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元应手下依旧千军万马,而他们残兵败将,独木难支。
杜仲双手攥紧,青筋暴起,声音却消沉道,“不能再让大家跟着我白白送命。传令下去,擒王军就此解散。你的亲人我会想办法救出来。剩下的战争,是我和楼元应两个人的事。”
脑海中浮现那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杜仲脖子上那股痛感又传来。可季窈明明已经将他治好了啊。
来不及细想,面前石万乔跪下说道,“万万不可!楼元应暴虐无道,手段残忍;巫女一族滥用灵蛊,视万众苗疆子民的生命如草芥。经此一战,我们所有人都认定大王子你才是真正有资格做苗王的唯一人选。我替众将士和士兵请命,自愿跟随大王子继续攻打王城,哪怕粉身碎骨,亦不曾退缩一步!”
“愿誓死追随大王子!”
面前黑压压跪倒一片,杜仲和京墨的脸色依旧惨白,沉默无言。
“好志气!”季窈率先起身将石万乔扶起,眉眼间燃起坚毅的焰火道,“请诸位放心,哪怕一兵一卒,都是我们最重要的弟兄,我季窈第一个带头冲在最前面,保证把楼元应那个狗贼的狗头拧下来,喂给阿蒙塞牙缝!哦,阿蒙没有牙……那就送给大家当球踢!说到做到!”
京墨被季窈高涨的士气感染,也站起来点头道,“神女说得对,人少有人少的打法,我们也并非毫无胜算。”
“京郎君有何妙计?”
“排兵布阵非我所长,待我翻遍兵书再议。当务之急是先派一队精兵,随我潜入王城将四名人质救回来。如此一来,我们之后才不会束手束脚。”
“我这就跟你去!”
说罢季窈一刻也不能等,作势就要走出去。没想到她刚走到门口就撞上一个士兵,两人各自倒在地上叫唤,“哎哟。”
来人慌慌张张,连话都说不清楚,“禀、禀大王子,有、有人来、来了。”
“是谁?”
一个高大的身影迈步进来,揭下兜帽,露出爽朗的笑容,“京都一别,季小娘子,别来无恙。”
“皇上?!”
来人竟然是南宫凛。
杜仲第一反应并不好。他起身站到季窈身边,不动声色将她从南宫凛身边拉开,哑然道,“皇上怎会来此?”
还是这种时候。
算上从京都到王城所需要的时间,南宫凛应该从他们一行人离开京都没多久便启程跟在他们身后,否则也不会再这种时候出现在王城附近。
还好京墨态度还算恭敬。南宫凛在一旁凳子坐下,喝一口茶水道,“自然是来助你们一臂之力。今日一战,你们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想发起反攻,难如登天,更别说要打赢这场仗,简直是白日做梦。所以朕带了五万精兵来,助你攻入王城。”
五万?
那可是一个天文数字。
季窈几乎已经可以想象,神域的五万精兵对上楼元应最多一万的苗军会是何等场面。
杜仲脸色依旧不好,躬身道,“皇上好意,楼元麟心领。但这是我苗疆族内之事,与神域全然无半点瓜葛,还望皇上不要插手。”末了又补充一句,“也不要妄图趁虚而入,夺我苗疆疆土。”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王室族人。”
南宫凛不藏也不演,直说道,“那朕就实话实说了。帮你不过是还季小娘子一个人情,朕的军队久不上战场,借此机会好好操练操练也无妨。但若你没能夺位成功,朕的这五万精兵也不能白来。新苗王暴虐昏庸,我势必借此机会除掉王室。至于是吞并苗疆,就此将苗疆纳入神域疆土,还是另寻得力郡王,替朕接下苗疆,从此成为神域附属之地,年年进贡,那就要看朕的本事了。”
季窈听出其中端倪,起身反驳道,“纳入神域与成为附属国都是一样的!皇上你既然要还我人情,就不应该趁火打劫!就算杜仲战败,楼元应是个昏君,我也会第一个站出来与你对抗,不会眼睁睁看着苗疆并入神域疆土!”
南宫凛斜她一眼,表情闲适随意。
“这个日后再说罢。毕竟,季小娘子你应该也不认为,你们会输吧?”
