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少女拨动算盘,突然想起一个人,“楚绪小娘子怎么没来?”
她可是杜仲最狂热的追随者之一,此前中秋就找季窈问过好几次杜仲的去向,怎的今日风声这么大,她竟不知道吗?
三七看少女又少算了一笔,忍住没敢开口,悄悄把算盘接过来,边拨动边接话道,“好些时日没来了,听说在家病着。”
生病了?
“不会又是被她君父和什么小夫君打的吧?”
这话三七头一次听说,从钱堆里抬起头来,“没听说过啊,掌柜从何处听来的?”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没事儿没事儿,我胡说八道的,你算账吧。”
嘴上说得轻松,她心里却老是猫抓似的不痛快,晚上找往日与楚绪一同来馆里吃酒的女娘打听到楚绪的住处,她还是打算亲自去瞧一瞧。
“就当是关心金主了。”
登门拜访,自然是要带点什么随礼的。她寻摸一日得闲,一大早到秋饷斋买了两盒时兴的糕点,刚走出铺子,被南星黑着脸拦住。
一盒桂花糖饼,一盒板栗酥,包装精美,一看就是买来送人的。南星想不到她在这龙都城里还有谁可以送,脑海里不自觉闪过杜仲那张死人脸,气鼓鼓道,“师娘这是打算给谁送去?”
“楚绪,店里一个经常来看杜仲的小娘子,你可认识?”
“那个死人脸的女客有什么好巴结?”他小心翼翼看着季窈,眼神一暗,“我给店里挣的钱不比他多?”
确实没有他多……“咳,不过是觉得跟她有眼缘,听说她病着就打算去看看……若是换成寻常什么臭男人,我才不去看呢。”
这话南星爱听,他的脸色终于稍稍缓和,顺势接过她手上糕点,挑眉道,“那我要同你一起去。”
初次拜访,她尚不知道楚绪家中是个情况,心里打鼓不停,有人陪着也好。
“那待会儿到了那,你可别乱说话。”
虽说南风馆做的是正经生意,可她对杜仲的热情如果被家里人知晓了,人家可不见得能接受。
两人从簋街出去,拐过南城一众并排着的宅院进了小胡同,在一家门口小木牌上写着“马宅”的门口停下。
少女刚准备上前叩门,指背尚未落到门上,两扇深色黑漆大门却从里面打开,楚绪手拎竹篮从里面出来,与季窈迎面撞上。
“楚绪。”
“季掌柜?”看见季窈,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而是立刻充满警惕往身后看了一眼,见身后没人看见季窈和南星之后随后将大门关上,拉着季窈到胡同边上拐角处,语带不善道,“你来做什么?”
第57章 挟持 “那就把他收拾了!”
季窈向身后伸手,示意南星将手里糕点递给楚绪道,“杜仲与我们远游回来,没看见你,还跟我们念叨着你呢。但他今日不得空,听说你病着,我就想着先来看看你。”
她的气色确实较上一次见面差很多,圆润两颊略凹陷,往日红润的气色如今看来也是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见递过来的糕点,楚绪没有伸手接过来的打算,反而将眉头皱得更紧,“谁告诉你们我的住处?你我本是泛泛之交,连半个朋友也算不上,这样突然造访,未免太过唐突,还请早些回罢。”
季窈本是好意,却不料她根本不接受,看着少女停在半空的手,南星有些站不住了,“你这人也忒不知好歹了些……”
“南星。”她出生喝止,缓缓将手中糕点放下,“是我没考虑周全,下次还是该先递拜帖来……”
“没有下次了,”她眼神不停地朝身后看去,好像在害怕什么到来。接着她走出拐角,伸手指向胡同出口,“我不喜欢别人到我家来,尤其是不熟悉的人。季掌柜好意我心领,待晚些时候我若是想来,自然会到南风馆去的。请你们先回罢。”
抬起手臂的间隙,季窈又看见她胳膊上零星露出的伤疤,看疤痕颜色,才愈合没多久。季窈没能忍住,上前抓住她的胳膊,一把将衣袖往上翻。
突如其来的动作,楚绪没能躲开,待二人看清面前景象,面色不禁沉重起来。
楚绪已经瘦弱不堪的胳膊上,竟密密麻麻遍布不下十条伤疤,有淤青、有鞭痕,甚至还有被烫伤后完全皱起的烙印。她奋力从季窈手里挣脱,却因为远不如季窈力气大而最终失败。
她果然又被欺负了。
“谁打的,又是你口中说的君父和小夫君?”
