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看季窈还敢上前跟云意的娘亲说话,怒瞪着她就要打过来,“你还敢来劝!”
南星和商陆上前拦着,他也一个劲拳脚相加,若不是李捕头的人拦着,只怕又是一场扯不清的纠缠。
他们坚持要将尸体带走,季窈也没了主意。总不能又去偷尸体。
偷来的尸体,衙门也不会接受的。
时近子时,周围人渐渐散去。这一夜几乎一点收获也没有,让季窈感到绝望。回馆的路上,大家一言不发,气氛说不出的沉重。
京墨跟李捕头往衙门走了一段,简单了解情况后返回到队伍当中,宽慰季窈道,“如今云意一死,再想翻案已经不太可能,但我方才同李捕头商议,可以以证据不足为由将堂审暂缓,再多留出几日来供我们寻找证据,最后如果实在不行……”
听他口气,似乎还有最后一招,季窈紧了紧喉咙,收敛泪意问来。
“还能如何做?”
“还有一招狸猫换太子。”
狸猫换太子?“什么意思?”
杜仲眼底幽冷,带着一丝狠毒,“就是找个替死鬼,斩首之日带上头套,替蝉衣一死。”
“不行。”要她做这样的事情,她做不到。
谁的命又不是命呢?
他知道她不会同意,收回目光,眉宇间仍是冷漠,“妇人之仁。”
京墨怕他俩又吵起来,赶紧道,“其实监牢里关押着不少死刑犯,其中不乏大奸大恶之人,若真迫不得已走到最后一步,李捕头那边我也交代好了,可以帮我们……”
“那蝉衣呢?”
少女声音清透,看着天空无垠的月色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身后诸人略交换眼神,没能第一时间明白过来。
“掌柜是说……”
季窈深吸一口气,满脸写着惆怅,面前浮现蝉衣单纯而无辜的面容,“就算我们昧着良心把他揪出来,可叫他以后怎么办?顶着这样可怕的罪名,背井离乡,要他在黑暗里生活一辈子吗?还是就此让害得云意惨死,我们整个南风馆都跟着倒霉的幕后黑手就这样逃脱?我不甘心。”
行至南风馆门口,不住在馆内的人叹气,略安慰季窈两句后各自散去。
杜仲回屋前,最后转头看了季窈一眼,眉宇间如电光般摄人,“收起你那点可笑的道德感和正义感,这个世间的恶,远比你想的要多得多。”
在龙都待了这些时日,经历这么多案件,她何尝不知道人心似海,深不可测。
可她还想再坚持一下。“我想再试试。”
目送季窈走过木桥,他转头向京墨递了个眼神。
“非常时期,有些事不必让她知道。”
京墨同意点头,眸色微闪,“我明日一早就去衙门。”
南风馆所有烛光熄灭的同时,云意家中烛光亮起。老两口好不容易将尸首带回,停放在门厅前正唉声叹气,门外突然传来叩门声。
如此深夜,会有谁登门拜访?
妇人怔愣,表情像见了鬼似的,带着恐慌。老汉安慰地拍拍她手,抄起院子里砍柴的柴刀,摸索着到门口把门打开。
寂静无声的胡同里,空无一人,老汉眼里不禁也染上恐惧。
“见了鬼了……”
就在他即将关门的一瞬,余光扫过地面,忽然瞧见地上横陈一张白纸,捡起来细看后,缓缓将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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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到了死无对症,无可翻案的地步,京墨已经决定和李捕头私下使用最后那招“狸猫换太子”,于是背着季窈起了个大早,赶在她醒来前出门到了衙门。
却不想冬日清晨,霜寒露重,衙门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他心中像是被一只手揪了一把,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听到人群之中又传来熟悉的哭声,伴随一阵阵白色纸钱不断被抛洒在空中,京墨拨开面前人,赫然瞧见云意的爹娘此刻身穿丧服,竟然将云意的尸体搬到衙门口,此刻就停放在众人面前。
妇人哭红的双眼较昨夜肿得更厉害,眼中仍泪水不断,哭诉着自己女儿是如何被蝉衣侵犯,后自觉受辱,跳河自尽,希望官府和百姓们都能帮帮他们,让蝉衣早日伏法。
京墨绕开众人进了衙门,李捕头已经是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他们天不亮就带着尸体来了,照这样闹下去,知府那边是无论如何都要给出一个交代。”
“就不能将他们赶走吗?”
