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这点小手段能伤到我吗?谢掌柜担心我。”
面对地上散落一地的红色衣裳和蓝色布包,林生像是被瞬间抽掉了灵魂似的,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季窈将包袱打开,看清这里面的东西,大惊失色。
南星也瞧见了包袱的东西,蹲下身一把抓住林生的衣襟,得意道:“如今证据确凿,说说吧,你把红衣女人藏到哪里去了?”
林生垂头丧气,双目无神,并不是很想回答南星。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想狡辩?”南星指着地上的东西,目光凿凿,“红色女衣,还有这一大包胭脂水粉,不是你给那个女人准备的?快把她交出来,否则我们就连你一起送进衙门,按杀害陈无忧的罪名一同入狱,等着午门斩首吧。”
瘫坐在地上的清瘦郎君仍是失魂落魄,好像被人窥探到了最见不得人的秘密一般,完全失去了生气。他目光呆滞,直愣愣地瞧着地上散落的东西,喃喃自语。
“这个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你!”
“确实只有你一个人。”耳畔响起季窈冷漠的声音,南星和蝉衣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方才一直在自顾自思考着什么的稚嫩少年。她清俊的面庞未施粉黛,却天生自带一股媚气,虽外表看上去柔弱,眼神却满含力量,闪着聪慧的光。
她走到林生面前,缓缓蹲下身来,目光停留在他狭长的眉眼上。
“因为,你就是那个红衣女人。”
**
此时,红日当空,接近午时。
杜仲进到麦子胡同,在林生家门口站定时,发现大门开着,里面林生卖货的担子就这么随意扔在前院地上。循声来到后院,看见季窈等人,一丝惊讶划过眼眸,随即又恢复平静。
听到季窈这句话,惊得南星条件反射往后退了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什么?你也是女的?”
他这个“也”字用得妙,蝉衣和杜仲闻言都不约而同看了季窈一眼,然后又用看傻子的眼神盯着南星。
少女尴尬,咳嗽一声解释道:“不,他是男的。红衣女子是他假扮的。”
她蹲下身,用手轻轻将林生的面庞板正,盯着他的眉眼看。
“早在我们根据赵大娘子和甄员外的描述,画出红衣女子大概的长相时我就曾怀疑,为何她狭长的眉眼会与你极为相似?会不会因为红衣女子是你的妹妹,你才会会在看到画像的时候表现得极为震惊。而今日若是只从冰窖里找出那件红色女衣,尚还可以说是你为了包庇那名女子将她的衣服藏起来,可这些胭脂水粉却着实没有必要。你如此做,只能因为这些东西都是你的。那面铜镜一尘不染,一看就是你经常擦拭,为的就是将自己在铜镜前描眉画眼,扮作女人。脂粉遮得住肌肤上的瑕疵,却改变不了你眉眼的形状。林生,你这张脸化了妆确实很美。”
“我没有!”他突然狂躁起来,一把打掉季窈的手,缩到墙角反抗起来。
杜仲从袖子里掏出一物,众人看去,他掌心里放着的是一个桃粉色的口脂盖子和断成几截的翠玉手镯,口脂盖子上面雕刻了一朵桃花。季窈立刻在地上包袱里翻找片刻,将一个缺了盖子的口脂拿出来。
“正好一对!杜仲,你在何处寻到此物?”
郎君睫羽轻颤,目光深沉。
“今早,我去了一趟城郊宅院,在屋内地上拾到。且你之所以会选择穿着红色的女衣回城,就是故意要制造麦子胡同闹鬼的假象,这样一来若真有人在街上遇到,也只会选择避让,不会察觉到你真正的行踪。包括昨晚你回到家中,通过门缝发现掌柜再往里面看,你弯腰吓到她之后立刻脱下衣服和包袱扔进冰窖,随后扮作刚起床的模样主动出来开门,便没有人会怀疑你就是那个女子。”
如今证据确凿,他再无可辩驳。杜仲看着他眉眼耷拉下来,追问道:“所以,昨晚你们之所以会在屋内发生争吵,就是因为杀害陈无忧的事起了争执,对不对?”
“不是!”这一声林生倒否定得十分干脆,他将头侧向一边,犹豫片刻后,缓缓开了口。
“……是因为我告诉他,以后不要见再见面了。”
第26章 藏尸 为什么每次都是她!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你杀了陈无忧,受不了内心的谴责,决定与甄员外一刀两断,就此原来那栋宅院,才会如此迫切的想着与甄员外说开吗?他能接受你是个男人?”
“他不知道我是男人……”他一面说着,声音一点点变小,好像在说给自己听一样,“不过,我到底还算不算男人,我也不知道……哈哈。”
“那你为什么要杀陈无忧?就因为她发现了你的秘密?还是撞破了你与甄员外的私情,你怕她告诉甄员外,与他夜里多次私会的红衣女子竟然是个男人,你怎么下得了手?”
