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窈摊开手心,示意他将药还给自己,“自然是不想生育。上次去迷望山庄没带,还好没有怀孕……你快给我。”
他将手背到身后,语气更加小心翼翼,“你不想怀我的孩子?”
什么他的孩子。管他谁的孩子,如果有,都只是她的孩子。
“撇开表面上我仍在守丧不说,眼下我确实没打算做娘亲。自己照顾自己尚且不足,何来足够的时间和精力照顾一个孩子。”
这个说辞让南星稍稍好受一些,可他仍将手背在身后,不打算将药给她,“或许,等守丧期满,你嫁给我,我们就可以……”
“我说过的,我不想变成只会依靠别人的废物。”见他不给,她也懒得再要,自己又从瓷瓶里倒了一颗出来,一仰头就吃了下去。
“就算再嫁,我也只会在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给她幸福的情况下,才会考虑生养。在此之前,与谁成亲,是否成亲,都毫无关系。”
话音落,小狗已经肉眼可见的伤心起来了。
季窈察觉到自己这些话说得太重,赶紧走到他近前,伸手捧住他的脸道,“别多想了,银项圈的误会既解,苗疆那边是何情况谁也无从知晓,万一我就是被家里人抛弃的,自然也不会选择回去……就算要回去,我也一定带你一起回。总之,我不会丢下你,好吗?”
“丢下”这个词用得太重,宛若一记猛拳砸进少年心里。南星眼眶猩红,像是刚被人捡走的流浪狗一样,伸手搂过她将之紧紧拥入怀中,泪水落在少女后肩,滚烫摄人。
她刚想出声安慰,下一瞬却双脚离地,被他整个扛在肩上。
后背再次靠上软枕,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已经到跟前。这一次她被牢牢按住,左右上下皆动弹不得,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刚退却的水汽再次漫上来,温润的空气将她包围,接着他语带哭腔,愤愤不平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再来一次。”
第62章 戏兽班 “就是说出来让你高兴的。”……
翌日,天色微晴,
京墨来敲门的时候,季窈还靠在南星的肩头睡得很沉。睁眼瞧见身侧白面玉润的俊俏少年,她尚有一丝晃神。
“掌柜,”京墨叩门的声音又响起,“大家都起了,楚娘子给大家做了早膳,你可要一起吃?”
“要。”
她将手伸出被窝,想去够架子上的衣服,奈何南星横在当中,她手又不够长。正将身子探得更出来一些时,南星被她弄醒,揉揉睡眼将衣裳递给她。
听见里头动静,京墨余光扫过桥对岸南星的屋子,忽的开口轻声问道;“掌柜,南星同你在一起吗?”
这……
突然其来的问题让季窈登时顿住,南星也停下给她穿衣的手,眼含期待地看着她。
少女紧张,伸出舌头舔了舔唇,又慢慢穿戴起来。
“在呢。”
不轻不重的一声回应,宛若一颗定心丸落进少年心里。他低头莞尔,脸上逐渐笑开了花。
门外,温润郎君垂目,眉宇间略带深意眨了眨眼,随后抬起头答道,“好,那等你们二人一起出来用早膳,我让三七先去外头雇两辆马车。”
“好。”
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南星知道京墨走远,立刻停下穿衣服的手,转过身去一把将季窈抱住,唇瓣凑上去“吧唧”就是一口,声音响亮。
她不知道这些男人们嘴里哪这么多口水,抬起衣袖擦净,脸上带着对他的嫌弃,“全是口水。”
“这在野兽猛禽的世界里,是一种标志——代表着窈儿是我的人。”
“忒恶心了些。”
他像个孩童一般只是傻笑,随后突然安静下来,正色道:“我很高兴。”
季窈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少女笑得娇媚,“就是说出来让你高兴的。”
