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方才还在馆里饮酒作乐的女客们站在门外,瞧见蝉衣头戴枷锁被捕快架着走出来,纷纷低头耳语,看向南风馆众人的眼神变得嫌恶。
季窈跟着他们走到门口,见此情景腿脚一软,坐到大门门槛上,眼泪止不住往下落。
京墨见季窈还打算跟上去,赶紧制止她道,“我跟着去就行,掌柜你先歇一歇。”
胡捕头走到街口像是想起什么,在一名捕快耳边嘀咕两句,后者一路小跑回来,伸手示意云意跟他走。
“捕头说,你也要回衙门录口供,跟我走。”
云意此刻已经完全止住哭声,手脚也恢复力气似的,不带一丝犹豫,起身跟着捕快而去。跨出南风馆大门之时,女娘余光扫过季窈和她身后南风馆诸人,眼神中隐隐可见其得意一闪而过,只有杜仲一人看见。
夜黑风急,京墨跟着胡捕头一行人消失在簋街拐角,季窈仍没有缓过来。她愣愣地瞧着空荡荡的街道,心里也同样空白一片。
“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作为掌柜,她绝不相信蝉衣会做出这种事,作为女人,她同样理解云意此刻的心情,她也明白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多大的耻辱。
可就算他们二人都被下了药,若云意坚持要蝉衣付出代价,官府又会怎么判呢?
南星在门槛边坐下,将少女肩膀搂住,“别担心,京墨会照顾好蝉衣的。”
以他往日在衙门里的“关系”,至少蝉衣会少些皮肉之苦。
杜仲从沉思中抬头,看向门口焦躁不安的三七,“那名女客是你带进来的?”
看三七点头,众人将目光聚集到他身上,杜仲则继续追问道,“从她进门到你离开,整件事情所有的经过都详细说来,不可有一丝遗漏。”
“你怀疑那女客?”
“她不太对劲。”
三七一点点说来,清冷郎君的眉头越蹙越紧。
季窈也听出这其中的问题,擦擦眼泪开口道,“寻常女客也有特别喜欢蝉衣的,但她第一次来,就如此执着于蝉衣,就算在得知蝉衣不能说话之后仍然没有丝毫犹豫,着实奇怪。而且你确定,她没有选京墨的原因是嫌他‘太精明’了吗?”
“嗯,而且在得知蝉衣不能说话以后,她似乎看上去更高兴。我当时也存份疑心在里头,一再找她确认,她却只说自己也是个话少的,只想找人陪。我就没想太多,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领她进来,都是我不好……”
他抬手打自己一耳光,被身边商陆抓住手。杜仲基本心里有了定论,开口道,“蝉衣症状明显是中毒,意识模糊连站都站不起来,到了衙门也是什么都说不清楚的。这一次多半是遭人算计。”
这么一说,季窈心里更加慌乱,她抓起南星就准备往衙门走,“那我们得赶紧去盯着,否则那女客一定会把脏水全部泼到蝉衣身上!”
第68章 失踪 “他没有得罪谁,那嫂嫂你呢?”……
季窈带着南星赶到衙门口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商陆带着三七在馆里收拾残局,杜仲既然怀疑那个叫云意的女客,便一个人单独找龙都里专做消息打探的黑市小贩,探女客的底。
龙都衙门口两座一人半高的石狮巍然耸立,在身后橙黄色灯笼的映照下,表情肃穆,惹得少女内心更加忐忑不安。衙役没有放他们进去,是以只能在门口久站。
正焦急踱步之间,终于看见京墨从里面走出来。
“如何?可有什么结果?”
温润郎君第一次露出失落的表情,垂头丧气道,“李捕头不在,我只能尽力让他们不要对蝉衣用刑。现下天色已晚,我没办法去找其他人,只好耐心静待明日。”
她抓着京墨的衣袖,将那名女客反常之处都一一告知京墨,“录口供那边什么情况你可知?如若那女客是受人指使,有意要陷害蝉衣,或者是专门冲着和南风馆来的,那她一定会一口咬定蝉衣强暴她。我不知道录口供的人会不会给她验伤,你能打听一二吗?”