季窈语塞,“话是这么说……”
京墨将杜仲和石万乔拉到一旁,低声劝说道,“其实皇上这时候带兵入苗,并非一点好处也没有。他答应要助我们一臂之力,与楼元应再打一仗的胜算大大提高,几乎可以说是必赢。且不说他既然开了金口,至少表面上就一定会做到,就算后面再出什么乱子,其相邻的南诏、吐蕃和大理至少也会投鼠忌器,看在神域率先出兵的情况下暂缓趁虚而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保全。”
这话不无道理。
“不愧是能坐稳神域皇帝一位的人。”
南宫凛当初能在那样的情况下登基,想当然也知道这个男人不简单。
看着面前陷入沉思的郎君,京墨突然笑了,“我倒是有一以牙还牙的妙计。”
-
“什么?神域派兵来了?!”
楼元应推开统领一路从王城出来,骑马朝着城墙的方向奔去。
上到城楼,面前乌泱泱一眼看不到头的神域军如潮水般翻涌而来,金戈铁马并列方阵,再后面是不远千里跟随军队一同到来的孥车、刀车、投石车,从远攻到近战一应俱全,乍一眼看过去仿佛一片正在移动的森林。
此时苗军尚未出兵,还在城内休整。但楼元应知道,他那仅一万出头的散兵加上远远比不上神域军手里的精良兵器,战胜的几率几乎为零。
士兵统领亦被这黑压压的阵势下得腿软,楼元应又是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不肯罢休道,“那就淬毒!在兵刃和弓箭上全部淬上剧毒,快!”
这一次,杜仲和石万乔带领的军队反守为攻,转眼间已经兵临城下。南宫凛乐得清闲,坐阵军队最后方,等着看他们这一场仗会以何种结局落幕。
见城门紧闭,孥车和投石车率先上场,将守在城门上的将士尽数射下,跌落城墙;巨石一个个砸来,将原本就受损的城墙砸出一个个大洞。
一片血雨腥风之中,苗军兵刃齐备,终于打开城门迎战。
而另一边,城墙下一角被灌木树丛掩盖的角落,一身苗疆人打扮的京墨带着七、八个身手矫健的护卫绕过守卫进到王城,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守城的士兵或者将领。
他们翻过高墙进入王宫,凭借石万乔给的地图找到地牢,杀死狱卒之后成功将四名石家人质救出,由护卫带着从隐秘小道避开战场,离开王城。
城墙之下,一场厮杀还在继续。
淬毒的兵刃没能起到作用,他们冲出来才发现神域军的弓箭已经提前将他们锁定。
两军各放出弓箭,楼元应这边的毒箭却全都被盾牌挡住,伤害甚微。楼元应的苗军没有铠甲护身,即便身手矫健能与神域精兵近身对抗,也难敌远程攻击,倒下去的苗军越来越多。
“报!”
一名护卫跪在地上,浑身颤抖道,“禀王上,刚才王宫来报,有人趁虚而入,带人从地牢里把四名人质救走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一招玩得真妙。
胜负揭晓时刻来得比上一次更快,楼元应站在城楼上,与战场之中,脸上沾满敌人鲜血的杜仲远远对视,眼中不甘溢于言表。
与楼元应对视上的那一刻,杜仲脖子后面又传来一阵剧痛,他下意识捂住脖子,抬头继续与楼元应遥遥相望。
认输罢,他的弟弟。所有罪孽与祸根,到了地下,与他们的爹娘和祖母磕头认罪去。
楼元应眼中燃烧熊熊烈火。他一把推开护卫大喊,“不,我还没有输!”
“传令下去,即刻停战,开城门。让楼元麟一个人进宫来见我,否则我就下令把整个王城一把火全部烧掉,让所有人替我陪葬!”