她知道自己昨夜伤了他的心,虽然在难听的真话与动听的谎言之间她选了前者,但是该哄还是要哄的。
用过早膳,南风馆一行人分两辆马车出发去往南城门外看蹀马。南星拉着季窈不准她先上,直到看见杜仲上了其中一辆马车,他才赶紧拉着少女坐上另一辆。
往日习惯赖床,她几乎很少见到辰时的龙都城,掀帘望去,目光所及,觉得有趣。
簋街上许多面食铺子都是通宵达旦,买卖所谓“朝食”不停歇。只因太平盛世,夜间公务值守亦或是夜里私下做活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通宵玩乐之人,同街边卖杂碎汤的、蒸包子的、烙锅盔的的都在同一条街,三三两两挤在一张桌上,大冬天里也能吃得汗流浃背。
那些从浴堂里搓完澡出来的人,临了迈出大门还不忘喝一碗面汤,更甚者管那些卖养生汤药的人买一丸提气养元的丸药,讲究的就是一个同吃同补。
一路从南城门出来,马车两边路人骤然减少,只有一两个挑着担子进城里卖货的老汉从街边走过,被马车远远甩在后头。
穿过几片已经有些荒芜的树林,视野陡然开阔起来,她瞧着不远处一座巨大的五彩色高顶帐篷越来越近,便知道他们到了。
商陆掀开帘子,同样瞧见不远处帐篷顶了,刚打算开口喊另一辆马车里的季窈,自己所在的马车突然一个急停,他闪避不及,脑袋撞在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
原来两个身着黑衣、腰系红绳的壮汉上前拦住马车,示意他们停下。
“马车不能进去,仙客请就在此下车,改为步行。”
仅一道木门之隔,季窈已经能听见里面喧闹的声音。众人迈步进来,只见巨大的主帐篷外,还有不少红色的小帐篷。杂耍艺人五彩斑斓,驯兽人则是一身灰衣白裳,不断从小帐篷里面钻出来,看来那是他们的住处。
他们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脸上皆带着面具。狐狸、猴子、白兔、黑熊,形态各异。
不远处空地外还架着柴堆,稍稍凑近,尚有余温。季窈最远处无数油纸厚绒布下,露出四方铁笼一隅,看上去像是豹子或者老虎一类猛兽的尾巴微微从笼子边缘露出,似乎是伴随呼吸声缓缓抖动。
来到主帐篷门口,干草和野兽粪便的气味扑面而来,地上绣各类动物踩跷表演的地毯已经陈旧褪色。商陆将手里八张布艺小票交给门口浓妆艳抹的花娘,后者略清点人数,粲然一笑,将门帘掀开。
“迎仙客进门。”
少女跟在南星身后走进去,视线转暗,除支撑帐篷的十六根巨大木桩上各悬挂烛盏外,唯一的光源便来自头顶类似天窗的圆形孔洞。
孔洞漏下的光正好打在巨大的圆形表演台之上,场外作为呈半圆形长条,环绕表演台里三层外三层铺开,足有数十排。
头戴喜鹊面具的男人领着他们到中间,离表演台约四五排距离的位置坐下。还没等她看清身边人是否都已入座,木桩上所有灯盏突然一一熄灭。如雷的欢呼声中,带战马面具的男人将一只巨大的火盆推至表演台正中,场内一下子亮堂不少。
他身后跟着一个同样带马面具的绾发女人,脸侧耳垂上两颗淡紫色南海珍珠璀璨夺目。她牵着两匹高大的骏马一同出场,向四面看客略行一礼后,两指弯曲呈圆形置于口中吹响口哨,两匹骏马随即听令发出愉悦的嘶鸣,打个鼻响向两侧散开,随即走上舞台正中两块巨大的木板之上,开始表演。
先前推火盆的男人在一旁打鼓,绾发女人则稍稍后退,站至两匹骏马中间开始吹走竖笛。
听见这美妙乐声的同时,两匹骏马前肢伸长,后肢弯曲坐下,一低头将地上两只金酒杯衔于口中,接着抬起头来,随着鼓点节奏有规律一下下甩尾、点头,不断将杯中清酒洒出。
打鼓的男人高声唱和,“骏马送风,酒祝吉祥!”
说完,鼓点戛然而止,所有马儿仰头将杯中剩余酒汤一饮而尽,更加欢快地随着笛声表演起来。
“好!”
