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后院时,天上已经开始飘起了小雨。后院不及前院草植丰沛,修剪得当。加上近日山庄里人死的死、伤的伤,穿堂回廊外疏于打理,已有些许颓败之势。
季窈专门又回了一趟房间将四方锁带出,与商陆一同来到后院,数着房门找到关押着阿豹和管家的房间时,发现房门竟然呈半虚掩的状态。
门闩上的锁不知被何人砸开,此刻掉落在地上,与断开的锁链一起被杂草虚掩,上面沾满露水。
见此情景,两人脸色大变,赶紧推门进来,果不其然瞧见房中空无一人,只有稻草堆上印出两个人形的凹痕,能证明这里曾经被关押过两个人。
“怎么会这样?他们人呢?”
从地上将断开的锁头和锁链捡起,裂口处参差不齐,豁口上有好几处痕迹,一看就是经过反复捶打才将之砸开的痕迹。她起身侧目看来,见柴房门紧挨着旁边的窗户,此刻窗户也并未上锁,轻轻一推就可以打开。
商陆走出来,脸上满是担忧,“会不会是他们在柴房里找到了斧头一类的工具,就从窗户伸出手来将门锁砍断然后跑了出去?”
“呵,”季窈冷笑着把玩手中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且不说如果他们挣脱,绑他们的绳子一定会掉在地上不可能被他们带走,就算他们真能挣脱掉绳子打开窗户,那直接从窗户出去不就行了,还劳心费神从窗户里探出脑袋来砍锁做甚?凶手的把戏未免过于拙劣。”
想让他们以为是阿豹和管家做贼心虚,自行挣脱逃走,之后便死无对证了。
“可若他们不是凶手,为何要跑呢?”
“说第二天把你扔下悬崖,你不跑吗?”少女环视一圈,没发现什么有用之物,便将锁头锁链随手一扔,转回前院来。
“可就算阿豹和管家不跑,第二天一到他们照样会死,案子尘埃落定,对于手凶手而言,结果难道不是一样?”
是啊,既然要让他们承担罪名,杀了,比不放走他们强吗?
除非……
顺着这个思路,季窈无意识下将手指放到唇边,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
“除非他还有没完成的事,需要替死鬼活着……不好!去前院!”
两人撒丫子往前院跑去,刚到穿堂,立刻与迎面赶来的南星面对面撞上,后者将她一把拦住,不悦开口。
“一声不吭跑到后院来做甚?这又是去哪儿?”
她急得在南星怀里挣扎,指着东西厢房的方向吼道:“商陆的二哥和四妹有危险,你快放开我!”
商陆准备往西厢房商雪诗的方向去,回过头对季窈道:“我去雪诗的房间看看,就辛苦你和南星去一趟我二哥的房间了。”
三人分头行动,跑向西厢房的脚步恨不得一快再快。
此刻西厢房只有商怀墨一人住着,最是幽静,两人还没跑到他房门口,雨势忽然变大,豆大的雨珠稀稀拉拉打在树上叶片,声音刺耳,接着如注的大雨倾刻间从连廊外倒灌而下,被风不断吹到少女脸上。
季窈眉头蹙起,心中不详的预感更重,顾不得什么淑女风范又将裙摆提高几分,飞奔似的跑到商怀墨房门口,伸手拍门。
“二郎君!二郎君你在里面吗?!”
“让开。”南星示意季窈退后,自己抬脚一踢,房门随之掉落,重重的地摔在地上。一阵灰尘四散炸开,两人捂着口鼻走进,待尘雾散去,整个房间散乱一片,床幔、纱帘被扯烂,花瓶古董全部砸碎,桌椅掀翻,一片狼藉。那扇面朝着山庄外的窗户又被打开,上面沾满脚印。
季窈扒在窗边往外看去,倾盆大雨之下雨雾重重,什么都看不清。她刚抬起一只脚攀上窗台,正准备跳出去,被南星一把拉下来搂住腰身,厉声呵斥道:“下这么大雨还追,不要命了!”
“可是他会死的!”
“那你也不能……”话音未落,暗道里突然传来一声响动,季窈正打算走到衣柜门前细听,门外不远处东厢房外同样传来巨大的砸门声,在安静的山庄中显得格外瘆人。
看着仅剩的三两仆人往那边跑去,季窈赶紧拉上南星往商雪诗的房间奔去。
商陆身子纤瘦,又不会武功,撞了半天愣是没能将房门撞开,南星赶到后立刻一脚踹开房门,众人才得以进到房中。
“雪诗!雪诗!”