她语气坚定,逼得楚绪躲不开,两人正拉扯,自马宅大门突然传来一声苍劲有力的呼喊声。
“谁在外头?”
闻声,楚绪立刻慌神,一改方才强硬态度,软着嗓子求道:“算我求你们,快走罢,快走。”
季窈向来吃软不吃硬,看她可怜模样,像是十分畏惧门内之人,少女和南星被推出两步开外,便十分自觉的往胡同口走去。
身后,传来木门打开的声音,季窈赶紧拉着南星躲到拐角一边视线遮挡处,略探出半个脑袋往胡同路看。
只见一身型矮小,但身材健硕的中年胡须男人从门内走出来,看见楚绪站在门口,左右四望没有在胡同里另瞧见人,抬手就给楚绪一巴掌。
“啪”地一声,在无人的胡同里显得尤为刺耳,楚绪被一巴掌打到地上,手里竹篮滚落一边,里面几粒碎银子也随之从篮子里掉落出来。
小娘子捂着脸,眼含热泪,轻轻唤了声“君父”,惊得季窈在这边合不拢嘴。
这就是她口里的君父?她夫君的爹?
胡须男人上前一步,指着楚绪责骂道,“出门都这么久了,此刻还在门口吵吵嚷嚷,莫不是在跟谁说我坏话不成?”
“儿媳没有……”
他掌风凌厉,装模作样又朝楚绪挥过来,打算吓唬她,“那还不快去买菜?待会儿午时我和玉儿若是吃不上热菜热汤,看我怎么收拾你!还有,这钱剩下多少,可得如数拿回来,再让我逮着你私藏钱银,我就打断你的腿!”
说完,他转身回进院子,临了还不忘将门重重的关上。
楚绪抽泣两声从地上坐起来,一边擦眼泪一边伸手去捡掉落的碎银。她抬头的瞬间,季窈赶紧拉着南星又躲回墙边,生怕被她看见。
这种时候,装没看到便是对她最大的善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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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馆的路上,南星手捧糕点跟在季窈身后,不敢出声。少女周身低气压环绕,带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压迫感。
京墨和三七见二人进门,热情迎上来,季窈却视而不见,径直略过京墨去了后院,回自己房间立刻关上门,全程一言不发。
“掌柜这是怎么了?”
南星叹一口气将糕点放置到京墨手里,讲述起方才的经历。
三七在一旁默默听完,想起季窈雷厉风行的性子,不由得感叹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掌柜吃瘪,啧啧。”
京墨则是在一旁垂目沉思,眼睛看着季窈房间的方向,似有深意。
“以她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怕是理解不了楚绪如此憋屈地活着究竟是为哪般。”
所以她才会如此郁闷。
晚膳时候,少女一改往日吵闹,闷着头吃饭。京墨在一旁观察她许久,轻咳一声,“掌柜今日只吃饭不夹菜,可是觉得饭菜不合胃口?”
低头一看,她碗里可不是除了米饭啥也没有?慢吞吞伸筷子去夹了一片肉,少女的声音有些沉闷。
“我是想起无忧来了。”
看到楚绪的君父待她这样差,她脑子里第一时间闪过的竟然是陈无忧的脸。
她不想看到楚绪成为下一个陈无忧,更不想等到自己终于有机会可以教训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的时候,受害者已经成了一具无法开口的尸体。
可楚绪这般排斥她的靠近,将伤口捂得严严实实,对外只一味强装欢笑。到底该如何在不伤她自尊的情况下帮助她,少女一点头绪也无。
京墨放下手中碗筷,柔声道,“今日下午我找人去附近打听,原来楚小娘子原本是大户人家的丫头,这家人举家迁往京都之时在那边另买了丫头,就打算将她便宜卖掉。她如今的君父马富生本不是个富贵人,家里没什么家底,儿子马玉又天生狂躁,脾气最是怪异难缠,稍不如意便拳脚相加,更甚者动刀动锤。他担心儿子日后讨不着媳妇,刚好捡漏就从那家人手里买了楚绪做童养媳。按他对外的说法,‘大户人家养出来的丫头,倒比一般人家的女娘更会伺候人些’。”
季窈听得下巴都快掉下来,“十岁?这么小?”