“如何赶?不在这里,他们还可以去闹市、去街上,闹得人尽皆知。而且吧,”李捕头突然站起来,将声音压到最低,悄悄道,“他们好像察觉到你我的计划一般,一直不断在那些个围观的老百姓面前强调你们关在牢里那位兄弟的样貌和来历,坚持说什么‘一定要亲眼看到他人头落地才算完’之类的话,我估摸着,咱们狸猫换太子的办法是行不通了。”
衙门口动静太大,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日就传到季窈耳朵里。看着门口人行来过往,皆对着南风馆内人指指点点,说他们定是官商勾结,才会让官府如此不作为。
原本过了一夜,季窈已经有些动摇,想着无论如何至少先保住蝉衣的命,再言其他。可如今看着京墨空手而归,她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下来,趴柜台里低声啜泣。
不想让过往行人异样的目光再伤到季窈,商陆正准备关门,忽地瞧见门外站着一个神色紧张的男子,手里揣着什么,正鬼鬼祟祟不住地往馆里看。连忙迎上去道,“郎君找谁?”
他抖落手中卷纸,展开来正是前几日云意失踪之时,季窈等人全城搜寻云意时分发的画像。男子眼神闪躲,怯懦开口道,“不是说看到这人告诉你们一声,就有银子拿吗?”
看来这人要么还不知道画中人已经死了,要么就只是来想着骗点钱花。
商陆刚要摆手打发他走,京墨留了个心眼,走上前来问道,“郎君见过画像上的人?”
“嗯。”
“何时?”
他低头沉思,极力回想着见到云意那日的场景,“三日前。她那日来我夫人作活的铺子里买了好些首饰钗环,迫不及待就要戴上,我夫人那时候以为她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娘子,把其他客人都晾在一边,专心伺候她整大半个时辰。走的时候满头珠翠,招摇极了,否则以她这平凡长相,我也不曾记得她。”
三日前,那不就是云意从官府后门消失的第二天?可尸体那日从河里打捞上来,放在地上的模样众人都瞧见,身上一件首饰也没有啊!
终于得了新线索,季窈赶紧擦干眼泪迎上来,扯那男子衣袖追问道,“你确定看到的是她吗?”
“啊,”他见少女情绪激动,稍稍有些退缩,“方我还去衙门口看了一眼,白布被风吹起来的时候,底下那尸首的面容我也瞧见了,就是她,准没错。”
他的笃定让季窈生声音更大,“怎么会呢?她不是一走出衙门就被人掳走了吗?怎么还能街上买首饰呢?”
京墨沉默片刻,低声吩咐商陆与那男人一些碎银子,转身对着季窈和杜仲小声道,“那只能说明她不是被掳走的。有人将她带走以后,予她钱银,也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
这就让季窈想不明白了,“那她为何不离开?为何不回家?”
杜仲接过话头,眼神明亮,“不管如何,这只能说明她绝不可能自杀,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让仵作给她验尸。”
第71章 斩首 活着才有相见之日。
人来人往的官府门口,云意爹娘带着尸首仍跪在石阶下。
天寒地冻,惊风大作。白色纸钱不时抛洒向半空,被吹得四散而落。身着丧服的妇人已经哭得没了声响,空张着嘴,满脸悲戚。无人在意的角落,一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他们。
老汉从一旁水壶里倒出一碗水递到妇人面前,“喝点水罢。”
妇人双手颤抖,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张,“老头子,咱们这么做真的能替女儿伸冤吗?”