“不成。”季窈站在委蛇头上,脸上也沾着不知道谁的血,“一定有诈,你不能一个人去。”
此时两军已止,战事暂休。杜仲翻身上马,准备跟着苗军统领进城,“我若不去,遭殃的是全王城百姓。”
“那你等一下。”
季窈从委蛇头上跳下来,参天的神祇在众人面前盘踞两圈瞬间变小,回到女娘手心。她将委蛇放到杜仲掌心,变小后的委蛇立刻钻进杜仲衣袖,缠在他胳膊上。
“你带着它进去,有何事发生它自会现身救你。”
神女与委蛇分开,对季窈来说无疑是陷入另一种危险。他内心柔情与缠绵盈满胸腔,难以自持上前抱住她,在女娘额头落下一吻。
“放心。”
眼看着杜仲骑马跟随士兵统领离开,京墨双眼微眯,沉声道,“杜郎君此去我感觉不妙,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
时隔多年再回王宫,一切如旧。
楼元应孤身一人端坐大殿之中,正抬头看向王座背后的一块屏风,上面写满苗文和汉字。
“还记得这块屏风吗?”
杜仲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目光落在屏风之上,男人眉眼变得温柔,“当初你我一同学习汉人文字,偷偷跑到这块屏风上胡乱拓写。阿芒知道之后非但没有责怪我们,反而将这块屏风搬到大殿,供长老们欣赏。”
“只有你。”楼元应脸上又浮现不甘,“阿芒没有责怪你,反而夸奖你写得好。反倒是我,被他没收了笔墨,还禁了足。”
“别的不说,光禁足这一条,乃是因为你私自带人出城狩猎,害得两位长老的儿子被野兽抓瞎眼睛,并非是因为写字的缘故。”
“那又如何?阿芒、阿乃自小偏爱于你是不争的事实!”
“你若是循规蹈矩又听话懂事,阿乃对你的疼爱丝毫不逊于我!”
“只要有你在一天,他们就不会真正的喜欢我!”
“这就是你杀了他们的原因吗?!”
吼出这句话,杜仲自觉全身力气用尽,身心疲惫。
楼元应不再回应,默默抽出手中弯刀,银白色的光自面前人脸上一闪而过。杜仲定定地瞧着自己在这世上仅剩的骨肉至亲,冷眼道,“你知道你打不过我。”
楼元应回答得轻松干脆,“我知道。”
好,那就让自己今日亲手了结了他,为泉下爹娘和石长老报仇血恨。
就在杜仲杀心骤起,伸手握住佩剑剑柄的刹那,后脖颈处钻心的剧痛再次袭来。这一次的痛感远超之前任何一次,连带他整个脑袋又晕又痛,像是有无数石锤、铁链对着他的脑袋不断抽打一样。
“嘶。”
怎么回事?难道是他体内还有余毒未解?
“哈哈哈哈哈哈。”
楼元应猖狂的笑声传来,杜仲艰难抬头,看他手持弯刀朝自己一点点走近道,“大哥机关算尽,可惜棋差一招。我那日在你脖子上刺入的不是毒,而是蛊。”
“蛊?”
难怪季窈的血恢复他肌肤表面伤口,却没有消除他体内的蛊。因为神女的血对于蛊虫是一种滋养。
“不错,此蛊名为双生蛊,也叫兄弟蛊。一兄一弟,相互牵制。只要你对我起了杀心,必定引起此蛊在你体内作祟,搅得你生不如死。”
话音刚落,他突然双眼瞪大,抄起弯刀就朝杜仲砍过来。身上的疼痛远不及脑袋炸裂般的剧痛,杜仲此时疼痛难忍,毫无招架之力,硬生生用手臂接了他一刀,鲜血顿时顺着衣袍留下来,滴落在地上。
他拼尽全力抓起佩剑抵挡,却在剑刃差一点就能刺入楼元应体内的瞬间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好似一记猛锤凿到他后脑勺一样撕心裂肺地痛,痛得他松开佩剑,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为何、为何你可以伤我,我却不能……”
“哈哈哈哈哈,”楼元应大笑道,“大哥还不明白吗?既然是兄弟蛊,这蛊虫自然有长幼之分。兄蛊可以随意指挥、斩杀弟蛊,体内种有弟蛊之人却动不了兄蛊分毫。大哥猜,你体内的是兄蛊,还是弟蛊?”
原来如此。
“这一次,终于轮到我当兄长了……”
他突然厉声命令道,“跪下!”
一听这话,杜仲的身体立刻失去控制,双腿弯曲跪了下来。楼元应举刀靠近,大喊道,“受死吧!”
又是几刀落下,杜仲只能在地上翻滚,闪躲之余腰腹、大腿受伤,鲜血将白衣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