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是血,但又没有气味。
他干脆接过绳段放进怀里,“我带出去问问其他人。”
“好,那你再陪我去商怀墨的房间看看罢。”
与商雪诗的房间相比,商怀墨的房间简直像被倭寇扫荡过一般凌乱不堪,整个房间上下除了靠墙书架上的书册子尚完好以外,找不出一件完整的器物。
季窈背对着南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他正打算凑上前去问,少女却突然回头,一个手刀冲着他的面门就要劈下来。少年下意识仰面躲过,接着伸手想要将她手腕握住,她眼疾手快地抓起手边迎风飘扬的纱幔往南星面前一扬,整个人侧身灵活退至一边。两人随即在屋子里打起来,南星下手轻但出招快,季窈一边躲一边不停地拿起手边顺手的东西还击,打闹一阵后,少女一个分心,被南星从身后掐住脖子往自己怀里带,接着两人便一起坐在了交椅上。
她坐在少年大腿上,有些微喘。
“我的功夫有进步吗?”
看她满面绯色,朱唇皓齿,说不出的旖旎,他忍不住在上面轻啄一下,喉结上下滚动。
“窈儿一向最是聪慧,每一次我与你过招,你都能将招式运用得更加自如,收放之间游刃有余,更甚从前。”
她听到夸奖,却没有想象中高兴,而是带着南星继续往房中四面陈设看去,“那你说,商怀墨身子病弱又不会武功,断不至于像我们一样能与凶手周旋这么久,这房中是否有些凌乱过了头?”
“你怀疑,是凶手故意把这里制造成打斗过的样子,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在房间里见到商怀墨?”
“也许吧。”
从他膝上下来,季窈继续在房间里随意查看。摔碎的花瓶在位于窗边最近的束腰六足香几边,无数碎裂的瓷片中,却静静地躺着一块绢帕。
“这里怎么会有一块巾帕?”
南星同她一起蹲下来,怕她伸手去拿的毛病会不小心割伤手指,他先一步将绢帕拿起来,温柔地递给她。
“兴许是平日里自己也偶尔擦一擦心爱之物呢?”
“不对,”季窈看他拿东西的位置,果断否认,“如果这东西是在花瓶外面放着的,那么花瓶砸下来的时候,这些碎片理应都洒在巾帕上面才对,但你也瞧见了,这巾帕是在所有碎片之上的,也就是说,它是从花瓶里掉出来的。”
将绢帕展开,一块不大的乌红色血渍出现在两人眼前。
“这……是他受伤之时用来擦过伤口的?”
似乎也说得过去。至于为什么要放在花瓶里,就要问他本人了。
少女指腹轻轻从已经完全干掉的血渍上面划过,明显的凹凸让她眉头一紧。放在阳光下与之完全平视,她带着惊喜开口,“快看,这血渍印中间有一道由窄变宽的流畅凹痕!”
准确的来说,是一道类似锥子形状的压痕。
若这绢帕上没有血渍,再深的压痕只需要短短半日即可完全复原,可上面沾了血,待血迹完全凝固,它便不会再复原。
这精神一好起来,此前她没能想通,觉得怪异的许多地方,如今也都可以想通了。
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
第51章 拨云见月 先来排除在场所有人的嫌疑。……
虽说午后迷望山开始放晴,但所有人,包括季窈和南星这两个初来乍到的外人都已经知道,再过不久,日落前后,这里的山顶就会被一片浓浓的迷雾所包围。
沉郁的浓雾带着寒气和霜雪,像下沉的云朵一般将整座迷望山庄的屋顶遮盖,从山脚下望去,这座山庄便会短暂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季窈从商怀墨的房间走出去,贴在商陆的耳边说了什么,他略一点头应声离去。在前厅稍坐片刻后,南星也带着方才交给他的那段扎穗子的白色细绳回到少女身边。
“确认了吗?”
“嗯,正如师娘所怀疑的那样。”
“那游灵呢?你问了吗?”
