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委蛇的头一点点朝着自己的方向挪移过来,楼元应呼吸微滞,连连招手叫所有人护驾。季窈站在委蛇头顶缓缓上升,转眼间再次高过城墙,立于楼元应面前,锋利剑刃将他对准,声线阴冷。
“把楼元应交出来,其他人可以免于一死。”
有了猛禽野兽的帮助,擒王军虽然稍稍得以喘息,但依然伤亡惨重。在宛若杀人武器一般的阴兵带领下,苗军大败杜仲的军队,只剩下不足千余人苟延残喘,被苗军围困起来,站在城墙之下望向城楼,希望神女和大王子可以取得最后胜利。
城墙之上的人没时间欢庆此战胜利。他们面前立着的是苗疆上千年来最不容置喙最神圣的存在,稍有不慎立刻小命不保。他们面面相觑,显然已经开始动摇。
察觉到身边人军心不稳,楼元应恨得咬牙切齿,朝身后大手一挥道,“把人给我带上来!”
季窈侧眸,看见两名侍卫押解这一个人走上城墙,再近一些才看清来人的面孔。
“石长老?!”
石危龙被架着走到楼元应身边,脸上、身上沾带血迹,明显在被抓的过程中经过负隅顽抗,最终失败。他听见季窈的呼唤却没有抬头,只是胸膛微弱的起伏显示他还活着。
季窈从委蛇头上跳下,企图上前却被拦住。女娘愤恨的目光穿过层层守卫看向楼元应,将手中利剑握得更紧,“卑鄙的小人!”
听见动静的石万乔和杜仲抬头上望,看到楼元应同石危龙站在一起也十分震惊。
“怎么可能?阿剖不是留守在寨子里吗?”
“看来他是趁我们带兵出来的时候,另派一队人从寨子里将石长老劫走。”杜仲眼眸深邃,心里冒出一个不好的念头。
“石将军,你的阿芒和阿乃如今在何处?可与军队顺利汇合了?”
经他提醒,石万乔这才想起,从两军对峙开始,他就没有再看到自己爹娘的身影。
石万乔眼中慌张被杜仲收入眼帘。他赶紧牵过一匹马跳上去,向城墙奔去之前回头看向石万乔,嘱咐道,“快派人去找!”
听到季窈的骂声,楼元应不怒反笑。他上前一步,拍了拍石危龙无意识垂下的头颅,表情狠戾道,“多谢神女夸奖。你再往后看看呢?”
季窈回头,就看见石万乔的夫人和孩子也被侍卫抓着推上城墙,一步步正朝自己走来。她心中骤然一紧,手持利剑就冲了上去,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已经解决掉两名侍卫,将孩童抱还给女人。
“住手。”
楼元应一把掐住石危龙的脖子迫使他抬头,接着抽出侍卫腰上的剑架在石危龙脖子上,锋利的剑刃划破老人脖颈肌肤,露出鲜红的血痕。
“神女最好不要妄动,否则我立刻把他杀了。”
可恶。
季窈护着身后瑟瑟发抖的女人和孩子,恨得牙都咬碎。
这时身后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哀嚎,她顺着声音回望,看见一个身影顺着委蛇跳上城墙,解决掉身后几个侍卫,与她并肩站在一起。
“放了石长老,我饶你不死。”
时隔多年,这还是杜仲与楼元应第一次近距离面对面相见。
兄弟二人身形、面容极为相似,只是此刻一人表情阴冷,浑身散发着不容近身的杀意,一人面容狰狞,正遭遇众叛亲离还在垂死挣扎。
在看清杜仲的那一刻,往日兄弟二人幼年时期在王城之中四处玩耍的回忆涌入脑海。楼元应突然哈哈大笑几声,呼吸急促,冲着杜仲开口。
“如果我不放呢?”
“别逼我。这原本就是我们楼家的事,不要牵扯其他人。”
“哈哈哈哈哈哈,说到底你就是要夺这个王位……”
他眼中突然盈满泪水,冲着杜仲大声喊道,“为何王位就非得你来坐?!你知道,当我知道阿乃为了培养你,在你身体里种下情丝蛊的时候我有多难过吗?!在他们眼里我永远不如你!阿剖永远都只会夸你,说什么哥哥聪颖、弟弟顽劣,就算他们日后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照顾我,照顾好苗疆……让他们看看,没了你,苗疆在我手里一样国泰民安!反倒是你这个哥哥,从小到大你什么都肯让给我,如今为何又不肯让了?”