“一定行,”他虽如此说,语气却也有些动摇,手垂落一旁,将衣袍攥紧,“虽然不知道是谁给咱们支的招,但你没看见,身后百姓都站出来替咱们鸣冤叫屈了?就连男娼馆里那几个人这几日都没见着人,估计也没辙了。咱们就得在这守着。”
“可是……”
对于那张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的纸条,她还是有些后怕。
“哎呀,你要是担心,就回去休息,我在这守着,你晚些再来换我。”
老汉正说着,一只手突然从身后将他们带出来的包袱连带水壶一起抢走,两人回头看去,一个身量未足,看着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只留下一个背影,抱着包袱以飞快的速度混入人群之中没了踪影。
“我的包袱!”
老汉拔脚准备去追,被妇人拉住衣袖,“别——”
“我得去,那里面还放着好几两银子呢。”说罢,老汉甩开妇人的手追了上去。她担忧地往老汉离开的方向看去,正踟蹰着站起来,身边过往人群里一阵骚动,不断有人群往她家宅子的方向涌去。这下她更疑惑不解了。
“这是怎么了?”
身边一个路人见她探头,指了指她家胡同的方向,“那边胡同走水了。”
什么?这还得了?
可云意的爹追贼人去了,云意的尸体又还在这,妇人想走走不开,急得在原地踱步。
李捕头看准时机走出来,朝妇人挥手,“走水了都还不去看看,也不担心房子被一把火烧干净?尸体我在这看着,你赶紧去。”
“诶,谢谢官爷!”
妇人低头道谢,提着裙摆转身跑开。
早已在一旁茶楼里观望已久的季窈等人确认老汉和妇人都相继泡开后,终于从二楼下来到了尸体旁,看着李捕头招呼捕快出来将尸体抬进去。
“抓紧时间,两边至多应该也就只能拖上一个时辰。”
将尸体抬进验尸房,仵作给每人发了喷洒上白醋的布条蒙住口鼻,接着揭开白布,开始检查尸体。
“嗯……口鼻腔内没有血沫泥沙,胸腔没有积水,不是溺死,应该是昏死过去之后被扔进河里的。”仵作边看边说,手法娴熟,“冬天太冷,加上扔进冰冷的河里,没办法通过尸僵和尸硬来判断具体死了多久,不过从尸斑和巨人观程度来看,从河里打捞上来的时候应该距离她死亡不到半日。”
也就说,她从官府后门消失之后,仍活了两日才死。
仵作接着按压尸体腹腔,低头检查四肢开口道,“既然不存在她死前呛水导致腹部积水肿胀的原因,那她此刻腹腔凹陷,死前可能已经有至少一日未曾进食。”
听到这,季窈皱眉,“不对啊,她不是来去自由吗?为何还会饿这么久的肚子?”
南星不忍再看,稍稍偏过头去说道,“可能是她提出想离开,被人阻止后软禁起来也未可知。”
见仵作准备解开尸首的衣裳,在场几个男人连忙别过脸去,京墨不忘出声提醒道,“尸首不可解剖,待会儿还要还回去的。”
“知道了。”不能剖开做进一步的检查,仵作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将云意上半身衣裳褪去,终于在尸体腰上有了发现,“瞧这。”
季窈捂着口鼻凑近,只见微弱烛光下,已经有轻微腐败的尸首腰身上一圈青紫色类似铁链勒痕的尸斑出现在眼前,不禁疑惑道,“这么明显的痕迹,为何云意的娘亲在给她换衣服时候没有发现吗?不然她一定会知道,自己女儿不是自尽,而是被人绑起来后杀人抛尸的!”
“有些痕迹不会在人死后立刻出现,而是要等到尸体血液完全停止流动,且放置一些时日后才会浮现。”
他边说着,边将尸体下半身衣物一同祛除,略用力分开双腿后,擒灯凑近。
只稍稍看了几眼,仵作的眼神倏忽间暗下来。他收回目光从尸体旁边站直,冷眼扫过季窈。她不懂为何他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焦急询问道,“如何?她还是完璧对吧?”
摘下手套和面巾,仵作有些生气,“不,她已非完璧。”
什么?
此言一出,不光季窈,验尸房内杜仲、南星和京墨也同样震惊不已,交换眼神的同时,慌了神。
”怎会!?你是不是看错了?”
蝉衣明明昏死过去,哪里会有人真能在那样的情况下侮辱云意?
没想到找人验尸,反而得知云意的处子身已破,这下更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