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激起千层浪,南星憋了好久终于爆发,他转过身一手撕开季窈左肩衣服,大掌用力捏住少女肩头。透过铜镜,季窈瞧见自己左肩一排鲜红牙印,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撞你一下会在你身上留下此种印记?窈儿还当我是三岁孩童,随便一句不过脑子的谎话就可以将我敷衍过去是不是?”
“哎呀他那时候身上疼……”
“他疼你端药给他喝啊,帮他伤口换药敷止痛的药粉啊,再不济给他块手绢让他咬着别松口啊,哪怕咬断自己的舌头也没有趴在你身上,照着你的脖子咬一口这样的道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季窈伸手捂住肩头,心头那股无名火又窜上来。
“你好好问我就好好说,撕我衣服算什么英雄好汉?再说杜仲伤这么严重都是因为你,你还那样打他,方才我瞧见他肩头又渗血,指不定身上哪条口子又裂开,这时候如果没人管他,连大夫也没人去请,你还在这里发疯说胡话。”
哪壶不开提哪壶,南星这下彻底被气笑,一甩衣袖黑了脸。
“是,他受伤是我的错,你落水也是我的错,我这辈子就没做过一件对的事,到头来对不起你们所有人!所以你就给我戴绿帽子,任由他晚上自由出入你的房间不说,如今趴在你身上咬你你也不反抗,那以后他要是再亲你、碰你,最后要了你,你是不是也把这一切都归结于都是我的错啊?”
“啪”的一声,季窈给了面前人重重的一巴掌,少年右脸登时红肿起来,颊上四根手指印渐渐浮现。
季窈没想到他如此不知悔改,分明因为自己一念之私,险些害得杜仲命丧虎口不说,事后这么久了一点想要道歉的意思都没有,如今还说出如此不堪入耳的话。
“你若打心眼里这么想我,那我无话可说。要不要和我继续好好在一起,你也好好想想吧。”
这话就严重了,南星闻言立刻红了眼,捂着小脸走近,低头瞧她一脸怒容。
“我不用想,我要和你好好在一起。”
“那你还这么说我!”
“谁叫你老是和杜仲走在一起,为他你不知道打了我多少回。别的不说,就说刚才,要是换做平常,你早就拉我进浴桶一起洗了,哪里会留我守在一边,差点感冒……”他越说越委屈,浓后鼻音带上哭腔,像个受气包一样贴在季窈脸上,抱紧她不撒手。
“……你就是不心疼我了。”
美人在怀,季窈偶尔也能理解那些暴君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的举动。心一下子软了半截,少女长叹一口气,正打算和他好好讲道理,门口传来脚步匆匆跑过木桥的声音。
接着三七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掌柜!掌柜不好了,衙门来人了!”
第85章 苦主 “划船也要收过路费。”……
从季窈扇江知府娘亲耳光那一天起,她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穿好衣服从后舍赶到前馆大堂,江知府已经在门口新置办的那张黄花梨木方桌边坐定,正喝着京墨新买回来的乌龙茶。他身后两排官差将大堂围了个水泄不通,京墨等人正带着伙计布置大堂,此刻皆敛声屏气站在一边。
余光扫到面前粉色衣衫一角,江知府从茶杯的雾气中抬头。虽然很想无视他,但季窈被身后商陆戳着腰身上前,垮着一张脸行礼道,“让知府大人久等。不知知府贵临,有何要事吩咐?”
江知府往后看一眼,官差即刻会意,将门外站着的人唤进来,众人细看,眼中疑惑更深。
“杜大哥?”
知府带来的人正是南风馆后舍那块地皮的主人——杜均。
季窈曾听京墨提起,她那亡夫赫连尘曾因身上钱银不够,只买下了这座南风馆的地皮和地皮上这栋楼,没钱再买下后舍那块馆内人用以居住的地。所以后舍四位郎君以及季窈自己所居住的房间其实也只能算是租来的地皮上建造,算不得赫连尘所有。
而这两块地皮的主人,正是面前杜均杜大哥,她曾经在京墨和杜仲的引荐下见过他,确认赫连尘与他签有后舍地皮五年契约后,她这才放心地接下南风馆来经营。
此刻少女脱口而出来人的名字,江知府勾唇一笑,目光里带着狡诈,“季掌柜既然见过苦主,那就让他自己说罢。”
“苦主?”
杜大哥何曾成了苦主?
所有人目光落到面前身型略微发胖的中年男子身上。他看看一头雾水的季窈,又侧目看看坐在一边的江知府,脸上说不出的为难。
“这个……这个……”
江知府横他一眼,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还不快说。”
“是、是、是,”他抬手擦汗,口干舌燥,忍不住伸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终于狠下心来说道,“是我向知府大人告状,说……说你们后舍租期五年的那块地皮并没有包括池塘,你们不但修了长廊,还擅自在池塘上建造了一栋宅子供自己居住,就是非法侵占他人田地亩产,按神域律法,要……要把该补的钱补给我。”
这是什么稀奇说法?
