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窈心里还有无数疑问等待解答。正当她打算再问,对面树林里忽然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好似有山倾倒。接着无数树木倒地,灰尘漫天,惊起林中野兽逃窜不迭,动物们的身后还跟着负伤跑出来的官兵。
京墨原本已经与方仲晏和解,之后自己要如何行事做亲爹的都不会管。
他此刻正骑马赶到行宫门口,就看见季窈和不远处巨大动静。
“这是怎么了?”
“是杜仲和委蛇,他们有危险!”
季窈大喊着,准备扔下面前几人打算先去树林里支援,手臂被石危龙拉住道,“神女莫慌,您既然是与那委蛇缔结契约之人,它一定会听你的话。老夫这就带着你前去寻大王子和神祇,到了它面前,它认出你来,自然一切都相安无事。”
“真的吗?”
如果她真是神女,那自然皆大欢喜。可若她不是,石长老岂不是跟着自己白白送死?
眼看着平日里负责照顾自己的宫女推着一架轮椅急匆匆从宫中追出来,石长老的孙媳抱着孩子还打算跟上来,季窈赶紧组织道,“你还是别去了,带着孩子在宫里等罢。”
眼看着石危龙一把年纪还想主动上来帮忙,京墨赶紧上前将季窈捞到马上,冲众人摆手道,“大家都回宫内等候罢,我自会将所有人都安全带回。”
说完策马扬鞭,带着季窈朝那巨大动静的来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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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云行宫以南约莫五里的深山树林里,杜仲正带着蝉衣、赫连尘以及皇宫侍卫紫色巨蛇打得难分难舍。
赫连尘昨夜赌气冲出去之后,在廊亭外池塘边脚下打滑,脑门磕在石头上破了相,血腥气引起一路随着他北上京都的委蛇注意,一夜之间已经跟到这附近村庄外的山林里。
它此刻闪闪发亮的金色瞳孔中只有赫连尘的身影,每一次甩尾和张口攻击都直直地朝着赫连尘打来,所到之处树木尽毁、粉尘漫天。
杜仲借机挡在赫连尘面前,好几次尝试跳上委蛇头顶,割破自己的手指与委蛇头顶同样散发着红光的宝石相触,却无论他如何心诚意坚,都无法让委蛇的动作停下来,与他产生片刻的连接之意。
蛇头晃动之间他站立不稳,好几次被甩下来,情急之下只好嘱咐众人攻击委蛇七寸,想着先将它抓住再说。
却不曾想,委蛇经过这段时日的修养,不但身形较最初苏醒之时又大了一圈,不用弓起身子便已经能和百年大树身高齐平,就连身上五十二年前被赫连氏以身祭剑,重伤的的部位也已愈合,紫色的鳞片坚若磐石。他们尝试数次,侍卫斩断手中宝剑几把,都无法在鳞片上留下一丝痕迹。
赫连尘被当作鱼饵,在这乱成一团的林子里东躲西藏,累到已经完全使不出轻功,只能在地上像只老鼠一样抱头乱窜。
杜仲落地的瞬间他再次躲到杜仲身后,灰头土脸抱怨道,“不行不行,我看如今就算是皇帝的军队来了也打不过,我要赶紧跑了!”
“跑?它闻着你的气味能从渠阳城追到京都,你往哪里跑?”
“我先回去找我娘和我弟弟,带着他们骑马跑。”
“我看你是想让你娘和你弟弟跟你一起死。”
“你说什么!?”
他揪起杜仲的衣领还没来得及揍他,委蛇的血盆大口已经张到的人面前,两人只能各自跳开。
“好你个杜仲,当初我就不该听你的!”
杜仲从地上爬起来,此刻也有些狼狈,“听与不听,你的身上都留着委蛇仇敌的血,除非你将全身血液流干,从此与你爹赫连氏、整个前朝皇室再无瓜葛,委蛇才会放过你……哦不对,即便它肯放过你,你的弟弟也会成为它下一个目标。”
“你!”
嘴没斗完,委蛇的尾巴又扫过来,将地上两人凌空甩飞,隔着数十米落在草地上。若不是落地前二人稍稍使出内功抵挡落地时的撞击,此刻只怕是手脚都已经被摔断。
蝉衣虽然灵活,十次攻击能躲过八次,却奈何委蛇身体坚不可摧,他躲得过,却杀不了。眼看杜仲因为与赫连尘待在一起又被委蛇打个正着,他飞身从树上落下,把赫连尘扶起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听闻神域皇宫内还有火药、火弩箭一类的武器,不若去求皇上帮忙。”
杜仲看着身边重伤倒地的侍卫越来越多,心里一直到今天再打下去,是一点甜头也占不到。
“但现在委蛇已经现身,休战与否,如今可不是你我说了算。”
“那怎么办?就算当不成皇帝,我也不想就这么死在这儿。”
杜仲看一眼身边嘴角渗血的赫连尘,沉声道,“有一个办法,你赶紧多放点血,抹到我和蝉衣还有其他几个侍卫身上,大家带着你的气味往四个方向骑马跑,能跑多远是多远。如果能骗过委蛇,暂时失去你的方位,这一战便可稍稍推后。”
“若是骗不了它呢?我岂不孤立无援,任由它把我大卸八块,吃肉喝血?”