他提起过去,杜仲脸上浮现动容,眼中同样泪光闪烁道,“你若当真心系苗疆万民,此刻就绝不会牺牲掉他们与我为敌。加上你纵容依古,在所有人体内种灵蛊这种卑劣手段,让他们即便死去,尸身都还要被你们操控再一次经受战火的摧残,死无全尸,你还敢说你能做好这个王?!”
“那也是你逼的!”他手中利剑再朝石危龙的脖子逼近一分,鲜血顺着剑刃滴落,“现在就让所有人束手就擒,你楼元麟自刎谢罪,否则我立刻杀了他!”
“不可!”垂危的老人苏醒过来,咳嗽不迭,“重整苗疆的大计怎能因我一人就此失败,那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石危龙形容枯槁的眼中最后闪过一丝坚毅,定定然看向杜仲,声线颤抖道,“大王子,你要记住,你肩上不但肩负着老苗王、苗后和英烛夫人的仇,还有整个苗疆万民的安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绝不能为任何人放弃你应该走的路!”
明白他话中含义,杜仲双眼瞪大,张大嘴尚未喊出话来,石危龙握住脖子上的剑瞬间刺入颈部,在自己脖子上划过一圈,倒地身亡。
第211章 先孕后爱 “什么胎气?”……
“石长老!”
“阿剖!”
季窈和身旁女人惊叫的声音响起,三岁孩童看见老人倒地,亦怔愣着哭喊起来。
楼元应没想到石危龙会自尽,拎着剑连连后退,没能第一时间从混乱的场面里清醒过来。
杜仲双眼猩红,看向楼元应的眼神仿佛从地狱走来的夜叉阎罗。他同样拎着剑缓缓朝楼元应走过去,剑尖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别……你别过来……”
楼元应一屁股坐在地上,被杜仲伸手提起来,将剑刃架在他脖子上。
就在他准备动手的那一刻,楼元应伸出手指颤颤悠悠指向众人身后喊道,“休要动我,你看那是什么!”
顺着楼元应手指方向看去,季窈看见另一头城楼之上,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岁的一男一女被吊在空中,正随着微风摇晃。她瞧着脸生,身旁石万乔的夫人却惊叫起来。
“阿芒?阿乃?”
什么,那是石万乔的父母吗?!
中年男女同样受尽折磨,全身上下鞭痕、剑伤无数,此刻正低垂着头,对于女人的呼喊没有丝毫反应。看守两人的侍卫站在城楼边上,一人手持弯刀对准绳结,一人手持弓箭对准两人,用这样的行动警告季窈和杜仲:但凡他们有任何举动,要么弯刀斩断绳结,将石危龙的儿子、儿媳当场摔死,要么拉弓射箭,立刻要了两人性命。
愣神间楼元应眼神飘忽,躲在暗处的守卫接收到指令,再次上前掳走石万乔的夫人和孩子。季窈刚拿起剑,楼元应立刻命令侍卫“放箭”。
“不要!”季窈只能停手,眼睁睁看着女人和孩子被带走,徒留自己与对面兄弟二人站在城墙边,鸟瞰城下局势。
说放箭自然是吓唬她。
只有人质还在手里,他楼元应才会安全。
杜仲分心的片刻,楼元应瞅准机会,抬手将藏在袖中的毒针扎进杜仲脖子,一个闪身从他剑下逃脱。
“小心!”
季窈看他被刺,连忙上前接住他。身后委蛇察觉到季窈情绪变化,俯身便朝着楼元应的方向攻来,脑袋接连撞向城墙,将城墙撞出几个洞。
楼元应一脚踩空,差点从城墙掉落。杜仲见状赶紧制止道,“快让委蛇停下!我不能再让石长老的亲人有危险!”
石危龙已死,他的子孙后代不能再有事,否则他即便当上苗王,此生也注定良心不安。
季窈一个眼神,委蛇稍稍停下,七八个侍卫重新围上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楼元应整理衣冠,又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嗤笑着开口说道,“如何?本王的好大哥,现在总算愿意心平气和地与本王说话了吗?”
忍住后脖颈处传来的隐隐痛感,杜仲站直身体,眼中最后一点对亲人的怜惜已经消失。
“你要我自刎?”
“我不知道你不会同意的。再说,就算你死了,你身边的神女大人也会要了我的命。不过没关系,今日就算我丧命于此,有石家三代和这些士兵给我陪葬,我也心满意足了。听我命令,将所有俘虏全部就地斩杀!”