季窈简直觉得莫名其妙,开口反问道,“这是什么说法?这前馆与后舍中间就刚好隔着池塘,我们从前馆回后舍必须要经过池塘,否则就没办法回去。你我租借的字据里怎会没有包含在内?难道我亡夫是个傻子不成?”
杜均又看一眼,江知府,佝偻着腰,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字据展开,“确……确实没有。”
摊开租借凭据逐字看来,确实没有单独强调池塘的使用。京墨和南星凑过来,与季窈站在一起,交换眼神,悄声道,“恐怕是江知府让杜大哥来的。”
这个酸知府,看来今日是来挑事的。
少女站直腰身,目不斜视,“无妨,要不多少钱银,杜大哥你说个数。”
江知府就等着她说这句话,满意笑笑,只低头饮茶。杜均站一边手足无措,犹豫半天开始闭着眼睛伸出手来,比了个“五”。
“五十两?”
五年五十两银子,就龙都这样繁茂的地区而言,不算太贵。
杜均却仍一脸苦恼,比着数又晃了晃手掌。
难道不是?“那是一年五十两?”未免有些贵了。
江知府搁下茶杯,一脸坏笑,“他说的是五百两。”
“五百两!?”商陆和三七忍不住惊叫出声,除京墨以外,其他人都吓得嘴都忘了合上。季窈刚和南星吵完架,心里那股邪火刚压下去没一会儿,这下“噌”的又窜上来,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里茶汤都洒出来。
“就那个破池塘子你要收我五百两?那池子里是有黄金还是有鲛人啊?摆明了讹人,坐地起价,厚颜无耻!”
量她会是这个反应,杜均被怼得说不出话来。江知府从桌边缓缓起身,目光穿过大堂窗户,落在后舍池塘上。
“苦主的诉求已经很清楚。你们非凡侵占他人田地亩产在先,要怎么罚,要罚多少,早就该心里有数才对。如果你们不服,那我现在就叫人把回廊和木桥、木屋拆了,也算是给苦主一个交代。不然,老百姓可是要说我这个父母官不为他们伸冤做主的。”
她季窈什么都吃,就是吃不了一点别人的威胁。少女甩开南星,仰头站到江知府面前,硬气道,“好啊,你拆就拆,破池子到了冬天就臭烘烘的谁稀罕?我这就回屋收拾东西,把地方腾出来给你们,以后我们每天回去,划船就行。”
“划船也要收你们过路费。”
简直荒唐!
商陆忍不住凑上去,看江知府跟看低能智障儿一样,“神域律例里并无此条,敢问知府大人,这又是哪门子道理?”
江知府一甩衣袖,转过身去道,“神域律法规定,个人田产地皮归个人管理,官府不与干涉,若苦主真照本大人所说,收取你们划船路过的费用,抑或是根本不云熙你们的船只经过,官府也会支持他,本大人说的对吗,苦主?”
杜均今天本就是被硬架着来找茬的,听见这话哪里敢不点头。
“不划就不划,老子还不稀得从那上面过呢!以后就绕远路回去。走,收拾东西去。”
“等等,”江知府又坐下,面色冷峻道,“要拆现在就拆,哪里还等你慢慢收拾。”说罢他伸手向后勾,示意官差上前,“来人呐,现在就去把池塘上木桥和木屋都拆了,里面的东西悉数变卖,赔给苦主作为补偿,不值钱的就地销毁,一样都不准留下。”
“是!”十余名官兵领命,浩浩荡荡往后舍走去。季窈赶紧上前,伸长双臂将之拦住,面露急色,“不行、不准去!你们分明就是欺人太甚!”
连她自己的东西都不准拿,这不是摆明了就要欺负她吗?
官兵们眼神狠戾,身后推开季窈,“滚开!”
“住手。”南星从身后接住季窈,京墨也站出来,冷脸道,“知府大人,我们付钱。”
“京墨!”季窈一肚子火,凑到京墨身边满是不甘,“不能给钱!他们明摆着做局欺负我们!”
