“京墨?你怎么会回来?”
京城的方府虽人丁兴旺,左不过都是些趋炎附势的亲眷,他懒得久待,随便找个借口说是龙都传来赫连尘的消息,便告辞父亲方仲晏匆匆而归。
翻身下马,郎君身上风雪随之落地,他清俊不减,眉宇间更添一份洒脱。
“说好了回来陪大家守岁,京墨岂是失信之人?”
三人有说有笑走进来,却瞧见季窈蔫儿了的茄子似的坐在那里,双手托腮,垂目不语。
随后南星也红着眼别别扭扭走进来,挑了个离季窈最远的位置坐下。
楚绪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来,热气腾腾催大家入席。
“快来吃饭了!”
包含生菜、青蒿、萝卜等在内的蔬菜“五辛盘”,东坡豆腐、梅花汤饼和金玉羹,素菜主食烹香四溢;玉灌肺肥美,黄金鸡香酥,煎羊肠和东坡肉油滋锃亮,佐以广寒糕、蜜煎金橘、盐炒葵花籽和屠苏酒,正中间是那盘最重要的饺子。一桌子饭菜丰盛无比,直叫人口水直流。
七个人就坐以后,都在等季窈先发话。杜仲看她还神游太虚,咳嗽一声将之神志唤回,少女才端起酒杯,尴尬笑道,“不好意思,有些走神,今日辛苦大家,也祝大家新年快乐。”
说完,她先干为敬,拿起筷子却东一下西一下无论如何提不起胃口,最后夹起一只饺子,放进嘴里味同嚼蜡。
往日枝头麻雀似的少女今日莫名无话,众人吃上一阵都察觉到气氛不对,不过除却商陆十八岁以外,南星和季窈一个十九一个二十,在其他人眼里看来也都只是寻常小孩子过家家,小打小闹就没断过,各自谈笑,不当回事。
吃完年夜饭,大家都跑到街上放炮仗。季窈想起给他们准备的红包如今因为京墨回来又少一份,回房间把他那份包好拿出来,抬头正好瞧见漫天烟花。
漫天霓虹闪烁,瞬间由生到死,经历完灿烂的一生。千红万紫不过须臾,他们只需要享受这灰飞烟灭前极致的美丽。
楚绪向她递来一个走线兔子,示意她用手中线香点燃。火苗窜起一刹那,引燃兔子形状烟花夹层内特制火药,接着无数颜色像喷溅的流星雨一样跟随兔子在地上旋转、燃烧,映照少女明艳动人面庞,眼中流光四溢。
除夕过,新年至。听着簋街外敲钟声响起,街上燃放烟火爆竹的人纷纷相互道贺,迎接新一年春。
一只长明灯从季窈身后递出,闪烁着明黄色暖光,杜仲居高临下瞧她一眼,脸色不太自然,“新年第一天就愁眉苦脸,小心这一年都没好日子过。”
“呸呸呸,不吉利。”季窈接过长明灯,转来转去瞧四面灯罩上图案,接过话头道,“我哪有愁眉苦脸,你看错了。”
“呵,”她嘴硬的样子让他莫名心情好起来,讥笑道,“是我看错,嫂嫂这不叫愁眉苦脸,应该叫贼眉鼠眼才对。”
“你!”
季窈恨得牙痒痒,见他转身,立刻蹲下抓起一捧雪朝他扔过去。雪白的衣服上沾上脏兮兮雪团,立刻脏湿一片,杜仲蹙眉回望,季窈立刻尖叫一声躲到京墨背后。
“不是我不是我,是……是蝉衣!”
话音未落,一个雪团砸中季窈肩膀,少女尖叫着又躲到京墨另一边,看到杜仲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楚绪。
“这回我可要替杜郎君说句公道话,雪团就是掌柜扔的。”
季窈兴致上来,扒在京墨肩膀感叹道,“好哇,真是有异性没人性,看我怎么收拾你。”
夜雪片片飘落的同时,一个个雪球从众人眼前来回穿梭而过,其间夹杂女娘们欢快的蹦哒声和惊叫声,与孩童们燃放鞭炮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闻者皆忍不住与她们一同笑闹起来。待雪团故意砸中京墨和商陆,让他们不得不加入进来,一场轰轰烈烈的雪球大战在南风馆门口展开。
蝉衣陪南星站在门口,任由漫天大雪一点点将少年眼前景象几乎完全遮挡,他听着季窈刺耳的笑声夹杂其中,眼中忧郁更浓。
新的一年,于他而言似乎不太顺利。
**
虽然整夜几乎没怎么睡,卯时天明,季窈仍起了个大早。
“早多少时候就听对门周掌柜说,大年初一的集市最是好逛,不但梅市有各类应节的新鲜糕点、热汤食,酒市里品酒评酒者众,七宝市一段,炊具、灯具一应也都是最时兴的,我今日一定要去瞧上一瞧。”
跟三七一起走出簋街,各大商铺门还关着,门头上贴“初一至初三不开门”,是以东城集市人更多。三七跟在季窈身后,她买完什么他就赶紧接着,放进背篓。走一圈下来,大冷的寒日两人也脚底发烫。三七原本是打算出来采买些食材,此刻背篓里却装满绫罗绸缎和好几坛子梅花酿,他抱着一只小老虎外形的铜雕灯盏,被人群渐渐越挤越远。
“诶,掌柜、掌柜你等等我!”
