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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未眠,季窈没能等来好消息。
云意的爹娘到官府报案,说自己女儿彻夜未归,怀疑被坏人掳去。捕快听完却递给他们一份状供纸,将云意所说,自己被蝉衣侮辱一事写得清清楚楚。季窈一行人还没来得及踏出南风馆往衙门去,夫妻俩已经堵上门,扯着商陆和京墨哭得死去活来。
李捕头旬假归来晚了一步,带着捕快全城搜寻云意影踪,季窈放心不下,也带着云意的画像走上大街,挨个询问过往的百姓,希望能找到见过云意的人。
大家白天忙着出来找人,晚上又要回到馆里做生意,三、四日下来,众人看上去都有些憔悴。
受云意事件影响,店里生意惨淡,倒也说不上坏,其他给了大家休息的时间。季窈站在柜台里发呆,看京墨回来,连忙问来。
“李捕头如何说?”
第69章 跳河 该死的畜生。
前两日去到牢里探望,蝉衣喝了解毒的汤药已经好些,只是明白过来事情原委后有些萎靡不振。他看着季窈掉眼泪,甚至还宽慰的笑笑,乖巧模样令季窈心疼不已。
“云意没找到,案件审理暂缓。但是因为物证和口供还在,现场目睹两人衣衫不整模样的女客甚众,就算最后没能找到云意,蝉衣的案子也会继续审理。想让他无罪释放,只有云意翻供,抑或是我们找出真正对云意施暴的人并提交证据,这两种可能。”
第二种可能几乎不可能。
“那……官府会如何判?”
在神域,强奸罪形同谋杀,都是极其严重的罪名,若官府真的判蝉衣强奸罪名,恐怕难逃一死。
劫狱?自然没问题,可这就意味着蝉衣此生再无光明可见,他们辛苦经营快一年之久的南风馆也将拱手让人。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京墨看季窈脸色难看,赶紧转移话题道,“先不说这个,李捕头那里送来云意爹娘的口供,掌柜看看。”
逐字看来,他们口中的云意向来都是乖巧懂事的,到年纪以后在媒婆那里相看过几个家世还算殷实的郎君,却都以云意家中贫寒为由,逐渐疏远联系,没了下文。她也不曾抱怨,只是性子较从前变得更加沉静,几乎不与人来往。
后来在胭脂铺跟师傅学做脂粉的时候认识了典史的女儿,见人家穿戴上颇为讲究,又一味追求起吃穿来,好在她在胭脂铺做得还不错,结来的钱也够她平日里买些首饰。
可口供里提到,云意在来南风馆的前一天,身上突然多了两三件稀罕的珠宝,她娘问她从何处得来她也不答,只说是有人相送。不仅如此,她还给了她娘一笔银子,说是让她将屋子内外好好拾到拾到,另置办些新家具,等媒婆再带着适龄郎君上门时不至于太寒酸。
“突然天降横财,确实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有人买通她来找我们的麻烦。”
可如今人没找到,想跟着这条线索继续深挖下去也不行。
这时,杜仲从外头走回来,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季窈默不作声,把云意爹娘的口供递到他面前。
郎君衣袍沾湿霜雪,眉宇间透着冷清。目光在字里行间扫过,缓缓开口,“我找的人刚好查到那个典史的女儿,从而得知一件事。”
“何事?”
他横季窈一眼,眼神中带着莫名的感情,像是不忍,又像是迟疑。
“四天前,也就是这份口供里所写,云意得到一笔横财的前一天,她和典史的女儿一同去到南城外看了蹀马戏班的表演。”
“什么?”
季窈满脸震惊,下意识直接从凳子站起来,杜仲收回目光,接着缓缓道来,“且那典史的女儿说,他们之所以去到戏班子看表演,并非主动为之,而是那几日她每每路过南城门口,都能看到一个头戴老虎面具的人在那里发戏单子,说是每场都会请几个合眼缘的小娘子去到戏班子免费观赏演出,他们也是那日收到单子才去的。由此可见,他们或许是借此机会在找寻合适的目标,而云意就是那个被他们定下来的人。”
楚绪凑上来,带着几分不确定开口道,“前几年倒没听说,他们有请人免费赏戏的惯例。”
如此反常行为,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也就是说,他们真的跟金十三娘有联系?真是她指示云意做的这一切!”季窈一拍桌子,迈步就往外头走,“我要去问问她!”
