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人……不对,鬼影呢?”
三人直起身来,往胡同深处走了一段,开始四处搜寻红衣女的身影。季窈无意间在黑暗中转头,忽然瞧见自己右侧的宅院门上,用红漆木牌挂着一个小小的“林”字,字的旁边还用黑墨画了一个小小的香包图样,正好与自己下午在林生那里买的茉莉花香包一模一样。
她立刻来到宅院大门口,扒开一个缝隙往里面看去。
这一扒开不得了,红衣女此刻也正低头猫着腰,凑到门缝前往外看去,鲜红的衣裳和硕大无比的一张看不清五官的脸就这样正对着季窈,吓得她惊叫起来。
“啊啊啊啊!”
“怎么了?”南星一个箭步冲上来,接住往后仰倒的季窈,将受惊过度的她抱在怀里,尽力安抚。季窈惊叫几声后渐渐镇定下来,指着门后面,带着哭腔道:“她……她就在里面。”
这时,左邻右舍都被少女的尖叫声惊动,东西两侧纷纷亮起烛火。三人正站在门口,犹豫是进去还是离开之时,门内突然传出林生冷漠的声音。
“谁在外面?”
还没等他们三人想好对策,被季窈扒开了一个门缝的大门倏忽间打开,林生手擒烛台走出来,一头黑发披散在肩头,显然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看清季窈的长相后,他面露不悦。
“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不是都告诉过你们好多次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吗?”
按住自己心脏狂跳不已的胸腔,季窈用余光胆战心惊地看向林生背后的宅院深处。
“我刚才明明看见红衣女在你院子里。”
“胡扯!我尚未娶亲,街坊四邻人尽皆知,你休要诋毁我的清誉。”
杜仲站出来,横眉冷对道:“公子既然行得正坐得端,不如让我们进去一看。”
看着走出大门来看热闹的四邻越来越多,林生本就孤僻的性格此刻有些急了,退后两步就打算关上房门。
“休想!带着官府的搜查令再来吧,否则我可要报官说你们私闯他人宅院!”
“砰”的一声,大门在三人面前关上。
直到屋内烛火熄灭,整个胡同又归于平静,来看热闹的人见无事发生,提着灯笼转身又回了自己屋里,只剩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人披着外衣站在屋檐下,笑眯眯地看着季窈三人。
“这可怜孩子啊,一直都是一个人住,你们别误会他了。”
听这话里似有隐情,杜仲几步走到屋檐下,对上老妇人目光道:“老嬷嬷认识他?”
“怎么不认识?他打出生到现在,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那他怎么就可怜了?”南星领着季窈也走过来,开口问道。
老妇人的目光渐渐飘远,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林郎君出生那会儿,刚好撞上他爹死了,他娘窦夫人脑子有点毛病的,老是念叨着是他的降世才克死了他爹,所以从小他就老是挨他娘亲的打。偶尔被我们这些邻舍撞上,还能劝阻一二。后来街坊四邻渐渐都搬走,新来的邻居没什么交集,也顾不上他们家的事儿,就只剩我偶尔看见他一身伤地坐在家门口,就招呼他进来吃点果子。还好,前几年他娘死于风寒,他算是得了解脱,靠做香包和给玉佩啊、折扇啊打穗子赚了一点钱,生活才渐渐好起来。”
说罢,她又摇摇头。
“只是这个孤僻的性格是改不过来了,平日里也从不主动接触那些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形单影只到现在。你们可不要为难他。”
原来他同陈无忧一眼,是个苦命人。
三人站在浓厚的夜色中,冲老妇人点头应和几句,想着今晚也只能就此作罢。
回去的路上,季窈余惊未消,瑟缩在南星身后紧紧攥住他的衣袖,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得她回头。
“掌柜,你确定你真的看到红衣女在卖货郎院子里?不会是看错了,比如把里面摇晃饿红灯笼看作人形了?”
不停地左右看着,季窈摇头。
若是搞不清楚这件事,她怕是彻底睡不着了。
“南星,明日你帮我一个忙吧。”
被喊到名字的少年连忙回头,眼神里带着欣喜。
“说来听听。”
这可是她第一次向他提要求,怎能不让他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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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林生雷打不动的出现在了东街集市上,不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藏匿在阴影处。蝉衣脑子里想着季窈的吩咐,抱着剑靠在树荫下,将林生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
“蝉衣你记着,明日辰时就去到东街集市街口,等着卖货郎出来,然后就一直跟着他,确保他不会离开你的视线。若是期间发现他准备往麦子胡同他自己家的方向走,你一定要赶在他前面到麦子胡同来通知我们。”
说这话的少女此刻也一身黑衣蒙面,身后跟着满是笑意的南星,踩着他的肩膀翻上林生家的围墙,一个纵身跳下,落在院子里。
“师娘,其实你不用穿成这样,倒显得更引人注意了。”
“你懂什么,这可是最近在咱们那里唱戏的戏班子所讲故事里的。”季窈目光落在院子里,四下看来,并没有任何红色之物,那昨夜在门缝里与她对视的就必然只能是红衣女。
“走,开始搜。”
第25章 冰窖 “不要再见面了。”
龙都东城,初生的红日逐渐升上正空。
林生挑着担子从东城集市口一直走到城门口,余光瞟到身后不远处的角落里似乎总有一个黑色的身影在随着他的脚步一点点移动,想起昨夜的情景,他蹙眉片刻恍然想起了什么,挑着扁担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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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胡同这边,季窈带着南星一个搜外屋,一个搜里屋,可是里里外外连灶台下面都翻了,别说是红色的女人衣裳,林生家里连一块红色布料都没有。家中洗漱、用膳之物也都只有一份。
但要说奇怪,季窈站在他内室的床边,盯着屏风后黄杨木桌上一面足有十寸高的铜镜,陷入沉思。
他一个大男人,在床边放这么大一面镜子做甚?大晚上起夜也不怕吓着自己。
就在桌上随手翻看,除了几根破簪子和银质的头冠以外,也没什么可用于装扮之物,更别提什么胭脂螺黛了。
“师娘,你可有什么发现?”
