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大声地哭喊着,掐着他的脖子前后摇晃,直到商怀墨开始翻白眼,南星和商陆才走上前来将她拉开。
“你大哥不也是被你所杀?季小娘子方才一番话你根本辩无可辩,到现在你还不承认是吗?!我要替我儿杀了你!”
她挥动双臂,继续朝商怀墨张牙舞爪地抓过去,后者咳嗽不停,却捏着嗓子坚持道:“大哥不是我杀的!我没有!”
商陆在身后拼命抓着二夫人,怜悯的眼神看着面前神色颓落的商怀墨,“二哥,事已至此,再争辩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却突然好像被激怒了,抱着脑袋开始朝众人吼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就是看到大哥被人杀死之后,才决定要先下手为强的!”
接着他突然朝季窈她们冲过去,被南星拦住以后用手指着他们所有人,在空中乱比划,
“我才不是罪人,我只是为了自保而已!真正企图将我们商家人全部杀光以后独吞家产的人现在还站在这里!是谁,究竟是谁?!”
商陆看他的反应的确不像是演出来的,便抱着二夫人朝季窈说道:“掌柜,我记得方才你确实说过,大哥被杀那时二哥整夜都在仆人的注视之下留在灵堂守灵,不可能是杀死大哥的凶手,那为何此刻又说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少女单眉挑,转身将手里商怀墨的衣裳随手扔在椅子上,站到众人面前正色道:“我的确在不同的案子里将不同的人排除掉嫌疑,但我可没说,这些时日发生的所有案件都是同一人所为。”
此言一出,不光是二夫人噤声,就连商怀墨都停止嘶吼,睁大猩红的双眼看着季窈。商陆只觉眼前迷雾未散,心里、身上好像有一千只蚂蚁在爬似的,忙放开呆愣住的二夫人站到少女面前,急切道:“那是谁?挑起这一切祸端,几乎害得整个商家家破人亡的人,究竟是谁?”
季窈面露不忍,缓缓抬起手臂指向二夫人的方向道,“她。”
“我?”二夫人完全呆愣住。
众人仔细分辨,却发现少女的指尖略向左偏移,越过二夫人的肩头指向了躺在贵妃椅上,昏迷不醒的商雪诗。
从前在迷望山庄时,除了商老爷,只有雪诗曾偶尔与他作伴。商陆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立刻将少女伸出去的手按下道:“你说雪诗杀了大哥?不可能。她根本没有要杀大哥的理由。”
少女垂目,将眼中的叹息掩盖,从怀里掏出一捆细绳来。
“这是从她房中找到的。据之前二夫人所言,这是他们用来打穗子的细绳,按道理来说只会出现在他们几人的房中才是。可这上面有一段沾上了朱红色的印记,我让南星找山庄里平日做洒扫的丫鬟问过,她们都认出这上面沾着的是朱砂。这个东西,整个迷望山庄只有工匠房中放朱砂细绳的地方有,所以我估计是商雪诗在杀完人、制造完密室之后来不及将朱砂细绳放回工匠房,于是先将之带回房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将朱砂沾到了这些白色的绳子上罢。”
二夫人说什么也不愿意相信此刻躺在灵堂前生死未卜的女儿才是一切悲剧的开端,又转向朝着季窈扑过来叫喊道:“你胡说!我女儿怎么可能会杀她亲大哥?那朱砂也许是她去到工匠房里无意沾染上的也未可知,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断言她是凶手!”
原本此事到了现在,众人承认她的果断,一切就算尘埃落定。但眼看着二夫人不相信,季窈虽然不愿意这样做,却也不得不这样做。
她缓步走到尚在昏迷当中的商雪诗身边,将手伸了过去,又收回,眉目间皆是不忍与犹豫,
“还有最后一项铁证,你们要看吗?”