“掌柜!”南星赶紧上前拉住她,京墨从二人身后走上来,规劝道,“切不可草率行事。”
“肯定是他们把云意带走藏起来了,找到云意就能救蝉衣出来,否则再这样拖下去,蝉衣就被要定罪了!”
“可单凭典史女儿两句话,我们就去找她要人,谈何容易?”
“她那里拢共就那么几间帐篷,好找得很!你快放开我!”
我赞成。”杜仲突然出声,从众人身后站起来,“就算她没有将云意藏在戏班子里,也一定有人知道她的下落,所以我们要去。不过,最好等到晚上再去。”
季窈一想,与其大张旗鼓跑去要人,可能会被她冷嘲热讽赶出来,偷溜进去,等找到云意的藏身处后再现身向她要人确实要稳妥许多,于是停止挣扎,安静下来。
南星见怀中人没了动静,想来又是听了杜仲的话才安静下来,心里愈发难受起来。
到了晚上,一行人患上夜行服,黑布蒙面,脚踝缠绑腿,坐上马车出了城门。
看见不远处帐篷营地里隐约的篝火,众人勒马下车,三七将马车驾到僻静处藏起,商陆则是站在门口接应。
做蹀马戏兽表演十分消耗精神和体力,季窈一路从门口悄然潜行到帐篷边,只有偶一两个人在帐篷外走动,且一应都是呵欠连天、没精打采的。他们此刻没戴面具,乍一看全是陌生面孔,还好五、六顶之中,只有一顶黄色的帐篷最大最亮,上面绣满各类猛禽鸟兽,在篷内烛光的映照下栩栩如生。
因帐篷内光线远强于帐篷外的缘故,季窈一行人趴在帐篷外偷听,篷内人也无从知晓。
除呼啸的风声外,帐篷内十分安静,季窈凑到帐篷门口,将门帘稀开一缝往里瞧,转过头来低声道,“里面没人。”
杜仲眉目间神色沉凝,示意大家不可掉以轻心,“那她多半还在外面,大家小心。”
绕过金十三娘的帐篷,大家分开行动,开始对一个个稍小一些的帐篷进行搜索。可每一个帐篷里要么堆满表演的桌椅板凳和火圈花绳,要么就是那些门徒的住所,内里空间拥挤,被杂物堆叠满满当当,并未看见云意的身影。
南星扯季窈衣袖,示意她跟自己走,“兴许被关在笼子里。”
虽然季窈心里对这个猜想一万个抵触,但想起金十三娘那副无情的面孔,确也不无可能。
两人一路弯腰潜行到营地深处关动物的地方,看见面前无数被布盖住的铁笼,还没来得及上前掀开,耳边暮然传来几声鞭响。
这响声不同于一般皮鞭打在光滑物件上发出的声音那边清脆响亮,而是像鞭打在什么钝物,类似毛皮之上一样闷,少女与面前人眼神交换,决定凑过去先瞧一瞧。
如果有人在,那他们就得更加小心。
“啪”、“啪”,随着两人不断靠近,鞭打声逐渐放大。拐过一个黑布覆盖的铁笼,两人终于瞧见鞭打声的出处。
是一个女人。她正手持长鞭,不断抽打面前笼子里一只壮硕的黑熊。奇怪的是,那黑熊明明双手双脚都没有带铐子,铁笼的门也敞开着,它却只是不断发出嗷嚎声,丝毫没有要还击或者逃跑之意。
可就体型而言,它只需要轻轻挥动它的爪子,面前细胳膊细腿的女人就会丧命当场。
女人一边挥鞭子,嘴里一边念念有词,“畜生、该死的畜生。”
难怪之前看表演的时候,季窈就觉得黑熊身上伤痕跟其他动物比起来,格外多些,不知是为哪般缘由惹了面前女人,竟招来她如此凶狠的鞭笞。
看穿着,那女人分明就是那日带金雕面具的金十三娘。
每一声鞭打声响起,季窈抓住南星的手就忍不住一颤,指甲深深嵌进肉里,疼得南星蹙眉,“窈儿,疼……”
“为何它不反抗呢?”
“谁?”
金十三娘听见动静,立刻停止鞭打黑熊,转过头来朝季窈和南星躲藏的地方看去。两人登时凝神屏气,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听见细碎脚步踩上沙地的声音,他们意识到金十三娘还在往这边靠近,南星赶紧鼓起勇气拉着季窈一点点往外挪移。就在她转过弯瞧见两个黑色身影的一瞬间,两人撒腿就跑。
“你们是谁?”