虽然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桌椅花瓶也都完好,但绕过屏风来到里屋,床上同样空无一人。
负责在西厢房这边巡视的丫头素玉急得全身发抖,止不住的哭喊,“不对啊,我一直在走廊外站着,四娘子房中一直很安静,也无人进出啊!”
少女在屋内环视一圈,蹙紧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过,“同样是自房中消失,这里实在太干净了些。”
凶手到底是如何避开丫鬟视线进到房中,又是如何带着商雪诗离开的呢?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扰得季窈心烦。她与南星、商陆对视片刻,三人同时眼神一亮,伸手指向衣柜脱口而出,“暗道!”
几人赶忙打开衣柜,果不其然暗道的门闩已经被人从外面打开,他们点灯走了进来,看见地上果然有一双湿漉漉的脚印。
“有了这条暗道,他可以直接从无人居住的商老爷卧房直接到达商雪诗房中将她带走,然后再从商老爷的房间出来。”
商陆面露不解,小心翼翼跟在后面道:“凶手为何要将雪诗带走?再说这里走出去不仍是山庄里面,舅父的房间吗吗?”
跟着那串浸湿的脚印,一行人成功从商老爷的房间走出来,却见脚印一步未停,又继续往另一扇衣柜门里而去。
季窈看着那些脚印上的水渍,恍然道无道:“糟了,原来商怀墨房间打开的窗户上那堆脚印不仅仅是他将商怀墨带走时留下的,也包含了他将商雪诗带走的时候留下的!你们看这串脚印,凶手必定是在下雨之后才进到山庄之中将商雪诗带走的,我们现在追说不定还追得上!”
听到有可能找到商雪诗,众人瞬间都振奋起来,大家追着脚印又从暗道另一侧一路跟至商怀墨的房间,季窈却发现原本只是杂乱不堪,沾上些许泥土的地上赫然出现了一串带水渍的脚印。
“方才我们撞门进来的时候地上地上还还没有这串脚印啊!”
难道他们从商怀墨的房间离开以后,凶手才带着商雪诗穿过暗道从窗户逃走吗?
太不可思议了。
少女身上瞬间汗毛倒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可商雪诗乖巧懂事的模样不断浮现在季窈脑海。她是个不争也不抢的好姑娘,不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放弃掉。
“哎呀不管了!”季窈没忍得住,一个箭步跨上窗台跃到外面,开始追着地上被踩塌的草丛脚印往山里追。
南星没想到一个不留神还是让她跑出去了,赶紧跟着追出来。
“师娘!快跟我回去!”
“我不回!我要找到她!凶手没有选择将她杀死在房间里而是将她带走,说明她可能还活着!”
越往深林深处走,草植也就也茂盛,直到她再也看不见脚印的方向,大雨之中只能攥住南星的衣袍,同时对身后跟过来的人大喊:“就从这里,大家分散去找!遇到危险大声喊!”
商怀墨和二夫人不在,此刻季窈便是这群人里的主心骨。
众人听令,即刻四散开来呀向外寻找,仆人这时候又拿了几把伞来,南星给她撑在头上,以防她事后生病。
沿着山路一直往上,季窈倏忽然瞧见一簇杂草丛生的荆棘之中莫名凹陷一块,走近看,才发现正是面朝下,脸上被荆棘的刺多处划伤,此刻正双眼紧闭的商雪诗。
“快,把她扶起来。”
少女正弯腰,被身后少年拉住将雨伞塞到她手里,自己则是跨步走上去,不顾双手被刺伤的疼痛将商雪诗翻转过来,拦腰抱起。
与此同时,不远处山巅上的一处低洼山洞里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接着仆人阿虎的呼喊声传来:“找到二郎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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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过后,暴雨暂歇。
迷望山雨后初晴,温吞的几缕日光穿透云层打在季窈脸上,却一丝温度也没有。
她换好衣服回到前厅,见硕大的前厅里众人脸上皆是比她有过之无不及的疲惫,却仍忙着给躺在两张贵妃椅上,仅一扇屏风之隔的商怀墨和商雪诗两人擦拭身体。
商陆身上还穿着湿衣服,看见季窈来了赶紧上前查看她的脸色。
“掌柜可有觉得身上哪里不好?”
