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让京墨把李捕头找来,询问是否知晓江知府暗藏赃款的地方。相比江知府,或许他更看重京墨背后的“关系”,将自己所知全部告知两人,还随手沾上茶水,用手指头在桌子上画起了地形图。
从房顶行至内院,三人瞅准时机落到院中,贴在墙壁阴影处走过穿堂,推开花楹小门进到里面。
擦燃手中火折子,季窈看出这是一间杂物房。
“万一待会儿找着箱子、暗门一类,上头有锁可怎么办?”
南星看一眼季窈,忍耐半晌还是开口,“我带了绿矾油。”
两人自从那日大吵一架,加上狗官找茬、馆内钱银短缺,季窈根本没空同南星闹别扭,只一门心思扑在如何到江威府上偷赃款一事。见他主动搭话,季窈内心动摇,结结巴巴接过话头。
“那、那是什么东西?”
三人一边在房中四下摸索,南星一边小声道,“上次在迷望山庄,从仆人阿豹口中得知这种绿矾油具有强烈的腐蚀性,能在短时间内将铜锁一类的硬物溶化销毁。这次行动,我便提前两日到黑市找人买了一些。”
说完,他掀开腰间衣服,露出腰带上挂着的玻璃小瓶,里面暗绿色半透明液体正随少年身型轻轻晃动。
他还真聪明。这话季窈忍着没说出口。
走神的功夫,京墨在墙上摸索到一条缝隙,像是石门一样的被杂物柜挡住,连忙招呼另外两人上手一起将柜子略搬出来一些,接着抠住缝隙向两边用力,一阵沉闷的机关声响起,两道石门从中间稀开一缝。
三人侧身钻进去,为防止石门合拢被关在里面,南星又搬过一张条凳放在中间,凳子腿系上一条绳子,另一头被他拴在手上,只要有人搬动凳子,他就能立刻知道。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京墨手持火折先走进去,终于在下到第八个台阶的时候,看到面前三五个紫檀木架子上,各色珍奇古玩、金银财宝。
“哇!”看见面前琳琅满目的珠宝,少女眼神发光,越过京墨跑在最前头,将巴掌大的金块放在手中端详一阵,开始往备好的布袋子里装。
乖乖,这里的东西兑换成银钱,可远比她那亡夫留下的财富多多了。季窈一边感叹,一边不住地往包袱里塞,金子塞外了就塞银票,银票装完了就装珠宝首饰,没一会儿包袱就鼓起来,背在身上,走一步都嫌重。
京墨接过包袱,与自己只装得半满的布包背在一起,伸手示意季窈不要再拿。
“差不多了,再多些怕出去的时候发出声音,打草惊蛇。”
“那我去拿那些没响儿的带走。”其实小小暗室拢共没多少金银,基本都在包袱里了。季窈还想去拿那些字画,“这些字画我瞧着比赫连尘留给我的那些之前多了。”
可惜画轴硬实,三卷捆做一团背在身上已是极限,这时候门外传来响动,许是有仆人经过附近,南星赶紧抓住两人蹲下,等外头声响消失之前,大气都不敢出。
不料恰好是这一蹲,季窈瞧见正对面两排架子的夹缝里好像放置沉香木雕花小盒,匍匐着上前拿下来,发现盒子上了锁。
“诶。”带几分不情愿,季窈随意吆喝一声,看南星故意不理睬,手持木盒晃动两下,吓得对面两人赶紧猫腰走过来将木盒抢下。
“小祖宗,不是闹着玩的。”南星只恨自己不争气,叹口气取下腰间玻璃瓶,将绿矾油倒在锁眼。伴随一阵吱吱声,接着铜铁被腐蚀的臭气也从锁芯溢出,少年只轻轻用力,锁扣便从滴油处断开,落在地上。
掀开盖子,三人目光往盒子里探去。只见厚厚的红色金丝绒布上,躺着一只通体玉白的半透明小碗,个头只有季窈半张脸大小,碗口镶嵌一圈金边,整体做工堪称一绝,映照在京墨手中火折子的微光下流光四溢,说不出的华美。
“好生漂亮的碗。”她要是天天用这碗吃饭,指不定能多活几载。
京墨眸色沉沉,把碗从丝绒布上拿起来仔细端详,冷声道,“是金扣玛瑙碗。”
“玛瑙?”且不说能做出这么大一只碗的玛瑙得有多大,还能将它打磨得薄如蝉翼,通体无暇,简直就是巧夺天工啊!
“嗯,”他将碗放回盒子,盖好后小心抱在怀里站起来,“如果我没记错,这金扣玛瑙碗是两年前,由京城首富封向安从安西一珠宝商人处以天价购得,当时作为他四十大寿上向众人展示,从此出名。在龙都……不对,整个神域都找不出第二只,这时候怎么会在江知府手里?”
京城首富封向安,岂不是南星的爹?