季窈眼里装满琳琅的货物,哪里听得见身后三七喊声,待她又花钱买下一盒香料,准备回身递给三七的时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和自己走散。
无妨,她自己少买点,也能接着逛。
穿过最后一段灯市,季窈走到官道边,恍惚听见不远处集市的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接着人群开始朝她的方向快速移动,推搡之中少女好几次险些摔倒。她退至身后一商铺台阶上站定,伸长脖子朝集市入口看。
“怎么了嘛这是?我们这边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买啊。”
三两个怀里抱着大公鸡的大娘子也往这边退,边避让边和她一起往官道尽头看去,“听说是新任知府大老爷今日进城入职,这会子大部队正往衙门里去呢。”
“是啊、是啊,听说新来的知府老爷年方二十,长得貌比潘安、俊赛宋玉,还是朝廷今年新晋的探花郎呢。”
“何止啊,早就听说今年科考,三元里头就属这个探花郎实至名归,其他两个据说都是靠不可明说的关系上去的。”
“哎哟大庭广众的,你可悠着点。咱们夸知府老爷就行,其他的别搁这儿说啊。”
潘安、宋玉?那不是馆里说书先生嘴边经常挂着的美男子吗?真有这么好看?
“那我可要好好瞧瞧这个新来的知府,到底是何等玉人仙姿。”
说话的功夫,衙差已经将官道上堵塞人群清理完毕,阵阵马蹄声伴随两侧官兵高举回避二字的字牌由远及近,季窈将目光落在队伍正中高坐在棕色骏马上年轻的少年郎。
眉若远山,眸似晚星,高挺鼻梁下嘴唇却饱满圆润,虽面无表情,脸上却一丝寒气不染,倒带上几分少年的清俊,孑然独立又矜贵孤洁,即便是远远望去,外貌气质上也不输给她馆里那四个中任何一个。季窈从未见过如此清透不染杂陈的眼神,宛若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难怪刚才那两个大娘子要把他比作宋玉,可不就是这样一个芝兰玉树的翩翩俊公子?
可待那人那马越走越近,眼看着就要从季窈面前走过,她彻底看清那探花郎的面容,心里却登时打起鼓来。
怎的如此面熟,倒像是从前在何处见过一般?几乎在同一时刻,那张脸在季窈脑海中又哭又笑,时而捧腹大笑,时而掩面痛哭,活生生的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可季窈非常肯定,自己在龙都这些时日,绝对没有在这里见过他。
难道是失忆以前?
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从自己面前走过,季窈凑到方才几个大娘子身边,低声道,“这位大娘,敢问咱们这位新来的知府大人,是哪里人啊?可是龙都人士?”
“哪儿能啊?怀里抱鸡的大娘看她一眼,一副“你也这么花痴”表情,“瞧他那水灵灵的俏模样就知道是江南人士,听说家里几代诗书氏族,族里不少长辈都是有名的文人、画家。”
另外一位大娘看着探花郎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依依不舍,叹一口气道,“难怪能养出这么好的郎君来。只恨我没有同小娘子你一样晚生个二十载,不然比你年轻貌美,此刻早就一举将俏知府拿下,三年抱俩,成就一段佳话。”
江南人士?那她就更不可能见过了。
“奇怪。”
怀揣一肚子疑惑回到南风馆,杜仲看她一脸魂不守舍,淡然瞧她一眼,“买个东西都能和三七走丢,过完年,嫂嫂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啊?”好端端的怎么又开始说她?“不是我走丢,不过是新任知府上任,清理官道的时候把我挤走而已。”
季窈把香料盒子放在桌上,吩咐商陆取出来挨个放置到二楼每一件雅舍当中。她瞧着杜仲,心想他应该比自己懂得多,于是抬头问道,“诶,你有没有第一次看见某一个人,就觉得他很面熟,像是在何处见过一般?更甚者,你觉得你一定见过他、认识他,和他交谈过,但是你又十分肯定,你绝对不可能去过他所在的地方,到过他去过之地?”