第52章 水月玉观音 “窈儿打算如何奖励我?”……
申时过后,浓雾渐起。
就和当初季窈第一次与南星走下马车,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样。
灵堂里昏暗无光,仆人们自觉拿来火折子将堂中各处烛盏一一点亮。
季窈在丫鬟素玉的帮助下,将商雪诗衣襟撩开,露出右肩肩头,随即又拿来薄被与她盖至胸口,将其余裸露的皮肤尽数遮掩,才允许众人围上来。
烛火映照之下,昏迷的女娘右肩肩头上三条方向一致的抓痕显然才愈合不久,伤疤颜色还很深。季窈回忆起当初给她们检查身体的时候,不由得心头一阵唏嘘。
“那日吊桥断开的时候,二夫人下意识倒在商雪诗肩上。原本这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却引起她当时极大反应。现在想来,有可能那时就是二夫人不小心碰到了她肩头被商怀书抓伤的地方,才会让她疼痛难忍,露出那样的表情来。后来她为了不让我继续检查她胳膊以上的皮肤,故意将手背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弄伤,加上当时我喝了二郎君下在我碗里的迷药,脑子也不甚清醒,于是就被她这样糊弄过去了。想来二郎君你遭这些罪,原也不冤。”
到底他俩谁害了谁,如今早已说不清。
二夫人潸然涕下,伸手轻轻抚摸商雪诗的脸,声音微弱道,“为何,你为何要这么做啊?”
季窈抬眼看了一眼二夫人,眸色里带着深深的冷漠,“大郎君那晚其实并不是去到管家房中,而是到你房里去了,对吗?”
啊?这又是她从哪里看来听来的?
众目睽睽之下,二夫人错愕不已,脸上泪痕都顾不及擦,只呆楞着从贵妃椅边上站起来,眼神闪烁。
“此……此话怎讲?”
“我记得你曾经说起,你房间窗户上不知道被谁额戳破一个小洞,当时你还怀疑是二郎君派人暗中窥伺你。非但如此,你的房间距离管家也最近。大郎君被杀那晚,他若在管家房中与之发生争执,仅一墙之隔,你不可能完全没听见,但你却直到阿豹说起此事都绝口不提,唯一的解释就是,大郎君与管家发生争执的地方就在你的卧房。至于管家为何在你房里,想必也不需要我明说。
他撞破你们二人的龌龊奸情后,定是说了什么威胁的话,引当时躲在门外的商雪诗听到了,她才会对大郎君起了杀心。”
说完,她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展开来看正是商怀书死那日,放在他胸口上的忏悔书。
“这上面的字体,我已经到大郎君房中翻出他往日的墨宝与之对比,发现字体风格与力道截然不同。当时管家定是认出了这是商雪诗的笔迹,才会急着开口山庄,替她隐瞒。至于他为何要说谎,想必也不用我多做解释。
当初阿豹点破你与管家的奸情,她的反应却十分平静,显然早就知晓此事。可见当时就是她戳破你房间窗户在门口偷听到了什么,才会决定动手将大郎君杀掉。”
听到这里,二夫人已经泣不成声,双腿发软一下子瘫软在地上,以袖遮面失声痛哭起来。
“他发现我与老李的事情,也知道雪诗并非老爷亲生,所以威胁我,要我在他继承家业之后,将雪诗许给他做通房丫头。他甚至还说,要是我们母女俩能好好伺候他,他也许会考虑将来给雪诗妾室的身份。如若我不同意,他便将我和老李的事情说出去,等我浸了猪笼、丢了性命,雪诗一样迟早都是他的人。早知道会这样,当初我就该直接将他一剪刀捅死,雪诗也不至于现在变成这副模样……”
脑海中,商怀书丑恶的嘴脸又一次浮现,引得季窈下意识皱眉。
既有了这层杀机,那商雪诗杀人就不单单是为了二夫人,也是为了她自己。
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商怀书想来胡作非为,好色贪财,但众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会把主意打到自己妹妹和庶母的身上。
季窈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商怀墨,“所以,你以为大郎君的死代表着家产之争的开始,殊不知他只是为了自己的欲念付出代价!你若没有起歹念,没有用自己龌龊的思想去揣度他人,根本就不会有后面一系列的悲剧发生!你还是商家家常的支配者,是未来迷望山庄的主人!”
所谓作茧自缚,就是如此罢。
正当大家都朝商怀墨投射来悲悯的眼神,众人身后贵妃椅上,气息微弱几乎无法察觉到的女娘从昏迷中缓缓睁眼,下意识唤了一声“娘亲”。
“雪诗?”