“没有,我真的没有杀死她!”
杜仲没了耐心,走到林生面前掐住他的脖子,冷声开口:“究竟怎么回事?一五一十重新说。”
原来陈无忧失踪那日,白天确实到东城集市上来找过林生。只是林生没想到,在她缠着自己教她打穗子被拒绝之后,她仍然没有放弃,还一直跟在林生身后。他那日卖货耽误了时辰,来不及回家放担子,只好挑着担子去赴甄员外的约,向先甄员外一步赶到城郊,拿出衣服和胭脂先打扮好。
没想到自己刚穿上衣服还没来得及擦粉,身后的无忧就跳出来吓了他一大跳,接着就开始嘲笑他、质问他,最后变成了威胁他。
“她威胁你什么?”
林生低着头,面带愧疚。
“她说她喜欢我,也不在乎我是否喜欢她,只要我尽快到她家中提亲,等成了亲,她就不会干涉我任何事情。”
这……陈无忧的心也未免太大了吧,有这种爱好的夫君她也能接受,上赶着要他娶自己?
在场的几个郎君同样大受震撼。南星瘪了瘪嘴,小声嘀咕:“真乱啊。”
“我说什么都不同意娶她,因为她爹爹脾气古怪,要是我上门提亲,指不定会被他提刀追着满城跑,加上陈无忧她自己也是个脑子有病的人,一家人都不敢招惹。她见我不松口,立刻转身就准备出去,说是要叫人来看我这副样子,好叫我无地自容,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把她杀了,然后把尸体藏起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他又紧张起来,吞吞吐吐道,“我实在太害怕了,追出门去的时候看见我藏在院子侧门后面的扁担,就抽出来用扁担把她给敲晕了,将她拖到屋子里之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思来想去只能先带着东西离开,到了城里再找人去给甄员外稍了句口信,就说自己身体不适,这几日都先不要见面,便匆匆家去了。”
季窈听完,一个字也不信,上前拎起他的衣襟道:“你说打晕就打晕,万一当时已经打死了呢?再说,她就算没死,醒过来不一样会把你的事到处乱说?你分明在撒谎!”
“我关上门的时候分明看见她皱着眉头还一副快要醒来的模样,手也还抓着床幔呢……再说,只要我换下打扮回了城,她空口无凭,一个在外人看来有病的女娘信口胡诌的话,想来也没人会信,我因为担心又被她撞见,整整躲了十天才又出来的……只是我也没料到,她后来就失踪了,真是让我有嘴也说不清了……”
如果她没记错,上个月十五那日,甄员外也说了自己家中临时来了贵客,并没有去到城郊赴约。之后查过他那日家中确实从京城来人作客,并无谎言,两人的话对得上,不过也不排除有串通的嫌疑。
杜仲目光晦暗,显然有着自己的打算,开口道:“人如今死了,尸体也不见了,你想怎么说都可以,如今你既然承认你用扁担打了她,那便是杀人没跑了,便跟我们回衙门投案自首吧。”
他一听这话,冷不跌又开始挣扎起来,准备往外跑,在前院被蝉衣抓住衣领拎了回来,扯着嗓子大喊。
“我没有杀人!你们连尸体都没找着就想污蔑我,我不去、我不去!”
杜仲从担子上将那根扁担抽出来,眸光闪动。
“不去也可以,那便跟我们回一趟城郊。”
回城郊做什么?
看清季窈眼中的疑惑,杜仲让蝉衣带着林生上了马车,自己则是和季窈、南星一同乘坐另一辆马车,往城郊方向去。
“游灵只能在距离自己尸体不远的地方范围内出现,由此可以判断她的尸体必定还在竹林附近。但这个范围具体多大,我不甚了解。原本我们的打算是找出红衣女子便可以指认她为凶手,找出尸体,如此看来,还是只有从尸体入手,先找到尸体才能确实谁才是杀害她的人。”
原来还有这个原因。难怪她之前都未曾在龙都城内见到过飘荡在外的游灵,想来他们大多都在城外坟山上。
五人两辆马车出了城门,在跑不进马匹的幽静小路外停下,由蝉衣扣押着林生走在前面。进到院子,黑衣少年一推林生的肩膀,他就扑倒在宅院满是尘土的砖地上。
杜仲环视一圈,开口道:“你把陈无忧打晕之后放在何处?”
跟着他不情不愿的脚步,几人进到小屋,林生指着床榻与矮柜之间空地小声道:“那里。”
低头细看,矮柜边上似有几滴乌黑的墨点,走近看确实像极了血迹。
几人在屋内散开,开始在整座宅院内外开始搜寻。
季窈第一反应仍然是来到院子里面,蹲在地上一块块敲地砖。
“你在怀疑这里也有冰窖?”