拍拍少女手背,面前高大郎君面容儒雅,柔声宽慰她,“杜仲和蝉衣尚在养病,掌柜房中之物又都是从前赫连兄留下的遗物,对你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五百两虽有些不合常理,此刻也只能息事宁人。”
赫连尘那些个家当可有可无,可他说得也对,杜仲和蝉衣需要静养,万不能因为这点子小事就闹得他们不可安宁。
见季窈沉默,京墨温润一笑,抬头的瞬间脸色骤变,眼中浸满寒霜,略拱手道,“知府大人,杜大哥,我这就去取五百两银票来予,请稍等。”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五百两最后会进谁的荷包。等送走这群人,季窈坐在大堂唉声叹气。余光扫到京墨还带着伙计们忙忙碌碌,突然想起一事。
“对了京墨,我记得你不是在衙门里有‘关系’的吗?难道只笼络得了李捕头,够不到江知府那里去吗?”
郎君莞尔,眼里微光闪动,“关系不是在这种时候用的。”
“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少女瘪嘴,想了想觉得无趣,起身往后舍走,边走还边念叨“一百两一年的小房子,我可得多待一会儿,省得白白浪费银两”。
却不想刚走出去两步,瞧见楚绪在柜台看着账本愁眉苦脸,想开口唤她又闭上嘴,如此再三,说不出的犹豫。她脑子里闪过不好的念头,主动上前问道,“怎么了?有话直说,别在那憋得脸通红。”
她颤颤悠悠把账本递到季窈面前,指着某一行怯懦道,“今日付完新置办的这些桌椅条凳钱,账上可挪用的银两就……就只有这么点了。”
看账目末端寥寥无几的数目,季窈也慌了,一边翻看账本一边自我安慰道,“重新装潢一类的大头已经花出去,剩下应该没什么了吧?距离咱们重新开张也就还有三天,这两日左不过就只在采买食材、零嘴和茶点上再花些钱就是了,拢共算下来也没多少。”
“那可不止,”楚绪接过账本,又翻了好几页给她看,“之前关店这些时日,好几个长期合作的唱戏班子和说书先生没了生存的活计,这段时日都另寻东家,上别家表演去了。这寒冬腊月,加上年关将近,新找着的曲艺人开价儿都不低,还问咱们过年给多少赏钱呢。再加上馆里男倌也辞了好几个,新来的要置办行头、学习茶艺,又是一笔开销,拢共算起来,这差的就多了。”
一长串这这那那的花销,听得季窈头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是没有曲艺人也没有足够的男倌,即便南风馆重新开张,这生意也不会好。
她原本还想让大家结结实实赚上一笔,即便自己白干这一个月,至少让其他伙计都能高高兴兴回家过年。反正她没有亲人,这年过与不过,意义不大,顶天就是每个炮仗放一放,也就罢了。
这可怎么办,总不能又让她拿赫连尘留给她的遗产出来,填南风馆的洞吧?
这生意真是越做越穷了。
“哎,还是贪官好啊,随便带个人出来走一圈,就赚五百两雪花纹银。”
等等,季窈脑中灵光一闪,一拍桌子从柜台边站直。
“我想到了!”说罢她转身拉住京墨,满脸堆笑道,“京墨,借你的小‘关系’一用。”
第86章 金扣玛瑙碗 这里怎会出现封家的东西?……
腊月,龙都城开始陷入漫长的雪季。
大范围降雪时有发生,主要以清晨和傍晚为主。
位于龙都西城边上,知府江宅三进三出的大院子里,知府江威正带着妻女在院子里烤火,火堆下整齐摆放一排地瓜,皮上焦黄,滋滋冒着香气。
落满白雪的屋顶上,两个蒙面黑衣人一跃而上,下落时悄然无声,俨然两个轻功了得的高手。他俩上来以后即刻将院中一家人温馨的场面收入眼帘,然后回身看去,略低下头看着第三个黑衣人搭梯子一点点爬上来。
少女吭哧吭哧爬上墙头,被京墨一拉站上屋顶,差点踩着瓦片发出声响,蹲下身抱怨道,“要不说贪官对自己家就是舍得,墙修如此高,我爬上来往下看的时候腿肚子都发软。”
手指放在唇边,京墨示意她小声,“离内院尚有些距离,你切记脚尖发力,不要踩着瓦片发出声响,南星垫后。”
三人点头,转身弯腰,尽量放低身段朝内院屋顶爬去。
季窈一边小心翼翼不发出声响,一边开口道,“李捕头的话靠谱吗?他来过这个狗官家里?”
“嗯,”京墨一边看底下人反应,一边在前头将落雪尽量都扫开,以免她和南星踩滑。
“李捕头与江威关系还算好,过年过节也提着不少古玩字画、鲍参翅肚来看他。据他说,有一两次看见江威收下他那些名贵古玩后就进了内院最左边那扇门,再出来已是两手空空。”
十日前,狗官江威带着杜均到南风馆讹了季窈五百两,她便想到来狗官这里偷点贪污受贿回来的钱银拿回去填补她重新开业的缺口。既然都是来路不明的钱,就算丢了,量他也不敢大张旗鼓将此事宣之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