赫连尘疯狂摇头,死抓着蝉衣不放,“我不干,我死也不离开你们。”
“这样下去是赢不了的!”
“那我也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
两人正劝说无果,委蛇已经解决完面前十几个侍卫追了上来。它直立起身体,从地面上三人抬头看去,紫色的蛇头几乎与太阳一般高,它金色的眼瞳中竖成一条黑线,死死将赫连尘的身影锁定,伴随吐信子发出的嘶嘶声,宛若无情的神明。
不少附近的村民这回彻底将委蛇看得明白,扔下手里菜篮、锄头尖叫逃窜,引起一片恐慌。
赫连尘不肯配合,杜仲和蝉衣只好带着他往反方向逃跑。
身后是树木倒地、飞沙走石的声音,三人面前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是皇帝的救兵?那又为何只有一个马蹄声?
茂密的丛林里,季窈与京墨同乘一马,奔驰而来的身影落入三人眼中。杜仲眉头皱成一团,忍不住加快脚步道,“该死,她怎么来了?”
三人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委蛇有没有跟上,身长近乎百米的神祇游动起来的速度又怎会是三个精疲力尽的男人所能敌?
还没等季窈和京墨骑马赶到他们面前,委蛇已经甩着尾巴追上赫连尘,巨大的蛇头遮住三人头顶阳光,宛若遮天盖顶的乌云,将他们笼罩。
杜仲和蝉衣听着头顶嘶嘶声,彼此交换一个眼神,蝉衣立刻往左边跳开,杜仲则是一把拉住赫连尘往右跳开。
委蛇在一瞬间做出选择,张开血盆大口朝赫连尘和蝉衣咬过去,蛇口中的口涎滴落到两人身上,腥臭无比。
“不要!”
眼看着两人就要成为委蛇口中美餐,季窈等不及勒马,双手撑在马头上跃起,用尚完好的右腿踩在马背上一跃而起,朝着委蛇的方向跳过去。
金色眼瞳在扫到季窈娇小身影的一瞬间停下动作,尾巴先一步扫过来将京墨和他身下的马儿打翻,打了个卷翘起来,用尾巴牢牢接住季窈。
被蛇尾卷起,季窈却丝毫没有感觉到不适,仿佛自己已经被这样卷起来过无数次一样,带着冰凉的触感,舒适极了。
蛇尾卷起少女在空中转几圈,最终被举到委蛇面前,金色眼瞳在将少女身影映入眼帘的一瞬间闪烁不停,嘴里嘶嘶不停的的蛇信也瞬间收回,蛇头缓缓底下,靠近她身边,嗅她的气息。
季窈大着胆子伸出手,将缠满布条的手掌一点点靠近蛇头,想要触摸面前这只参天巨兽。地面上所有人在这一刻的心也被提到嗓子眼,不知道一人一蛇到底想要对对方做什么。
掌心一点点靠近,终于贴上委蛇冰凉的鼻尖。严格来说,蛇头部前端的两个鼻孔虽然被称作鼻子,却只是靠鼻子来呼吸,而非它的嗅觉。
季窈只是摸到了委蛇鼻头上一块冰冷的鳞片,它真正的嗅觉主要依赖于它的舌头和口腔顶端那个状似犁的部位。
所以就在委蛇张开嘴,企图用舌头和口腔顶端的部位仔细“闻一闻”季窈的时候,地面上四个男人都以为委蛇想要将季窈吞掉,立刻撑起身子准备站起来,拼死也要把季窈从它的嘴里救下。
季窈看着张开的血盆大口,炙热气息喷得她睁不开眼,心想怕是要认蛇失败。却不想蛇口张开瞬间又闭上,委蛇的舌头只在季窈双手扫过一下,口涎沁入布条后她立刻感觉到双手掌心肌肤长合,带来又痒又紧实的感觉。
契约之主的气息,只消一瞬便可确认。季窈惊喜地将双手布条拆开,看见自己双手掌心伤口完全愈合,甚至连疤痕都一起消失不见。
她忍不住双手抚摸上委蛇的头,因着它实在太过庞大,她带着体温的小手也只是再一次摸到它鼻子上的一块鳞片。
众人却分明看见,委蛇的头在对着那只手上下轻轻晃动。
它这是在……蹭她?!