“掌柜的意思是……”
虽然涉及其他女娘,有些难以启齿,但当下情况,也顾不上这些,“我的意思是,希望衙门能找来稳婆或者女大夫给她验身。若此事系栽赃陷害,那蝉衣对她用强就是假,除表面外伤以外,她的身子一定还好好的。”
此话有理,京墨闻言点头,垂目细想道,“我可以试试跟里头捕快一谈此事,不过稳婆和女大夫估计只有我们自己找来。”
“这个容易,”季窈终于看到一点希望,打起精神道,“我这几日抓药的医馆里就有女大夫,前些时日来馆里喝酒的一名女客也曾她娘亲是东城出名的稳婆,我这就与南星分头行事,看谁先把人找来。”
说走就走,三人分头行动,不敢有一丝懈怠。
时近戌时六刻,季窈找到自己拿药的医馆门口,已经关门打烊。问附近支摊买夜宵的小贩,也只道那大夫住得很远。好在南星成功在找到稳婆,两粒碎银将她从东城接到衙门口,同时烟火传信告知季窈回来集合。
“云意呢?我们要见那名女客。”
三人带着稳婆走进衙门班房,录口供的捕快正整理面前三三两两状供纸,抬头撇一眼面前四人,不甚在意的模样,“她走了。”
“走了!?怎么会就走了呢?”
捕快收拾好卷纸,绕过桌子走出来,打算回值守的房间睡觉,“录完口供不走,在这里打地铺啊?你们也赶紧出去。”
京墨伸手将他拦住,神色凝重,“不对,我放在一直等在衙门口,并未见任何人出来。”
“那就对了,”捕快摊手,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人家就是不想看见你们这群人,害得人家出来消遣,莫名就失了清白,愿意再跟你们多说一句呢?既然人家央求我,我就让她从后门走了。”
“后门?在哪边?”
顺着捕快手指方向,京墨留下陪着稳婆,季窈与南星赶紧一路从后门追出来。
入冬的龙都城草木枯萎,树叶落尽,一片枯败颓废之色,一旦入夜更显凄凉。两人从后门走出来一个人影也没瞧见,目之所及只有空荡的街巷和头顶厚重的浓云。
“怎么办,往哪边追?”
京墨带着稳婆跟上来,沉声道,“我找他们要到了云意的住处,不过……”
不过这种情况下,追到云意家中去无疑于找死。先不论真假,云意的爹娘若是得知自己女儿陷入这样的事情之中,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管不了这么多了,也辛苦稳婆跟我们走一趟罢。”
根据衙门里给的地址,季窈等人来到云意家住址所在胡同,刚到门口就瞧见大门打开,里头门厅虽亮着油灯,却空无一人。
“人呢?”
众人举目四望,瞧见胡同另一头隐隐可见闪烁的微光,像是有人提着灯笼走过,追出来一瞧,是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妇人看着不到四十模样,神情焦急。
还没等季窈开口发问,那妇人先一步抓住季窈,泪水在眼眶打转,“小娘子可有瞧见一个十七八岁,模样斯斯文文的姑娘?”
十七八岁,斯斯文文……可不就是在说云意?难道……
“婶婶这是在找谁?”
下巴上长着胡渣的老汉走过来,表情同样愁眉不展,“我们在找我们的闺女云意。”
还真是她!
季窈感觉自己手里不停出汗,开口时语气有些不稳,“你们、你们女儿现在都还没回呢?”
“是啊,”妇人急得直掉眼泪,“下午出门只说去去就回,谁知道现在了还不见人影,左邻右舍,连她往日常去的姑姑、姑父家都问过了,都没瞧见她……这可让我还能去哪儿找她好呢?”