南星凑过来,看着季窈摆弄桌上物件,随手拿起来放在自己头上。
“好看吗?”
“好看。”
“是头冠好看还是我好看?”南星低头凑上来,眉目如画。
季窈哪里顾得上看他,摸着腰间香包,她环视一圈,突然想到一件事。
“南星,你在这间屋子里看见茉莉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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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衣发现林生加快脚步之后,不禁打起十二分精神,想看他这么着急要去往何处。待他看清这条路最终会通往何处之后,皱着眉头思忖片刻,施展轻功从另一条道超过林生,火急火燎的赶往麦子胡同。
林生宅院这边,南星被季窈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问住,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有啊,除了师娘你身上这只香包里的气味,其他地方都没怎么闻到。怎么了?”
那就更不对了。
少女走出门外,开始在后院墙壁、青石板上四处敲打。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我这个香包里的茉莉花是刚摘的。可是他这个院子里根本没有茉莉花,此值酷暑,鲜花只要摘下片刻便会凋谢枯萎,失去光泽和香气,可我从他那里买下这个香包,打开来看的时候上面尚有丝丝水气氤氲,新鲜极了,绝不像是从城外花圃采摘下来后放在家里一个个塞进香包里再拿出来售卖的。”
南星蹲下来,不解地看着季窈道:“那又说明什么呢?”
“冰。”
“冰?”
“对,他只有将所有的茉莉花即刻采摘之后立刻带回家里冰窖进行冷藏,才可以保持住花朵的色泽和香气,且我突然反应过来,昨夜我们跟着那个红衣女进入到巷子里时,那股浓郁的茉莉花香并不止单纯来自我身上的香包,更是从红衣女身上飘出来的。所以她一定和茉莉花待在一起过。”
冬日藏冰、夏日消暑,是龙都人的习惯。
她趴在地上,沿着青石板的地砖一块块敲击,直到敲到一块砖石发出清脆的空响,少女眼前一亮。
“这里,这块砖是空的!”
少年见状上前,接替季窈将那块地砖从地上抠出来。砖石被抠出来的一瞬,凉风袭来,带着触骨的寒意,两人大喜过望,沿着这一块空砖又将隐在木架子底下的其余私了空砖搬开,一个仅容一人进出的冰窖入口出现在两人面前。
“就是这,我下去看看!”
“不行,”南星伸手将季窈拦住,面露担忧,“要下也该是我下去,师娘你就在上面等我。”
下面一片漆黑,若她真在下面崴了脚、伤了手什么的,南星想要下来救她也颇为麻烦。这样想来,确实还是他下去好一些。
“那你当心,有什么事记得叫我。”
“好。”南星粲然一笑,一只手撑住地面,双脚伸进冰窖踩到地砖,往下走了几步,整个人渐渐没入黑暗当中。
正在这时,前院突然传来有人翻墙进来的声音,少女立即警觉起来,将木架子搬到冰窖入口稍稍挡住,自己侧身躲到门后面,凝神屏气。直到看见来人一身黑衣,才松一口气从门后走出来。
“蝉衣,还好是你,我以为是……”
话还没说完,她瞧见蝉衣眉头紧锁,眼神不停地看向前院大门,想起自己对他的嘱咐后,突然反应过来。
“……是不是林生正赶回来?”
黑衣少年神情严肃,微微点头,还没等她问出下一句,前院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林生挑着担子快步走回来,随手将东西搁在地上就往后院跑。
“果然是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他话是冲着季窈说的,但目光却一直落在冰窖入口上的木架子上。季窈知道,她猜对了。
“我们来找红衣女人。”
“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给我滚出去!”
眼看着林生想要冲上前来将季窈拉走,蝉衣站到两人之间,季窈冷眼瞧他。
“你回来的时候,整个宅院一点声音也没有,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还是说,你确实放了什么东西在这里,怕被我们找到?”
这时,寂静无声的冰窖突然传来异动,林生霎时变了脸色,转而推开木架子打算下到冰窖中去。
“不可以!蝉衣快拦住他!”
黑衣少年得令,立刻冲上去架住林生的双臂阻止他往下走,挣扎之间他将一旁腌咸菜的瓦缸踢翻,浑圆的瓦缸坛子在地上翻滚两圈,季窈阻挡不及,眼睁睁看着它从冰窖入口滚落进去,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南星!”
季窈扒在入口,焦急地看着冰窖里是否有人影闪过,可目光所及只有一片漆黑。正当三人争执不下,在地面上担心不已时,一件红色衣裳突然从里面扔了出来,接着又是一个小小的蓝皮布包袱,仔细一看,可不就是红衣女子昨夜怀里抱着的那只?
接着,一双被冻得发白的大手攀上入口两侧的地砖,南星鬓角挂着霜雪,嘴里不住地呼出热气,从冰窖入口探出头来。季窈连忙扑过去,捧住他的脸左右翻看。
“你没事吧,可有被瓦缸砸着?”
她掌心温热,给了南星一点温暖。虽然舍不得此刻的亲近,但他身体几乎快要被冻僵,也只能撑起身子从冰窖里爬出来,在外面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