她说得遮遮掩掩,惹面前郎君莞尔,伸手在她额头敲一下,“什么乱七八糟的,嫂嫂这是梦魇未醒,看见神仙了?”
可她一点不恼,眼神甚至还带上几分兴奋的光芒,看得杜仲心里莫名烦躁起来,嘴角瞬间下压,冷脸凑近,“难道说,嫂嫂这是对谁一见钟情了吗?”
第90章 严煜 好清透的声音。
开年刚三天,季窈大手大脚已经花出去接近三百两。
虽说这三百两里,光是给南风馆每个伙计置办新衣服、新鞋和各类钱袋首饰就花去不下一百两,可看着大堂内满屋子各色彩纱珠帘、古玩古董,京墨还是忍不住开口劝道,“掌柜,我们开春还要找人清理池塘重新种荷花,加上这段时日菜价上涨,花销上还是节省些为好。”
一身绫罗彩缎,银姬色狐皮坎肩下搭上好真丝罗裙的季窈还在把玩手中珊瑚穗子,兴致颇高,“清理池塘和采买食物的钱让楚绪提前分拨出来就是,这些古玩你不知道,早买早享受,指不定后头有市无价,我哪天倒买倒卖出去,还能赚上一笔呢,我这叫未雨绸缪。”
“所以这就是你大冷的天还给每个人买了一把折扇的原因吗?”
“啪”的一声,杜仲把柜台上放着的几把松木扇柄做的折扇拍在季窈面前,脸上说不出多无语。季窈赶紧拿起来在手上翻看,生怕他这一用力,把折扇给她拍断了。
“哎呀刚好碰见了嘛,那个卖折扇的人说这扇柄可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制的,触肌生凉,寻常夏日要卖五钱银子一把,可不就只有这样的天气他才可能二钱银子一把卖我吗?”
“可这不是金丝楠木,这只是一般的松木。”
啊?季窈不肯低头,叉腰继续嘴硬,“你别欺负我不识货,这上面一点松木的香气都没有,就是金丝楠木!”
杜仲欺身上前,凤眸圆睁快要贴在她脸上,“金丝楠木是打棺材用的,谁会拿来做扇柄?也就是嫂嫂你才这么好骗。真是愚蠢。”
啊?越说越离谱了。季窈被他逼近的脸吓得后仰,身体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想了想赶紧给自己找补。
“哎呀没关系,松木的就松木的,我改日让三七把扇子全部送到菩然寺菩萨面前供奉几日,拿回来大家用着不但凉爽还招福,多好哈哈……”
面前京墨仍是淡笑,杜仲则直起腰身双手抱胸,自喉头出声嘲笑她似的哼了一声。
季窈收拾好桌上东西,又补充道,“钱银方面的事,你们就更不用担心了,我早就吩咐三七带着那些金条到黑市里找人重新融过,把上面省印、重量规格等印记全部去除,几日后拿回来就可以用了,不会出现银钱短缺的情况。”
可她高兴的太早。话音未落,三七就被两个官兵推搡着走进来。接着,前两日季窈在街上加过的美貌探花郎手里拎着三七的包袱跟在最后,伸手将包袱扔在桌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蓝紫色包袱皮里露出金条一角,大白天就这么赤条条出现在大堂里,引起众人瞩目。
“是你?”
季窈又瞧见那张熟悉的脸,忍不住柳眉上扬,走到探花郎跟前。李捕头一个眼色递过来,她却熟视无睹,逼得李捕头伸手拦住她,咳嗽两声道,“不得无礼,这是我们新任知府严煜严大人。”
严煜?对这个名字她倒没什么印象。
少女在严煜面前站定,看向他的眼神毫不闪躲,“严大人,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话听着暧昧,加上季窈赤裸眼神,看上去就像是在调戏面前男人一般。见她如此大胆直接,南风馆和衙门里的人一时间都有些怔愣。
仪表堂堂的严煜没听出她话里其他意思,只轻轻蹙眉,盯着季窈的脸好像真的开始认真回忆起来。季窈见状眼中光芒更甚,片刻后才听面前郎君低头应答道,“我想,我与姑娘此次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好清透的声音,宛若敲冰戛玉,声声入耳。不免让人对他好奇心更重。
少女直率的目光看得他有些不适,京墨在一旁看戏结束,浅笑着上前把她拉回来,拱手道,“不知知府大人贵临南风馆,有何公干?”
严煜剑眉星目,侧目看向面前同样风度翩翩的京墨。
“你是掌柜?”
“只是个打杂的伙计罢了。”
他收回目光,继续打量整个南风馆大堂陈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