南星在少女身边坐下,目光温柔,“我偷偷去到后院问了禁足中的二夫人,她明确的告诉我,三个游灵同时出现那晚,到商雪诗房中的游灵就是商怀书。”
二夫人曾经亲眼见到商老爷自己面前死去,而商老爷自然是她最为在乎的人,她是可以看见游灵具象化形的。
“好,”季窈将绳段握在手中,脸上是胸有成竹的笑容,“你让商陆将所有人带到灵堂来,包括二夫人,我来将一切真相告知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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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聚集到灵堂时,日光已经溢满整个厅堂。伤势稍微没那么重的商怀墨此刻也已经苏醒,隔着屏风瞧见商雪诗仍一副将死之人的状态时,默不作声,只捂着胸口沉重地呼吸。
二夫人被放出来之后,看到商雪诗这副模样又痛哭起来,久久地跪在她身边,捏着她的手腕,生怕错过她心脏的每一次跳动。
除她以外,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将目光落在面前这个纤瘦的身影上,少女云鬓花容,明媚胜过三月暖阳,娇艳堪比六月芙蓉。
可他们都知道,她不光生得美,脑子也比旁人不知道聪慧敏锐了多少。
只见她缓缓起身,走到供桌前毕恭毕敬上了一炷香,随后转过身来,朝大家开口道:“如果按之前管家李叔所言,两日后便会有人来救我们,那么在这之前,将发生在迷望山庄里着种种匪夷所思的一切的始作俑者抓起来,便是当下要务。”
对于被救的恩情,商怀墨丝毫不打算向季窈二人道谢,还硬气道,“少废话,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才把我们召集起来的吗?”
少女横他一眼,随即将目光移开,神色淡然,“不错,我已经知晓了全部的真相。”
“赶紧说来。”
“在此之前,我们先来一一排除现在在场的这些人当中,每一个人的嫌疑,以确保真正的凶手不在我们之中。首先是二郎君,商怀书被杀身亡那日,你整夜都在仆人阿豹和丫鬟素玉的视线监视下待在灵堂替商老爷守夜,没有任何可以做案的时间,所以你被排除了;再说二夫人,商怀砚被毒死的时候你一直跟商雪诗和丫鬟在一起打穗子,加上你绝对没有杀死商怀砚和企图掐死商雪诗的理由,所以你被排除了;商雪诗不可能在吸入迷烟之后还将自己伤成这个样子,也断没有杀害三郎君的理由,所以她也被排除了;还有商陆,也是各位口中的宁行之,二郎君和商雪诗以及后院柴房里两个下人消失的时候他全程都和我在一起,所以同理,他自然也被排除了。”
这番话一说完,他显然有些坐不住,语气较方才更加恶劣,“照你这么说,凶手不还是只能在出现在奴仆里面吗?我早就说了是管家和阿豹做的,如今就是好好防着他们,直到我们安全下山,再报官让官兵进山来将他们抓走就是!”
可季窈听完只是摇头,没打算正面回答他,眼里闪着精明的光,“我之所以能从不同的案件中排除掉了不同的人,各位实打实的不在场证明和不可能犯罪时间是根据之一,还有一个根据,便是每一起案件,凶手的行凶方式,以及在现场留下的证据全部截然不同,实在是让人想不通。”
南星接过话头,同时目光看向周遭神色各有不同的商家人,“你有哪些疑惑,不妨说出来,兴许山庄里的人还可以为你解答一二。”
她莞尔,开始将自己从头到尾所有的疑惑统统道出。
“首先是大郎君一案,从制造密室和留下遗书来看,凶手很明显是经过了缜密的计划才实施杀人,那么相比之下,二郎君遇刺一案就显得仓促很多。消失后第二天才出现的凶器以及割到一半才选择倒油放火的吊桥,这都说明了凶手在犯第二案时准备不足,是以才会留下了让我足以识别他真面目的破绽。”
说话太多,难免口干舌燥,少女端起自己的茶盅抿一口茶,又接着说道:“再来便是三郎君被毒死一案。我不明白凶手前两案都是选择用匕首直接杀人,干脆了当,为何第三案要选择下毒?若他的目标一定是上一案中侥幸逃脱的二郎君的话,将毒下在众人都会接触到的区域是否有些容易误伤他人?而且正如最后发生的那样,三郎君正巧路过误食了二郎君的茶以致毒发,于是二郎君又再次侥幸逃脱。”
商陆在一旁全神贯注地听着,以手撑面,说着自己的看法,“或许是因为那时候大家的警惕心都高了很多,他实在找不到机会对二哥单独下手,是以才会选择下毒?”
此番猜测十分合理,众人听完都不自觉点头。季窈黑眸微闪,只继续道,“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而这种可能,是结合今日最后发生的这一切同样存在诸多不合理的地方,我才察觉到的。”
“是什么?”