接过季窈投来的眼神,南星轻咳一声,一副满不在乎模样。
三人搜得盆满钵满,心满意足钻出暗室。
为让整个知府上下尽量晚点发现,他们依靠模糊记忆尽量还原杂物房原来的陈设,一切摆放妥帖后,原本半黑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下去。
安全从知府出来,季窈一把抢过京墨怀里木盒,带开之后见玛瑙碗仍完好无损才松一口气。
“吹得如此邪乎,这个到底值多少银子?”
京墨一边带头走在前面,一边左右瞧着有无官兵经过,“有市无价,万金难得。”
万金!?那她再开五间南风馆都没问题了!
赶紧把盒子抱在怀中,少女心里正美,京墨见她财迷模样丝毫不加遮掩,莞尔勾唇,“可惜这东西识别度太高,一旦流入民间或者黑市,不久就会招来一波又一波麻烦,所以那个姓江的狗官虽然喜爱此物,却也只敢深锁暗室,不敢拿出来使用,更惶谈在亲朋好友前面炫耀。”
到手的宝贝瞬间成了烫手山芋,她有些泄气,将盒子又还给京墨,“那你还带出来做甚?砸了算了,别便宜那个狗官。”
高大郎君低头看怀中木盒子一眼,眼中寒意乍现,“自是有其他用处。”
回馆之后,京墨看出季窈和南星在冷战,早早告辞回房,留两人在大堂清点偷来的金银。季窈看他半天还不说话,心里实在忍不住好奇先开了口。
“诶,那个什么玛瑙碗,你不认识?”
南星低头包袱里金银按种类一一分堆,低头不看她,“爹那些古董字画枚不胜数,堆在他那几件大屋子里一走进去晃得眼睛生疼,我哪有功夫一一记下?”
“可那是全神域独一只的宝贝。”
自吵架以来,她都不正经叫他,嘴里一口一个“诶”,听得他皱眉。少年瞟她一眼,眼神里意向未明。
“我爹他只收藏全天下独一份的东西。”
行行行,算她目光短浅,对京城富商的财力一无所知。季窈翻一个白眼,随口让他先把东西收好,第二日再做打算后,自己先一步开溜回了房间。
第二日,京墨将偷来的金银一一部署,“银票绝不可以直接去取,找时间到黑市以合适的价格倒卖成白银即可。那些印有省印、银局名和重量规格的的是官银,应该是狗官贪来的赋税和以往得到的赏赐,容易被认出来,所以也需要找人重铸之后才可以拿出去使用。金子同理。珠宝字画则等以后有空,带出龙都再行出手。现在这些金银置换下来已经足够解南风馆目前燃眉之急,切不可露财也不可贪多。等狗官发现财物被盗,迟早会怀疑到我们头上,一定要谨慎,多的先捂住不要花。”
商陆、三七应声,抱着金银各自散去,季窈则是打趣地看着他,脸上坏笑,“你怎么会如此熟练?难不成以前就是个梁上君子?老实招来。”
他笑而不语,低头收拾拿起自己的包袱和佩剑。季窈这才瞧见他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即刻慌了,又开口道,“你这是做什么?要出去?”
“嗯,”整理妥帖,他朝众人告辞,“有些小事搁置在心,打算家去几日。”
一说到家,季窈心里空唠唠的,没来由生出一丝恐慌。
大家都有家,独她没有。会不会有一日,大家各自家去,这南风馆会只剩她一人。
她伸手抓住京墨衣袍,声音低下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的话十天半月,慢……争取回来和掌柜一起过年。总之这几日就辛苦掌柜和大家多盯着点,我去去就回。”
可她却瞧见,京墨的包袱里露出那个装有金扣玛瑙碗木盒的一角。
难道此行和封家有关?
第87章 落马 “方言鹤。”
京墨不在,季窈带着南风馆诸人全力重整旗鼓之余,每天还要担忧江知府那边随时会找上门来。为此她每日抽空练习剑术,至少保证自己能在危急关头保住南风馆她视为家人的这些人。
临至年关,商陆一身丁香色长绒直裰,从门外雪地走来宛若盛开的紫荆花。他将一副对联搁置桌上,唤季窈上前。
“掌柜,你看这副对联贴门上可应景?”
少女端着手炉凑近,朱砂烫金的对联纸一双,上联“瑞日芝兰光甲第”,下联“春风棠棣振家声”。
“嗯……寓意着实不错,只是这‘振家声’三个字嘛……”似乎有些不妥。
这南风馆是女客们寻欢作乐的茶楼酒肆,用这副对联不太应景。
两人正苦思冥想有无更好的词句,季窈身后探出一只手,以笔蘸墨将对联纸翻转,写下“喜延明月长登户,自有春风为扫门”。口吻风流不拘,笔力苍劲潇洒,少女拿着对联纸从桌边站起来,眼神放光。
“这句好!自在逍遥,匠心独运,真是太合我心意了!”