“不可!”杜仲立刻开口制止道,“我放你走,你也放他们离开。”
楼元应看一眼杜仲脖子上发紫的针眼,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好。”
“就这样放他走了?”季窈嗅出其中阴谋的气味,担忧地看着他。
楼元应目光转到季窈身上,语气傲慢,“神女大人,若是楼元麟身死,我自然会继续做苗疆的王。到那时,即便你不承认,也不对我的子民施以庇佑和祝福也无妨。苗疆不需要你。”
“苗疆需不需要我,不是你一个弑父杀母的罪人可以评判。”
杜仲轻轻摇头,示意季窈不用再说。
战场之中,京墨抱着蝉衣观望已久。他想上前帮忙,刚准备将蝉衣的尸体放在地上,却突然感觉到怀中少年郎的胸膛动了一下。
他低头看来,蝉衣脖子上原本拇指大的血洞已经停止渗血,表面被略带金色,一看就知道是之前季窈在他身上留下的血糊住,竟隐隐有了愈合的迹象。他连忙将蝉衣抱起来,企图用自己的身体温暖怀中少年。
“他还没死……他还没死!”
听到这边动静,季窈和杜仲转头看来,眼中皆闪烁着光芒。
“先救蝉衣和其他将士要紧。”杜仲低头在季窈耳边悄声。待身边人全部散开后,他带着季窈跳到委蛇头顶,落到石万乔面前。
“放他们走!”
楼元应一声令下,苗军缓缓让出一条通道,余下几百名擒王军和杜仲等人在楼元应的注视下,背对王城的方向离开。
侍卫统领登上城墙,在楼元应身后跪下道,“大王,我们分明可以借此机会直接将楼元麟及他带领的叛军一举斩杀,为何还要放他们走?”
话音刚落,统领被一脚踢中肋骨。楼元应神色鄙夷,怒声道,“蠢货,这场仗打赢了又如何?我差点死在他剑下!”
望着杜仲等人离开的背影,他眸色幽深,恶狠狠道,“幸好他们如今除了委蛇和神女,剩下能上战场的士兵已不足千人,成不了气候。楼元麟一死,神女杀我也只会让苗疆群龙无首,天下大乱。为提防邻国借机出兵,她只能默认我还是苗疆的王。”
“王上断定,反贼楼元麟一定会死吗?”
男人低头看一眼地上已经发黑的银针,嘴角上扬,“他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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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寨子,季窈立刻查看蝉衣的伤势。少年郎先前冰冷的双手此刻已经有了一丝温度,她将耳朵贴在他胸膛之上,能感觉到心脏跳动。
“他还活着!”
顾不上其他,季窈再一次割破手指,挤出鲜血喂进蝉衣嘴里。石万乔将寨子里所有的苗医都请来,给蝉衣清理、包扎伤口。
苗医之中年纪最长的老人替蝉衣诊脉,连连点头道,“幸好致命的伤口被神女的血封死,体内流失血液也在最短时间内恢复些许,这条命算是保住,至于他会不会醒,何时会醒,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他会的,他一定会醒的!”
滴落蝉衣口中的鲜血缓缓渗入咽喉,季窈看着他喉结上下滚动,知道他已经能吞咽,终于松一口气道,“阿弟舍不得抛下我这个刚认的阿姐。”
失而复得的喜悦来得突然,仿佛季窈才是那个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那个人。她失去力气,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杜仲赶紧上前将她扶到一旁椅子坐下,倒茶水喂她喝下。
顺着男人递来的手,她瞧见杜仲脖子后面针眼周围的紫色又扩大一圈,赶紧伸出手指,要他也吸自己的血。
“不管是何毒,都先喝我的血解了再说。”
“应该不是毒,我此刻没有觉察有任何不适。”
说来也怪,从城墙跳下来之后,原本一直隐隐作痛的后颈针眼立刻就不疼了。
为以防万一,季窈还是忍痛将指尖的血挤出来,拉过他,将血滴在针眼处。一会儿的功夫,针眼缓缓愈合,紫色淤青也顺势消失。
白天声势浩大的一战仿佛是一场梦,只有房门外不断传来伤兵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在提醒季窈,他们这一战败了。败给毫无人性的灵蛊,败给依古从地府召唤出来的阴兵和猎豹。
入夜以后,石万乔再一次来到蝉衣房内。
祖父被逼自刎,爹娘和妻儿落在楼元应手里,面前男人一日之间仿佛苍老了数岁。他此刻双眼猩红,强撑着最后一股劲说道,“禀大王子,臣清点完余下士兵,总共还剩九百三十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