听见动静,二夫人忙不迭从地上爬起凑过来,抓起商雪诗的手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她女儿苍白的脸上。
“我的女儿……你……哎,都是我造的孽……”
“娘亲……”商雪诗轻声呼唤着自己唯一的亲人,一边试图将手抬起来,将二夫人脸上泪痕拭去,“莫哭……女儿没事的……”
趁众人还沉浸在一片悲寂之中,商怀墨看准一众人里只有季窈身型纤瘦,看上去最好拿捏,余光扫过贵妃椅边上还放着用来剪断包裹伤口布条的大剪刀,将之拿起突然就冲上来伸手将她脖子掐住,张开剪刀用锋利的侧刃对准脖颈,带着她缓缓后退。
南星反应过来的时候,只伸手抓住季窈的衣角,看着她被商怀墨挟持住,气得脸色发黑。
“你敢!”
商怀墨做垂死挣扎,心里不踏实极了,双手微微颤抖,寒冷的深秋傍晚后背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都退后,否则我可保不齐会在何时一刀割破她的喉咙。”
商陆上前一步拉住南星,防止他进一步刺激到商怀墨,眼神里带着深深的失望道,“二哥,事已至此,我们如今都被困在山上下不去,你这样做又有何意义?快放了掌柜。”
“不行!”他扯着嗓子嘶吼道,剪刀刀刃触及季窈皮肤,已经能看到鲜红的印记出现,“想要我束手就擒,绝不可能!我要把你们通通关起来,直到我拿到老爷子留下的家产后安全下山!”
且不说二夫人和商雪诗没功夫反抗,在场剩下的人最重视他手上少女,抓着她,他们自然言听计从。
他正为自己的心思暗自高兴,胸口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季窈趁他分心,手肘发力向后顶去,一记重击瞬间让他吐了出来。接着季窈侧头弯腰躲过剪刀,从他臂弯里钻出来后以手做刀,对着他的手腕用力劈下去,剪刀应声落地的同时少女再一个高抬腿,大腿发力几乎要用膝盖将他的下颌顶裂开。
完成这一套动作几乎就在弹指一挥间,商怀墨被顶住下颌时牙齿咬到舌头疼到几乎昏厥,闷哼一声向后退去。季窈还不解气,伸手抓住他的头发往地上按,边按还边用另一只手打他的耳光,嘴里不停念叨着“叫你拿我当挡箭牌”、“欺负谁别欺负你姑奶奶我”、“废物”、“老子就是要打你”。
最开始商怀墨还能反击几招,可越是还手,季窈就打得越重,最后在众人默不作声的围观之下,她直接将商怀墨按在地上,坐在他后背上狠狠的教训他。
商怀墨也是个犟种,都鼻青脸肿地被完全压制了,嘴上还硬,“你这个泼妇!”
说她泼妇?好好好。
“你说错了,老子是你姑奶奶!”
“啪”的一声,震得季窈手麻。商怀墨则是被这用尽全力的一巴掌直接打晕,翻了个白眼脑袋搭在地上,没了声音。
这下季窈满意了。她从地上爬起来,正低头拍拍衣裙上的灰尘,余光扫过众人,皆是一副不敢作声的模样,尤其南星,眼神闪躲都不敢看她。回想起方才自己确实有些激动,没想着周围人都还在,尴尬咳嗽一声,“咳,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他手脚都捆上,再关起来啊!”