蝉衣搁笔,平和目光落在季窈身上,平添几分愉悦。他看她高兴,去柜台重新取来红纸重写,糊上浆糊与商陆到门口搭梯子贴好。
看他身形单薄,但气色尚佳,季窈笑得欣慰,“蝉衣,你能恢复,我很高兴。”
少年虽不能言,却实实在在听见了。他手上动作略顿住,片刻后从梯子上下来,在柜台执笔道。
【还没多谢师娘慷慨相救。】
“无需言谢,应该我向你道歉才对,”季窈接过纸页,语气诚恳,“是我害你无端下狱,还险些送了性命,如今你肯再唤我一声‘师娘’,我很感激。”
她说得诚心诚意,却不知这话在蝉衣听来带上几分客套,他眼神微暗,提笔又写道。
【总会有人被陷害,我倒宁愿是我而非馆内其他人。这不是师娘的错。】
短短两行字,倒让季窈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不通透的人。事情发生到现在,他一句抱怨没有,身体稍有好转就下床帮着一起收拾。从方才写下春联的句子来看,心性也未受影响。只有季窈自己,整日惶恐不安。
将纸捏成团,她一拍蝉衣肩膀,眉目爽朗,“也对,我们都是一家人,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一起承担最自然不过。我这个家主日后一定谨言慎行,还请多多关照。”
三七正跟背后检查大堂表演台上道具,准备迎接今晚重新开张第一天的客人,闻言从台上跳下来,凑上前笑道,“关照不关照的且日后再论,这些天带我们大家伙儿多挣些钱过个好年才是要紧。”
“那是自然。”
众人正笑谈,门口忽的刮来一阵冷风。七、八个官兵鱼贯而入,分立于大门两边站定。知府江威双手背在身后,一身雪貂裘大氅内穿官服,傲气十足走进来,商陆赶紧上前迎接。
“不知知府大人远道而来,有何公干?”
季窈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回想哪些偷来的宝贝都处理好没有。
眼神在少女神色踟蹰的脸上划过,江威鼻息间发出一声讥讽的哼声,“城中有富商家中遭窃,损失古玩字画和玉石财宝不下万金,本知府听闻你们南风馆最近花费甚多重新开张,所以来看看。”
这话说得蹊跷,季窈上前一步,毫无惧色,“大人这话,是怀疑我们用来重开酒肆的钱来路不明?”
他自顾自在一旁坐下,喝一口三七刚泡好的热茶,眼含讥诮,“季掌柜,如果我没记错,你们停业至少也有二十来日,不说存银日渐消耗,我看着大堂内不少桌椅楼台、古董花瓶一应也都是新置办,绝不会是三五十两银子就能解决,若说你掏空亡夫留下的家底我还可以相信,但就目前看来,着实不像啊。”
恰巧南星此刻从后舍走出来,听江威对季窈出言不逊,径直推开面前人走到江威跟前,指着他骂道,“这是什么话,师娘丧夫非她所愿,如今到了大人嘴里怎么就成了可以随意取笑的事情?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若非面前狗官提醒,她倒忘了自己还是个寡妇身份,亦坐下轻笑道,“当今太平盛世,我又身在除京城以外,神域百城中最为繁华昌盛之地,没想到父母官也会带头对我寡妇身份加以蔑视,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两人阴阳怪气,堵得江威说不出话,他脸憋成猪肝色,抬起手指着季窈,颤颤悠悠道,“私入府宅,盗取财物,罪大恶极,随意辱骂朝廷官员,罪加一等!来人呐,给我把南风馆前前后后搜个底朝天,非要把失窃的财物全部找出来不可!”
“是!”
“且慢!”季窈一把抓住冲在最前头的官兵,双眸圆睁,“没有任何证据,大人凭什么说搜就搜?”
“本官查遍全城,属你们嫌疑最大,证据有无,查了便知!”
“胡说!那到底是城中哪一户哪一家遭窃?丢失金银多少,字画多少,悉数报来与大家知晓才行。全凭大人一张嘴,谁知是真是假?”
江威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拍桌子站起来,拔出身边官兵腰间佩刀指向季窈,“看季掌柜这个反应,肯定是窃贼之一跑不了了,今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本官也要搜!”
“不行!”
双方僵持,南星和蝉衣见状也握紧手中佩剑。正剑拔弩张之时,门口“噔噔噔”传来马蹄声,众人瞧见一个衙差骑马到了门口,下马匆匆跑进来,贴在江威耳边说了什么,后者立刻脸色大变,肉眼可见慌张起来,赶紧挥挥手,示意众人撤退。
“今日本官还有要事,暂且放你们一马,识相的这两日就把偷来的金银悉数放回,否则三日之后,我一样带着人来把你们把南风馆拔地而起!走。”
谁知到了晚上,季窈这边正在大堂看着满屋子女客,眼冒金星的数着赏钱,挂上厚厚挡风门帘的大门外接连上百官兵匆匆跑过,铠甲发出的声音连带十几个火把在门外好大动静,引得众人凑到窗边向外看。
“怎么了这是?”
看方向像是朝官府那边去的。
火光消失一阵,新进门的女客拍拍身上落雪,开始和自己好姐妹吵嚷起来。
“不得了、不得了了!咱们这是怕是要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