人既然不在,多的她一个字也不敢再提。佯装路人走远后,季窈越想越不对劲。
“怎么会这样?她会去哪儿?”
一想到蝉衣还关在牢里,能救他出来的人此刻又没了踪影,她没能忍住,也跟着掉泪。这其中到底藏着多少阴谋,京墨自然也嗅到一二,“此事远比我们看到的复杂,云意多半被人带走了。”
夜深人静,再晚回去,馆里头的人又该担心了。
京墨在原地站定,沉声道,“明日一早等李捕头回来,我会让他去找云意的父母,想办法出动全部的人去寻她。好在蝉衣今夜待在牢里暂时安全。我送稳婆回去,掌柜就跟南星先回去罢。”
事已至此,今晚注定没有什么进展,也无法将蝉衣捞出来。季窈跟着南星回到南风馆,见馆中所有人都还点灯坐在大堂里,鼻子又是一酸。
大家都这样好,她一定不能辜负。
众人交换完信息,又是一阵叹息。季窈虽然还没有缓过来,却也知道自己作为掌柜,不能让他们看见自己这副样子。带着商陆把大家都送走后,转过头问他。
“蝉衣最近有没有得罪谁,你可知道?”
少年郎摇头,愁云满布,“他那样的性子,又开不了口,每日表演完最多再和女客们喝上一杯便匆匆回房待着了,不曾与人结怨。”
那云意便是冲着南风馆来的?
待商陆也离开后,季窈一个人默默往后舍走。
刚走上回廊的间隙,两个黑影从房顶跃下,少女灵活闪避后退两步,瞧见是杜仲和京墨。
“这是做甚?”
杜仲一脸淡漠,京墨则是拍拍衣袍上的灰尘,开口道,“大门上锁了。”
她有些恍惚,竟忘了这两个人还没回来。“对了杜仲,可有打听到什么?”
目光落在蝉衣漆黑的房间,杜仲只顾迈步往里走,“明日才会有消息,早些睡吧。”
这样子叫她如何睡得着?
“商陆说,蝉衣最近并没有得罪谁,那会不会是云意找错了人?只是一场误会?”
郎君不曾低头,只眼神扫过季窈泪痕未干的小脸,语气冷淡,“他没有得罪谁,嫂嫂呢?”
她?
“我?我当然没有……”
话说到一半,她目光与杜仲撞上,脑子里闪过那张金雕面具。
“你是说……”
南星端着煮好的面条走过木桥时,看到季窈还坐在门口发呆。
“怎么坐在外头?也不怕着凉。”他放下碗,赶紧将少女拉进房间,蹲下身将她冰冷小手握在掌中不住地呵气。
烛光将少女面容照亮,南星才瞧见她眼中还擒着泪水。
“别担心,京墨既然都打好招呼,蝉衣在牢里呆不了几日就能平安出来。”
泪珠滚落衣襟,季窈双手攥紧衣袍,艰难开口,“你说,会不会是金十三娘找人做的?如果真是这样,就是我害了蝉衣……”
她伤心愧疚的模样将南星的心都揪起来,赶紧从怀中掏出手帕与她拭泪,温声道,“怎么会?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事,别多想。”
“可是……”
“是谁如此怀疑你了吗?”
季窈往他身后,杜仲房间的方向看一眼,他立刻反应过来,“杜仲说的?”
见她不否认,南星气不打一处来,起身就准备冲出去,被季窈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做甚?”
“去问问他!这时候不帮着自己人想办法,还在这里添油加醋,安的什么心?”
“快坐下!他什么也没说,是我自己想来,最近得罪的人,只有那位蹀马戏班的班主,再无旁人。”
季窈拉扯再三,他才乖乖坐回来,搅动两下面条,喂到少女嘴边。
“不会的,别多想。如果真的是她,咱们等救出蝉衣,就一把火把那些帐篷全烧了,动物也全部放掉,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来招惹。”
但愿不是吧,她如此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