“首先,二郎君的房间过于凌乱,与之相比商雪诗的房间又过于干净,于是我和南星经过认真搜寻,在商雪诗房间找打地上燃剩下的迷香,证明商雪诗被掳走之前已经被迷烟熏倒。就算药房这时候已经被严加看管起来,他可能无法拿到毒药,但最终凶手选择掐死商雪诗之前,为何还非要大费周章将她先迷晕呢?这个谜团,与之前吊桥被烧和三郎君被毒死两个案件连起来看,那么出现在凶手身上的可能性就十分明显了。”
她嘴上说着十分明显,众人却早已经被这些曲折离奇的弯弯绕绕搅得一头雾水,大家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眼中都是满满的疑惑。
说到自己毒死儿子的原因,二夫人有些激动,“到底是何可能,你倒是快说啊。”
季窈锐利的目光登时转移到一个人身上,脸色严峻道:“那就是,凶手极有可能身体瘦弱,手无缚鸡之力,甚至有可能再二郎君遇刺一案之后就身受重伤,无法再使用与杀害大郎君相同的手法杀人,也没有办法用利刃将吊桥绳索割断,接着进行接下来的计划,所以他只能选择另寻他法。”
身体瘦弱,还有可能受了伤?
商陆有些迷惘,站起身喃喃自语,“你是说,凶手在刺杀二哥的时候受伤了?那为何没有听二哥提起此事……”
这两句把话头引到了商怀墨身上,面对众人不解的目光,商怀墨却只是低头,不发一语。顺着他的话,季窈神色散漫的晃了晃脑袋,故作困扰道:“是啊,如果排除掉凶手不一定在刺杀二郎君的时候受伤,那这个屋子里,还有谁符合‘身体瘦弱无力,身上又带着伤’这两项条件呢……”
在场小娘子包含二夫人和商陆在内,都称得上纤瘦,但只受伤这一项……
等等,难道她说的是……
眼看着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凝聚到自己身上,商怀墨终于忍不住,指着自己震惊道:“你是在说我?”
见他终于搭话,季窈面不改色,将下巴扬起,眼中是止不住的兴奋,“没错。”
“简直荒谬!你的意思,是我故意将自己刺伤?我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凶手的杀人逻辑,他是冲着商老爷的家产杀人,那么按顺序,你理应成为第二个目标。且后面发生的一系列案件,表面上确实也能证明凶手一直在针对你。”
“荒唐!”他再次否认,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正欲从贵妃椅上走下来,被南星上前一步将他拦住,与少女和身后一众人隔开安全距离。
“你根本就是在凭空捏造!我短短数日分明已经遭受凶手三次的袭击和伤害,你却偏偏只怀疑到我的头上,根本无凭无据!赶紧给我从山庄里滚出去!”
季窈却置若罔闻,只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巾,将带血的一面摊在他面前。
“这就是证据。”
见到这块绢巾,商怀墨先是疑惑,随后突然眉头蹙起,气势骤然减弱,又坐了下来。
她接着道:“早在你受伤那日,我就曾察觉到现场有诸多不合理的地方。同样也是拜今日所赐,我才搞清楚我之前到底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则,为何凶手杀死大郎君的时候,会直接选择将凶器扔在地上,但到了你这里,凶器却被凶手带走,直到第二天才出现在山庄外。”
“那刚好可以证明,就是有人进屋将我刺伤逃跑,才能将凶器带走啊!我在受了重伤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处理掉凶器。”
“可我在你房中打碎的花瓶里找到这块绢巾却可以证明,凶器当时并没有被带走,而是被凶手藏在了花瓶之中。”她将绢巾递到其他人面前,让他们看清干涸血渍上的印记。
“那匕首上沾了你的血,滴落在巾帕上留下了浓浓的血迹,是以在完全凝固之后将匕首尖端的印记留在了巾帕纸上,我方才已经在工匠房中与找到的那把匕首对比过,形状深度都刚好能完美匹配。而这才真正能证明,你才是刺伤你自己真正的凶手!正是因为你在将自己刺伤后无法将凶器处理掉,才会选择在我们到来之前将它藏进花瓶里。
且按照你的说法,凶手是从朝向山庄外的那扇窗户翻进来行凶,但直到方才,我看到你屋内地面上凌乱不堪的脚印才恍然大悟,凶手若真真是从外面进来,脚踩在你房中地面上,就必定留下印记,但当时你房中地面一尘不染,没有留下任何泥土或者水渍,只能证明从始至终房内只有你一人,你在说谎!”