“嗯,”少女弓起手指,用指关节敲击地砖,仔细听着地砖内传来的声响,“陈无忧如果当时就死了,陈尸一月之久,如此炎热天气尸体早已发烂发臭,除了埋进土里,唯一的办法就是放进冰窖。如果人真是林生杀的,他一定会想到利用冰窖藏尸。”
可惜两个人在院子里把所有的砖石都敲遍,连木柴瓦缸都搬开了,全是实打实的地砖,没有发现冰窖。
这时,杜仲离开主屋进到厨房,看着蒙尘已久的灶台陷入沉思。
没多久里面就传出了搬东西的声音,其他三人凑到门口,正瞧见杜仲蹲着身子,正在将灶台外堆满的杂物一点点往外搬。
“你做什么?可是有什么发现?”
他一边搬杂物,一边沉声道:“灶台下放柴火的地方被人用泥堵了。”
众人低头看去,只见原本应该布满蛛网和尘土的灶台上满是各类手掌和物品扫过的痕迹,灶台下半人高的坑洞更是被院落外赤红色的泥土全部塞满,与周遭蒙尘褪色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显然就是最近才被填上的。
林生听见声响也靠了过来,看着大家一点点将灶台边的东西清理干净,开始拿起一旁的铁杵和木杆开始将坑洞里的泥土掏出来。
原本湿润的红土早已干涸,此刻成块状掉落出来,没一会儿就被杜仲掏出一个洞来。
季窈刚想低头往里看,一只赃物不勘的绣鞋此刻失去了土地的挤压,从坑洞中伸了出来,接着一只干枯发黄的人腿赫然出现在季窈眼前,吓得她双眸睁大。
“啊啊啊啊啊!”
怎么每一次有什么吓人的东西都能被她第一个撞上啊!!!
少女盯着那条人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连连后退,南星见状立刻赶过来将她抱住,牵过衣袖将少女面庞遮住,不让她再看见坑洞里的死尸。
“不怕不怕。”
蝉衣看见那只脚也黑了脸,想着这些时日的搜寻终于有了结果,接过南星手里的木杆子继续清理灶台,直到陈无忧的尸体以极其怪异的姿势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
官差们带着木架将陈无忧的尸体抬走装车时,季窈站在最前面静静的看着,眼神寞落。
因为盛夏暑热的缘故,密不透风的灶台里像是一个巨型烘箱,让尸体上的水分迅速蒸发,变得干瘪。当杜仲几人合力将她从灶洞中抬出来的时候,残忍的惨景让南星不禁伸出手去遮住季窈的双眼,以防止她受到刺激。但是在白色绢布盖上尸首的那一刻,她还是看到了。
尸体双手手掌卷曲,呈半松开的拳头状,下半身衣物不翼而飞,脏污与尸斑在掀开的褙子衣料下隐隐若现,刺痛着少女的双眼。
林生作为最有可能是凶手的人一同被官差带了回去,戴上枷锁的那一刻,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名声和清誉,大声吼着自己是一个喜欢男人的人,既没有杀人也没有侵犯陈无忧的理由。
目睹陈无忧的死状后,季窈整个人就如同丢了魂的木偶人一样,时常不在状态。晚上馆中营业的时候往往要商陆唤她好几声才反应得过来。如此再三,南星不仅走过来,一把将她手中记账的笔夺过,沉声道:“师娘,回房歇息一会儿吧。”
她又一次回过神来,去抢南星手里的笔:“不用,我没事。”
“是陈无忧的尸体吓到你了?”
她的目光倏忽间飘远,好像透过面前南风馆的大门看向不知名的远处。
“没有,我只是替她的遭遇感到悲哀。那个害她受辱、继而还杀死她的人,一定要受到千倍万倍的惩罚。”
南星静静地瞧着她愤慨模样,转动指尖毛笔安慰道:“她身边若与师娘一样,有我陪着,大抵能逃过一劫。否则这龙都鱼龙混杂,危机四伏,行走其间,还是会一点功夫最好。”
柜台里,季窈听见这话却突然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撑起身子疾言厉色道:“这是何话?有错的是凶手,不是既不会武功、也没有人陪伴的陈无忧。她的孤单、她的脆弱不是她的缺点,更不能成为凶手伤害她的理由!”
第27章 荔枝肉 “再走近些。”
与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行人稀疏的街景不同,灯火通明的南风馆大堂里,人头攒动。
季窈突然的大声,吸引不少还在与人谈笑的女客纷纷转头,看向柜台里面带怒容的掌柜和仅次于头牌杜仲的俊美小倌南星。
他没料到季窈会将无意的一句玩笑话曲解,反应过来是这段时日里陈无忧的种种遭遇让她动了真情,开始心疼那个素未谋面,却又对她的一生无比了解的陈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