南星也是第一次看蹀马表演,被两只马儿精准的节奏感震惊,跟着周围看客止不住地叫好。
一曲奏毕,绾发女子一个口哨将马儿唤到身前,翻身上马。接着马儿开始绕场奔跑,女人则开始白表演独站双马、马上倒立等等高难度动作,加上骏马身披锦绣、鬃束彩绳,奔跑起来最是好看,赢得看客掌声不断、喝彩不止。
下一个节目散乐,七八个头戴黑熊面具的人手持不同乐器进场,最后果然还跟着两只足有一人高的黑熊。它们头戴毡帽,身穿红色短甲,说不出的滑稽与憨厚,一只熊手里拿着镲,另一只则拿着沙锤。
鼓点起,奏乐声,这是一首来自安西的民谣。领头人一边唱歌一边拍响手中手鼓,脚下还不忘随鼓乐声欢快起舞。
身后两只黑熊笨拙地打擦、摇晃沙锤,同时目光也呆呆地看向领头人,尽量跟上他的节奏一同舞蹈起来。
一片欢快的鼓掌叫好声中,摇沙锤的黑熊约莫是走了神,沙锤一松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领头人只回头看来,身子舞蹈不停,手鼓声不断。站在身后的人立刻抬腿狠狠踢向黑熊,后者从鼻腔里发出类似哀嚎的声音后,笨拙弯腰,摸索好一阵才将沙锤捡起。
台上看客丝毫没有被这一点小插曲影响心情,仍聚精会神地观看着表演,只有季窈看着那只黑熊呆笨的眼神,渐渐没了兴致。
接下来空中杂耍、虎钻火圈,好戏连台。一个头扎双髻、身量看着至多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面上带着鹦鹉面具走进来,她展开双臂,肩上到手臂两侧各站了三只鹦鹉,带口中哨声响起,六只鹦鹉立刻朝着看客飞去,展翅的同时,在众人头顶摆出不同的造型。
“仙客们今日临门,吾等备感荣幸,吾这六只鹦鹉亦是如此,”说着她摊开手心,将六枚纯白色的香囊展示给看台上看客们,继续道,“接下来它们会各自选择一名仙客,将此物赠予他,仙客们若是想得到它们的青睐,可将身上闪亮的金银珠钗略摇晃起来,好吸引它们的注意。”
此言一出,看台上诸人立刻取下身上金银珠宝拿在手中摇晃,企图吸引鹦鹉的注意。
京墨低头讪笑,俯身到少女耳边轻声道,“我倒是见过,有杂技艺人专门训练聪慧的鹦鹉,以此计骗取看客手中财物。”
原来如此,人还真是邪恶,竟利用动物敛财。
季窈正瘪嘴,对于此行的期待又少一分。
趁众人挥舞手中金玉,小姑娘赶紧以口哨声将鹦鹉召回,一一将香囊挂在他们脖子上以后,又降将之放飞。
众人看着头顶带奇异香味的香囊,挥舞金玉的动作更加卖力,却不料六只鹦鹉在帐篷内盘旋片刻,全部朝着季窈飞过去,落在她肩头、手臂和膝盖上。
“啊?”
这、这是做什么?她身上可什么值钱的物件都没有!
季窈赶紧捂住耳朵,生怕它们将自己耳朵上戴着的耳坠取走。
这可是她从赫连尘那个地窖里拿出来的上好翠玉,当时给她打首师的师傅说了,拇指大小的一块翠玉就值五百两呢!
“我没钱,你们找别人去。去、去。”
季窈晃动胳膊、大腿,鹦鹉们却纹丝不动,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之下,它们挨个低头,将身上香囊的绳子叼在嘴里,略以埋首将之取下,便落入季窈怀中。
第63章 出手 人类的恶意远远大于动物。
鹦鹉就这样把所有的香囊都给了季窈,训练这些鹦鹉的小姑娘也是第一次见,怔愣当场,直到季窈面带歉意站起来,捧着香囊主动上前归还,她才反应过来。
“不好意思,也许是我今天这身衣裳太显眼了。”
面对季窈道歉,小姑娘一言不发,面具下亦是瞧不见此刻表情,只伸手接过香囊,宣布节目结束。
退场之时,季窈分明瞧见,那小姑娘伸手不停去拔那些鹦鹉身上尾羽、胸毛,扯得它们惊飞不止,但刚一落下又立刻被小姑娘抓住,掐住脖子悬于空中摇晃。
“他们太过分了!不过是些小动物,哪有这样对它们的?”
南星见她情绪不高,伸手揽过将她带到帐篷外透气。 “你不想看见那些鸟兽?”
抬头四望,不远处深林中已经没有鸟雀的叫声,但只要等到春来,这里必定又是鸟兽的极乐地。季窈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夜照和野狼的叫声,那么有生气,“他们不该被人关起来用于观赏、玩乐,而是该在深林里享受属于他们的四季和朝夕才对。”
方才黑熊和鹦鹉被教训的场景,南星自然也瞧见,他凑上前去,亦是点头,“你不想看,我就不看了。”
“不过这场戏好歹花了商陆这么多银子,我们就算不给这戏班面子,也要对得起商陆花的钱啊。”
这时候三七掀开帘子走出来,小心翼翼道:“就剩最后一个节目了,掌柜要看吗?”
“看,花了钱干嘛不看。”三人刚重新进来坐下,就听到甬道里敲锣的声音。循声望去,竟然是四只身量未足,毛发都没完全长齐的小猴子。
接着又是四只大猴子紧跟其后,敲锣打鼓的走出来。它们显然要比黑熊更精通乐理,吹奏和敲击更加拿手,只是它们似乎吹不出喜悲,体会不了乐声带来的情感,所以吹出来的曲子听上去十分诡异。
戴猴子面具的强壮男人最后出场,手中挥舞皮鞭,让他们在指定位置前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