因为久蹲的缘故,季窈自觉腿又酸又麻,南星见她跑不快,赶紧一弯腰将她扛在肩上往外跑,好在黑灯瞎火,他沿着营地边缘一路奔跑毫无阻碍,渐渐将金十三娘甩在后头。
帐篷里的人听见动静,加上金十三娘的呼喊声,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南星身后,紧追不舍。
更甚者他们手持兵器,好几次险些砍伤肩上扛着的少女。
“给我抓住他们!”
金十三娘表情狰狞,显然已经猜到来者身份,就在她伸手就要揭下季窈脸上黑布的瞬间,杜仲持剑将她逼退,接着南星一个侧手从围栏边翻出去,将季窈放到地上。
“你就在这,别出来。”
区区戏班子的几个门徒,哪里打得过南星和杜仲,两人在营地里轻松应对,金十三娘的人悉数落败,倒在地上哀嚎。她面露杀意,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洒向南星,杜仲抓着他连连后退,少年仍然被呛得咳嗽不止。
这时京墨从远处赶来,看见这个场面神色冷峻,小声唤道,“不可恋战,赶紧走!”
“可我们还没有找到云意!”
京墨也上前扶起南星,沉声道,“龙都那边有新消息,快走!”
“什么?”
既然有新消息,难道云意不在金十三娘手里?
来不及细想,四人趁空中粉末弥漫看不清彼此,赶紧你拉我拽,从一旁树林撤退。待空中粉尘消散,金十三娘面前四人已经消失不见。
树林这边,京墨带着三人找到三七和商陆,爬上马车抓紧时间出发回城。季窈看着车里多出来一个楚绪,疑惑不解道,“你怎么来了?京墨说龙都有新消息,莫不就是你带来的?”
楚绪因为长时间走路,此刻腿酸脚软,尚还有些微喘,“对,李捕头晚上派人来传话,说是找到了云意,我担心你们出事,就赶紧来了。”
“如何,她还好吗?”
圆脸的女娘略顿首,眼带犹豫,说话有些吞吞吐吐,“李捕头说……说……”
季窈都快急死了,“他说什么啊?”
“他说……云意跳河自尽,尸体刚刚才从护城河里打捞起来。”
第70章 目击者 她不甘心。
又是一个不眠夜。
季窈一行人匆匆赶回龙都城中,未有半刻停歇,直接往护城河来。到了河边,云意的爹娘已经闻讯赶到,妇人正趴在地上,抱着白布下湿透的尸体失声痛哭。云意的爹先前已经来南风馆闹过很多次,看见季窈等人怒不可遏,伸长双手就奔着京墨冲过来。
“都是你们!都怪你们这些人害了我女儿!”
少女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下意识捂住嘴,泪意又涌上来。
不管怎样,云意不过一个十七八岁的普通女娘,此刻就这么冰凉的躺在他们面前,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叫人难以接受。
面前有捕快们拦着,杜仲尽量避开这些吵闹之声。他悄然走到李捕头身后,冷声道,“今夜能将尸体带回,尽快让仵作验尸吗?”
李捕头脸色难看,闻言只是摇头。
“看这样子,云意爹娘怕是不会同意。”
这可如何是好?
两人的对话传入京墨耳中,后者眸色微颤,俯身道季窈耳边道,“掌柜,你可有办法劝说云意的爹娘将尸体与捕快们带回衙门,让仵作勘验?我们也好搞清楚她的死因,包括验身。”
若能证明云意还是完璧,至少能保住蝉衣的命。
她眼中泪意淡去,心中尽量让自己镇静下来。看云意的爹仍是吹眉瞪眼,根本什么也听不进去的模样,季窈只好蹲下身,稍稍靠近云意的娘亲说道,“云夫人,这一切都是阴谋,云意是被人害死并非受辱自尽,真正陷害她和我朋友的幕后之人仍逍遥法外,你可不可以让衙门的人将云意带走,仔细检验其真正死因,也好让她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妇人伸手将季窈推开,一屁股坐在地上,说起话来声音直颤,“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那间男倌馆的掌柜,你们毁我女儿清白,害她丧了命,如今还想让别人碰她的尸首,放到你们那个案台上去任人查验,简直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