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男式外袍在窗沿边落了脚,细致环上她周身,带来些许暖意。随后她的脸又转了过来,朝着窗外夜色略探出头去,双臂随外袍一起攀在窗沿边,开始欣赏起夜色来。
是鸟啼声吗?好像又不是。无人处深山里哪来的细碎婉转,声声泣露?
但要说不是,那这深夜里唯一一扇打开的窗户下,比月光还要皎洁三分,并伴随阵阵滋滋匝匝的动听声响,除了鸟雀又会是什么?
季窈嗓子都已经有些干涩无法出声,偏偏一点也没觉得冷,一张妩媚的脸羞得通红,不顾深夜里那股没来由的炙热难灭,只想要躲回窗户里面去。
“让人看见可怎好。”
少年三魂七魄皆失,好似飞上九霄云外一般愉悦畅快,沉声安慰道,“没人看见,常住在林子里的人,谁会在乎这些动静?”
那也不行,忒为难了些。
他越说没人看见,她就越怕被人知晓。冷风刮过她又起了一阵寒战,他忍不住开口唤她。
“师娘。”
“别、别这样唤我。”
每每他在这种时候唤她“师娘”,总能引起她深深的罪恶感。
少女娇憨的求饶算是最后一道猛药,逼得南星完全没了办法,全线缴械差点松手。
感觉到自己往下一沉,少女忍不住惊叫一声,惹得窗外一阵鸦雀惊飞。她脸红胜血,面口袋一样挂着只不停的催促他抱自己回房。
将盛有冷水的铜盆架于探炉上,静待水稍稍温热用于擦身的间隙,面前细碎的吻又落下来,惹得季窈往后躲。
“不要了。”
俊逸风流的脸只凑过来,循循善诱,“今日还未曾亲到,就一下。”
可他没说这一下有多久。
交椅靠背不太稳固,两侧把手更是摇摇欲碎。有些被动立在上头,还要忍受自己悬空随时都会落下的危险。直直地杵在只知道满脸坏笑着等她支撑不住坐上去,浑圆上全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印记。
“坐下来罢。”
她才不要!
谁知小窗里风也一并钻进来,拂过少女面庞又打着圈绕到她后背,于满头青丝垂肩处暂做停留,她没能忍住,脊背正中凹陷处一阵酥麻,她便宛若失去绳线牵引的木偶一般垂落下来。
她这下子感觉自己比满月还满了。
好在东厢房这边剩下的人已经不多,否则此刻必定被惊叫声吓醒。
季窈捂住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情绪起起落落之间开始抱怨他。
“疯了你。”
回应她的只有凑过来的唇。
直到油灯最后一节灯芯燃尽,她才等到面前人给她擦身。
带着无尽的倦怠与疲惫回到帐幔中,她眼睛已经闭上。
南星满眼爱恋的瞧着她,伸手将她散落的发丝撩到耳后。
“那我日后换个称呼,可好?”
她眼睛都懒得睁开,只靠在他怀里先是点头,随即又摇头。
“平日里无妨,只你我独处时换个称呼罢。”
让她少些负罪感。
“那要叫你什么?窈儿?窈窈?”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钻不进她耳朵了,季窈揉着鼻子,在他怀里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都好。”
宠溺的一吻最后落在少女眉心,他嘴角边始终挂着淡笑,陪她一起躺下去。
“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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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未明,窗外霜寒露重,凝结成水雾将窗几沾湿,哪哪儿都透着寒气。
季窈靠在南星怀里睡得迷迷糊糊,耳边暮然传来一声呼唤。
“窈儿,醒过来。”
那声音悠扬轻缓,分不清说话的人是男是女,只觉得好似一阵微风钻进耳朵里,隔靴搔痒似的,不甚痛快。季窈以为是南星唤她,闭着眼睛嘀咕了一句,“让我再睡会儿罢。”
那声音仍是空灵,“窈儿,醒过来。”
她只好睡眼惺忪从尚睡熟着的少年怀中起身,开口应答道:“做什么……”
话音未落,少女美眸立时睁大。
又是那张带着红蓝相间,画满神秘图腾的可怖面具,近在咫尺,几乎要将森长的獠牙一口扎进季窈的脖子,把她吸食干净。
下一瞬,季窈彻底从梦中惊醒,轻微的动静让那双搂着自己的大手又紧了紧。她看清室内昏暗一片,床幔纱帘之外空无一人,便知道自己方才所见的都是梦。
缓过神,她倒没有觉得那张面具有多恐怖,反而带着一丝熟悉感,总觉得似曾相识。但梦中人为何要唤自己“窈儿”?
昨夜南星第一次这样叫她的时候,她已经是神魂俱无抽不出心思来多想,现在回想起来,倒觉得这个称呼也格外熟悉。
她挣脱开身边少年的束缚从床上坐起来,嘴里喃喃道,“窈儿……”
此刻外头还黑着,估摸着刚到卯时。季窈被这个梦惊醒后没了睡意,既然屋子里点着碳十分暖和,她披上外袍打算坐到窗前吹吹风。
面朝山庄外的那扇窗户承载了她昨晚羞耻的记忆,少女犹豫片刻,伸手将朝向山庄内的那扇窗户打开。
桂花的香气在窗户打开的一瞬扑面而来,沁人心脾。随着花瓣飘落的方向看去,朦胧虚影间,季窈瞧见工匠房方向似有微光闪动,像是有人在房中一样。
“这个时辰,谁会在那?”
不会是凶手吧。
垂目沉思,她回头看了看床榻上尚在熟睡中的南星,拿起他放在桌边的宝剑,推门出来决定往工匠房去。
临到门口,屋内昏黄色烛光映照下一个纤瘦的身影一闪而过,被季窈一剑捅穿窗户,将剑刃抵在那人下巴。
“谁在里面?”