京墨略一点头,接着说来,“如今那马玉也才十二,据邻里四舍说,最是顽劣不堪的坏心肠,经常欺负楚绪,完全没有要把她当作未来夫人来照顾的意思。马富生喜欢喝酒,有时喝醉了跟着动手动脚。说起这个,邻舍也叹息不止。”
“太过分了!”季窈一拍桌子站起来,溅出鸡汤洒到桌面。她义愤填膺,一副恨不得将马氏父子剥皮拆骨的神情,“我要帮她!让她彻底远离那两个恶鬼。”
杜仲显然不喜她总是喜欢仗义出手的性格,淡眸扫过季窈面庞,没什么情绪,“如何帮?”
“杀了他俩……”显然是不允许的……
“……买,”季窈一拍荷包,有了主意,“既然她是被那两父子买来的,我再花更高的价钱把她买出来就是。”
白衣郎君睫毛微动,不以为然,“神域的规矩,只要主家不卖,你花再多钱也无济于事。”
“那我去把那马玉阉了!只要他娶不了媳妇,马家迟早要把楚绪再卖出来!”
“噗!”此言一出,震惊四座。蝉衣和南星一口鸡汤差点喷出来,后者更是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下腹,恍惚间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惹到她。
杜仲哪里听过此等大胆的发言,难堪到闭着眼睛别过脸去。京墨憋不住笑,一忍再忍,缓了好久才又开口道,“此计不好,我不同意。”
“嘁,”季窈坐下来,端着碗又回到饭桌上,“不就是那点……少了也不影响他做个人的。兴许还能让他收敛性子,从此积德行善、善待他人呢?”
“歪门邪说。”
季窈瞪着杜仲,对方也不甘示弱回瞪过来。
南星不喜欢她这样看着那个死人脸,连忙放下筷子将少女的脸板向他,“要想让他将楚绪放出来,还有其他办法……咱们去把他家的房子点了,让他们流离失所,接着再想办法让他们把楚绪卖给我们,你觉得如何?”
这个办法好。
“嗯嗯,我们今晚就动手吧!”
“不好,”京墨出声制止,“走水容易殃及邻舍,伤及无辜人,再者万一马氏父子从中作梗,只顾着自己逃生,没让楚小娘子跑出来怎么办?”
“我先给她捎信让她躲出来啊!”
“那不就让她陷入纵火的嫌疑了?将来如何逃脱干系?”
少女没了耐心,烦躁之中也没胃口再吃东西,站起来在大堂里踱步。
“那怎么办?我不管,我就要救她,你们不帮我,我就去硬抢。”
她的确做得出来。
京墨起身,将少女白天买的板栗酥拿起一块递给她,狐狸一般的眼睛里闪着精光。每每他露出这个表情,季窈都有些怕他。
“掌柜真想救她,可以听我一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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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这日,天色暗沉。
龙都南城外打铁胡同里,家家户户宅门紧闭。
十二岁的马玉因为前几日惹祸,伤了别家小孩,此刻正被马富生关在家里。他看向头顶四方灰蒙蒙的天空,甚感无趣。
就在这时,一只苍鹰模样的风筝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升起,一点点被风吹到他头顶上方。那苍鹰英挺神武,气度不凡,红棕色的鸟羽栩栩如生,随风展翅时好像真的一样,他不禁看呆了眼,身子一点点随着风筝往院子外移动。
马富生此刻还在房间里打着瞌睡,完全没有察觉到马玉已经走到门口。一阵风过,只见风筝在空中急速抖动片刻,忽的线莫名松了,线上苍鹰就这样朝着大门外胡同里直直栽落下去。他转头看马富生那屋没有动静,赶紧悄声打开大门走出来,一眼就看见拐角处落在地上的风筝,较飞在天上的时候更大更好看。少年郎心头大喜,想着这风筝无论如何该是他的,便一路小跑朝着风筝而来。
就在风筝已经近在咫尺的时刻,微风卷起地上落叶,风筝不知道怎的又开始动起来,它朝着拐角处无人的角落一点点移动,少年郎也跟在后面,用贪婪的眼神将它锁定。直到他完全走进拐角,捡起风筝的一瞬间,一只麻袋从天而降,从身后将他套住,他还没来得及喊出声音唤马富生来救他,接着后颈挨上一记手刀,整个人便彻底瘫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