早前儿的病还没好完,若这下子再病了,可他叫心里如何过意的去。
少女目光落在商雪诗的身上,略挥了挥手示意他别担心,“之前会病那么严重,是因为有人在我的药里加了迷药,如今我没吃了之后已经完全好了,你不用担心。”
如此严重的事,她只当作寻常就这样随意讲了出来,还没等商陆进一步反应,她已经将话题岔开,“他俩如何?”
商陆回过头去,眼里尽是凄凉。
“二哥和雪诗身上都有多处伤痕,其中雪诗脖子上的掐痕最为严重,她现在呼吸微弱,手脚也冰凉得不成样子,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今天……另外将二哥救回来的仆人阿虎说,他是寻着一排脚印跟进山洞找到二哥的,且只有那一排脚印,所以有可能不是凶手将二哥带走,而是二哥为了躲避凶手才会选择从窗户逃跑的。”
关于商怀墨,季窈没怎么仔细听,只专注在商雪诗身上。凑近些看,丫鬟正在给她擦拭上半身的水渍,将湿衣服换下来。
男人们都从屏风内退出去,留下季窈和素玉在里面。她看见商雪诗脖子上确实有很重的掐痕,指印之长,几乎要将她整个脖子环抱住。
就在素玉给商雪诗换衣服的间隙,少女目光扫过商雪诗身上各处伤痕,却在她肩头骤然停下,双眼睁大。
“这……这是……”
商雪诗右肩肩头三条近两寸长的抓痕已经结痂,从伤痕的颜色来看,抓得很深,就算完全愈合痕迹留下不可磨灭的疤痕。
“抓痕……”
难怪她那个时候才会有那种反应……
南星自己简单收拾完自己后,见季窈又不见了,赶忙追出来找她,却刚好在迈步走进前厅的同时与走出来的季窈撞上。
“又去哪里?”
季窈火急火燎,提着裙摆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去商雪诗房间!”
撞开的门此刻还躺在地上,两人迈步进来,屋内被日光照亮,却仍是显得十分昏沉。
少女目光缓缓从整个房间每一处角落划过,因为激动的关系,呼吸有些紊乱。南星走到她身边,见她面色微微泛红,不知道她又发现了什么。
“你又看出什么蹊跷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季窈蹲下身,以手划过地面,看着自己干净的手指缓缓道,“同样是从房间里被凶手掳走,商怀墨的房间已经乱得不成样子,这里却一应如旧,陈设摆件丝毫未动。且按我们从暗道里找到带水渍的脚印来看,凶手应该是先将商怀墨带走以后又折返回来将商雪诗带走企图掐死的,那为何他从下着雨的山庄外面进来,到房间中掳走商雪诗,地上会如此干净?”
回想当时他们撞开门的那一刻,房中确实光洁如新,地面也一尘不染。
这确实说不通。
两人蹲在地上,四处看去,季窈的眼神骤然一闪,移步到衣柜门边上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南星走近看,她手里捏着的竟是烧断的熏香。
“会是迷香吗?”
靠近鼻间轻嗅,一种头晕脑胀的感觉即刻传来,她赶紧将之拿远,甩了甩头,“应该是。这就能解释,为何商雪诗被带走的时候,我们一点声音也没有听到——因为她被迷晕了。”
“这或许就是她没有同凶手争执起来,将房间弄乱的原因。”
“那为什么他去找商怀墨的时候不用?一个大男人再怎么瘦弱,也比一个小娘子更难制服吧?”
除此之外,她仍不明白,为何凶手要费尽心思将她从房中带到外面杀死,而不是直接在房中将她杀死。这与他前两次的杀人手法截然不同。
或许整个房间里还有其他线索。
房间里四处翻找片刻,季窈瞧见桌山还放着许多尚未扎好的穗子。
如果她没记错,二夫人和商雪诗一直在房中做着打穗子和扎灵幡的活。穗子通体雪白,前端细绳全部扎成一捆,成堆的放在篮子里。季窈随意拿起一捆,放在阳光下细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阳光照得她眼花,她似乎在细细密密的雪白之中瞧见一点红色。
将绳子解开来一段段看,其中一段上果然染上一点红色物质,她凑近闻又什么也闻不出来。
“在看什么?”
南星凑近,她正好将绳段递到他面前,“看得出来这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