窗内人也不应答,只伸手推开窗户,露出春风和煦的面容。
“商陆?”
收剑入鞘,季窈迈步进来,看到他还在秉烛夜读那本《鲁班书》,早前被阿豹撕去的一页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找了回来,此刻正将将用涂上浆糊的纸条粘回去,勉强可以阅读。
“我睡不着,便想着还是早些将四方锁打开。兴许拿到钥匙开了暗道里那扇门,这山庄里的杀戮才会彻底停止。倒是掌柜你,怎么起的这样早?可是昨夜没有睡好?”
昨夜压根也没时间睡……
“咳,梦魇了睡不着,见你这里烛还燃着就出门看看。”
商陆在商老爷书桌的对面坐下,抬头看着头顶四方的屋顶脊梁,脸上挂满怀念。
“小时候同娘亲住在这里,虽只有短短几月,我却最喜欢往这间屋子里跑。舅父他是个充满趣味的人,万事万物落在他眼里都是趣意、都带着秘密。这也是他喜欢迷望山的一点。那时候我的眼中只有他从外面搜罗回来的这些玩物,他却老是让我抬头看,看云、看雾,看星斗挂满银河,看夕阳染红砖瓦。”
季窈循着他的视线抬头,却只见到头顶漆黑的屋顶和深原木色的房梁。她不禁又朝着窗户看去,视线被窗外葱茏的草木挡住,只能窥见天空一隅。
“这个房间的视线远不如东西厢房尽头的那两间房视线好,你若想再看见朝霞日落、星斗银河,这里并不是最佳选择。”
温润似玉的少年郎收回目光,低头浅笑出声,随后站起身来走到房屋正中间八足四方香己边,冲着季窈神秘一笑,“也不见得。”
说完,他双手捧住香己上青瓷贯耳瓶轻轻往左旋扭,承托住香几的那本石柱顺势跟着一起旋转起来。一阵沉闷的机械转动声响起后,两人头顶上四方的黑色屋顶登时抖落灰尘几许,接着整块平滑的屋顶开始缓缓向左边滑动,疏落的微光一点点将季窈面容照亮。
“这屋顶竟然可以打开?!”
第50章 穹顶之外 “我有进步吗?”
晨间,第一道曙光夹杂些许水汽照在季窈脸上的时候,她双眸微微眯缝,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久违的秋日暖阳,她竟然觉得有些刺眼。
滑动的黑色屋顶逐渐左移,伴随木质齿轮和机械转动的声音一点点将整个天空露出,直到屋顶滑动完全完毕,一切细碎的声音消失,归于宁静。
她呆呆地看着头顶这一切,紧张到嘴都忘了合上。
商陆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缓步走到少女身边,与她一同抬头看着四方的天空。
“我第一次看见舅父用机关将屋顶打开,露出澄澈的夜空星云时,反应可比掌柜你激动多了。”
回过神来,季窈忍不住走到香几前,对着花瓶座底下连接石柱的机关看了又看,满脑子都是刚才整个屋顶从自己面前消失的场景。
“太厉害了!没想到你舅父的机关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他仍是笑笑,语气里却不自觉带上几分自豪感。
“从前,山庄里的人各自忙碌,眼里都只装着自己关心的事情和人,加上舅父不常使用,所以这机关知道的人不多。我有幸一次晚睡起夜,被他叫到这房里看星星。”
他目光悠远,美好的回忆仿佛就在眼前。
“那时候山顶太冷,没人愿意去那里守着看风景,可那晚,我与舅父躺在摇椅上,后脑勺枕的是金丝软枕,脚边炭炉里烤着地瓜,手边还有他刚泡好的热茶。头顶星辰无数,闪耀好似白昼一般。舅父把烤熟的地瓜掰开一半递给我,一边跟我说他走南闯北遇到的奇人异事……那是我儿时最无法忘怀的一天。”
穿过云层,阳光倏忽间已经将整个工匠房内部照亮。天亮了。
透过他的描述,季窈仿佛感觉满天星斗此刻就在眼前,两人正享受着来之不易的日光,云层却肉眼可见的一点点下移,又将日头逐渐遮盖。
山顶的云离得太近,她恍惚间竟生出那云要贴到自己脸上来的错觉。
商陆走到香几前,将花瓶朝反方向微微转动,四方的黑色屋顶板再次缓缓出现,一点点将屋顶复原。
商陆则是投来带着歉意的目光,“每日降雾的时辰自不必说,是肯定不会将屋顶打开的。偶尔运气不好遇到下雨,也会让仆人丫鬟在洒扫的时候对于地上莫名多出来这么些雨点子也心生怀疑呢。”
“是啊,那雨点子打在地上也太明显了……”
她话还没说完,脑子里却感觉听起来似曾相识。少女仰面,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觉得,之前像是在何处见到过一般……对了!”
她灵光一闪,转过头去冲着商陆兴奋喊道:“是四方锁!你之前将四方锁第一个孔洞打开的方法就与这屋顶一样,是将方片木块取下露出中心来,若有雨水从四方孔洞中露出,地面即刻沾湿,可不就是一样的?”
经她如此一说,商陆也意识到了,他一拳锤在自己手心,恍然大悟道:“不错,当初我也问过舅父,说为何要将工匠房造成如此工整的四方形,他只说四方天地锁万物,也锁人心。我当初以为他说的是头顶的风景,没想到是竟是暗示与四方锁的解法!”
可到底如何控制注水的用量,才能刚好让沾湿的棉片停留在锁芯口以开启四方锁,季窈仍是没有头绪。
商陆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温声道:“要不要再去问问阿豹?看他是否知晓更多有关工匠房和四方锁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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