少女一声令下,众人无不服从。就连二夫人都被季窈吼得一愣一愣的,擦着眼泪就准备起身,去帮着下人将商怀墨捆起来。
漫长的白日就这样在将商怀墨和商雪诗两名凶手抓出来之后结束。商怀墨被扔进了柴房,重重锁链加上仆人轮换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看守,想来等待他的是下山后官府的铡刀。
一切尘埃落定,商陆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就这样成为了迷望山庄最后的主人。他带着仆人在山庄附近四处寻找阿豹和管家,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离后院不远处,在一棵粗壮的杉树下找到已经冻晕过去的两人。
商雪诗伤得太重,就算能侥幸活到众人被救,也要被带下山庄修养至少半年有余,对于她的处理,就交给如今唯一剩下的商家人来处理罢。
“师娘又笑话我。”
“这哪里是笑话,”晚膳时少女胃口大开,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十分惬意,“或许老天爷就是要如此捉弄人。当你费尽全力争取某个人、某件事的时候,转个身就被他拱手让给了别人;而在你已经全然放弃、也不打算去争取的时候,他却硬要塞给你。你只当作是自己此生积福行善,老天爷非要奖赏与你罢,放心接着便是。”
说到这个,商陆却没有想象中欢欣。他将手里四方锁举起来,里面的水渍才刚刚干透,“我又试了几次,仍然没能成功。”
就算是一滴滴水加上去,用量仍然不好掌控。前一瞬水还太少,下一滴水落下去,绵片就已经超过锁芯。
他们这时刚好走到工匠房门口,季窈下意识抬头,漆黑一片的屋顶映入眼帘,在她脑海里却默默闪起漫天繁星。
“佛曾说,人行万事,除自身努力外,还要靠‘机缘’二字。或许是时机未到,所以无论你怎么解也解不开。好在如今也没人跟你争抢,你只管耐下性子,等解开来再回来找那尊观音像便是。”
对比房中伸手不见五指,走廊外的院子里,依旧可以看到浓雾笼罩在迷望山庄的房顶上,天空团云不散,沉重压抑。少女面带遗憾,柔声道:“可惜了,此行没能见到迷望山上久负盛名的万斗繁星,或许也是‘机缘未到’呢,哈哈。我还挺想将工匠房里屋顶打开,一边吃烤地瓜,一边躺在摇椅上看夜景的。你舅父当真是会享受的人。”
走着走着,季窈和南星发现商陆不见了,回头看去,才瞧见他停在原地,直勾勾的看着屋顶上浓雾陷入沉思。
“机缘……浓雾……”
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张着嘴突然转身往工匠房去。季窈和南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跟着他一同来到房内。
两盏酥油灯点亮,房内灯火幽微。
商陆全程一言不发,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紧张,他站至八足四方香几旁用力转动贯耳瓶,接着头顶漆黑的地方板开始缓缓移动。
第一件看见这个场景的南星忍不住仰面露出惊叹的表情,“小小迷望山庄,暗藏的机关还真是不少。”
四方天空露出,不是少女第一次抬头看见的那般明媚月色,只有化不开的浓雾像一条灵活的游鱼那般钻进房中。
刺骨的寒冷渐渐下落,连油灯都被水汽浇灭了一盏。季窈冻得有些发抖,靠在南星怀里问商陆道:“今夜无月也不见星星,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也不应答,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二人看着他从怀中掏出巴掌大小的四方锁,大拇指和食指同时捏住锁盒两侧轻轻用力,顶上地方木板弹起,露出里面才刚刚干透的白色棉片。接着他双手捧住锁盒,状似祈祷一般静置当场,没了动静。
“啊啾!”
一个喷嚏打出来,季窈没了耐心,她拉着南星走到商陆身边,刚准备开口,余光却看到惊奇的一幕。
下沉到屋内的浓雾逐渐覆盖在四方锁内白色棉片上,竟一点点将棉片沾湿。这个过程十分漫长,却能将水的用量控制得极其精确,等到水雾已经完全将棉片打湿透彻,商陆忍不住将四方锁捧至三人视线水平线处,双手有些微微颤抖。
沁湿了的棉片在三人注视下以前所未有的缓慢速度一点点下沉,待刚好沉到锁芯正中位置的时刻,商陆赶紧一把将锁盒上方四方的孔洞捂上,以挡住水雾。季窈与南星大气也不敢出,跟在商陆身后往屋外走去。
这一次会成功吗?
还没走到门口,温润似水的少年郎手中传来“咔嗒”一声,清脆悦耳。三人因为过于激动和期待,彼此对望之时都有些哽咽,商陆颤抖着将捂在锁盒上的手拿来,便看到四方锁的锁舌已经弹了出来。他小心翼翼把锁打开,揭开棉片,一把做工精美、仅拇指大小的钥匙就这样出现在三人眼前。
商陆仍有些恍惚,以为这一切尚在梦中,直到他将钥匙取出,略带冰凉的触感通过指尖传遍周身,季窈终于跳起来欢呼道:“解开了、我们解开了!商陆你好聪明!”
“皇天不负有心人,机缘也是要靠自己创造的!”
看到这把钥匙,仿佛娘亲一直渴望得到的玉观音像此刻就在眼前,商陆终于松一口气,痛痛快快笑了起来。
三人步履不停,直接带着钥匙从商老爷房间进到暗道之中。阴暗潮湿的环境下,稀薄的空气里弥漫着腐坏的气味,季窈捂住口鼻,跟在两人身后来到那扇没有被打开过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