她越说越激动,越过南星继续朝商怀墨走近,强大的气场让他不自觉瘫倒在贵妃椅上,脸上一片慌乱,不敢看她。
于是她干脆乘胜追击,接着指认他道,“所以你才会在企图用匕首割断吊桥的时候,因为每一次用力必引起腹部伤口剧痛而被迫放弃,改用火来将吊桥绳索烧断,然后你只要趁人不备将药房里的牵机散拿到手,便可以随时在与三郎君相遇或者相处的时候下毒于无形。甚至到最后,你企图杀害商雪诗,因为怕她会反抗,所以你才会提前在她屋子里点了迷香,好在确认她昏迷之后才进到屋子里将她杀害。”
说完这些,少女直起腰身,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
“也许是天也要帮你罢,没想到仆人阿豹会在此时起了贪念,从暗道进到我房中企图偷走四方锁,顺带将管家和二夫人的奸情一并说出,你刚好趁机将他们指认成了凶手。可若他们二人被关了起来,那么你就没有办法将商雪诗的死嫁祸到他们头上。所以你又趁凌晨天色尚暗之时偷偷来到后院柴房,从外面将锁砸开将他们放出来,二人知道自己天一亮就会被你扔下悬崖,这时候见门锁不知道被砸开,哪里还顾得上是谁,只会赶紧避开众人逃走,你便开始了最后一步的计划:杀死商雪诗。
至于你为何会选择用手掐死她而不是顺道去工匠房中再取一把匕首来,恐怕是因为你那时候从暗道到了工匠房内,才发现商陆待在里面。可此时不杀,等天亮之后她再醒来发现自己中了迷香,此计只怕再难实施第二次,所以你只好出此下策,打算直接去到她房中将她掐死。
可惜你千算万算,没算到我和商陆会提前发现柴房里的人不见了,接着推论出山庄中还会有事情发生。你在自己房中伪造了自己与凶手打斗后自己逃出山庄的假象,折返从暗道刚进到商雪诗的房间,商陆就到了房门口开始砸门,你没有办法只好将商雪诗带走。如果我没猜错,当我和南星进到你房间中找你的时候听到从你衣柜里发出的声响,便刚好是你扛着昏迷的商雪诗回到你房间罢。”
她和南星忙着救他们二人时,他却带着杀意,将自己的最后一个目标扛在肩头,站在暗道内静静地等待二人离去。
想想真是太可怕了。
听完这番推论,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再看向商怀墨的眼神已经变得复杂。
所有的推论虽然有理有据,但还缺乏最重要的一环,商怀墨咽了咽口水仍是几不服气,稍稍坐起身来道:“这些不过是主观臆断,全凭你一张嘴说来,全是污蔑我的话!你根本没有证据!”
“当然有。”少女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讥笑,“当我意识到你可能在遇刺一案中说了谎,便开始对你诸多留意。那时虽然你打算给三郎君下毒,但是以你们的关系,如果他到时候起了警惕,非要与你一同饮茶,那你势必不能将毒下在茶水之中。我回想起他毒发身亡之时,你第一时间不是留在现场,而是去到了外头洗手,加上那牵机散洒在草丛中将草叶完全染成了紫色,我便猜测你是将毒药放在指甲里,趁给三郎君端茶的时候将毒下在里面。”
她低头,示意众人看向商怀墨的手指,“方才趁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看过,你左手小拇指的指甲已经剪短,但边缘仍然残留着些许紫色,这便是你在指甲里□□的最好证明。如果这样你都还不承认,那还有最后一样。”
她转身朝自己方才坐下的位置走去。这时候众人才发现,她方才坐过的椅子上放了一件衣服。那衣裳无论款式还是大小,都不像是她自己穿的。
眼尖的丫鬟和二夫人立刻认出,那是商怀墨的衣服。
“这是三郎君被杀那日你穿的衣裳,袖口因为藏匿用剩下的牵机散瓶子不小心洒出来的粉末沾上衣袖,便在你衣服上留下来了紫色渍迹。如若被仆人发现,你难逃干系,但这几日大家都聚在一起,你也没能找到机会将这件衣裳处理掉,是以一直放在衣柜最里面。当我开始对你产生怀疑时,再想要从你身上找出破绽,可就太容易了。
现在回想起来,不管是这些,还有那日南星偷溜进你房间企图将带有夏季提示的物件带走时,你发现他的第一反应是直接喊出‘小偷’二字时,也很奇怪。一个被凶手入室袭击过的人,面对陌生人的闯入第一反应应该是将他看作凶手,而非小偷才对。”
一桩一件,铁证如山。
二夫人见商怀墨没了声音,伸长双臂就朝他脖子掐了过来。
“你为什么要杀砚儿和雪诗?为什么!?”
换做往日,他早已经将她推开,可此时他身上伤痕累累,被情绪激动的二夫人掐住脖子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脸涨得紫青,“咳咳……我不杀他们,就只能像大哥那样等着被他们杀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