在季窈的抚摸之下,委蛇惬意地闭上眼,蛇头顺着她的手背下滑,改为自己主动在她身上、脸上蹭来蹭去。接着它尾巴将季窈高高举过头顶,放到头上坐好,季窈看着它头顶那颗红色宝石重新亮起,鬼使神差地被吸引住,缓缓将双手放上去。
触碰到红色宝石的一瞬间,她眼前如走马灯一般开始不断闪现过往片段。
一名身着苗疆服饰的女娘从初遇委蛇的勇敢不畏,到与它缔结契约之后形影不离,行走在高山流水之间畅意快活的画面不断涌现,到后来苗疆与神域开战,她肩负起整个苗疆人的期望,与委蛇站在最前面与神域军队大战九天九夜,最后被皇帝以自身祭入神力的宝剑刺入七寸,导致委蛇陷入沉睡,季窈也从委蛇身上掉落,陷入身死魂未散的状态。
杜仲坐在地上,看着坐在蛇头上的季窈紧闭双眼,面上表情时而欢喜时而悲伤,但委蛇从始至终都没有要伤害季窈的意思,一颗心终于咽回肚子,坐在地上喘气的同时,心头升起一丝复杂的思绪。
先前她身上所表现出的种种怪象,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但自己总归不愿相信,她就是自己先前为了与委蛇缔结契约,准备杀掉的神女。
现在……
短短不过半盏茶功夫,季窈已经将所有丢失的记忆全部找回来。
当委蛇头顶红色宝石亮起,一抹红光一闪而过,从季窈的掌心钻入,一路好似血液回流一般顺着她的胳膊往上,最后来到女娘眉心,最终在她眉心正中勾勒出一个类似盘踞蛇形的红色印记。
这枚印记由最初的红色隐隐散发红光,到完全成形之后遍闪金光。季窈与委蛇一同再次睁开眼睛之时,这抹金光直冲云霄,好似一把利箭穿过烈阳红心,带着金色的尾巴没入云层,消失不见。
远在苗疆的巫女依古在圣坛上瞧见这一天空异相,她双眼微微眯缝起来,露出危险的气息,将身边侍女召到面前,“去告诉苗王,我有要事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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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抹金光出现得突然,众人闪避不及,只能赶紧闭上眼睛。
杜仲难掩此金光灼烧般的痛感,抬起袖子挡住金光。再睁眼看过去的时候,委蛇已经消失不见。
方才参天的紫色巨兽似乎只是大家做的一场梦,只有脚边无数杯铲断的树木在告诉他们,一切都曾真实发生。
季窈于一片尘土飞扬之中缓缓朝三人走来,左腿上虽然仍包着纱布,但很明显她走路已经正常。赫连尘、京墨和蝉衣见状都主动迎上去,上下打量她身上还有无其他伤痕,只有杜仲还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娘眉心那一抹扎眼的蛇形印记。
“委蛇呢?不会被你吃了吧?”
“在这呢。”季窈伸长左手手臂,紫色的金眼小蛇就从她衣袖里钻出来,打几圈盘踞在她手臂之上,最后把蛇头搁到季窈肩膀,吐着信子打量众人。
“它是与我缔结契约的神祇,你们叫它委蛇,我叫它阿蒙。”
时隔五十余年再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委蛇好似十分怀念一般,歪着脑袋轻蹭季窈脸颊。
京墨虽然不知道季窈是如何摇身一变,成了降服参天巨兽之人,却也对苗疆的传说略知一二。他脸上欣喜之色溢于言表,看着季窈道,“所以,掌柜的真实身份竟然是苗疆神女。若算上你沉睡的时间,我们该唤你一声‘老祖宗’了。”
“是吗?那我应该多大岁数来着?”季窈掰着指头开始算。
“七十五岁上下罢。”
“什么?”赫连尘感觉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你不是二十二吗?”
“对啊,可是我这副样子沉睡至今,已经过去五十三年。与我同岁的英烛夫人,就是杜仲的外祖母,你可问一问,她的年岁几何。”
所以他非但和一个七十五岁的女人成了亲,还被这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当初就算换了一张脸皮,都要冒着被追杀的风险回到龙都去看她?
赫连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了看季窈,又看了看她肩膀上的蛇,最后不服气地用手指着委蛇道,“那你怎么不早点来,这东西差点要了我的命。”
“大胆,竟敢对神祇指指点点!”
看见风暴平息,石长老此刻已经在众官兵的带领下赶到林中。他明显已经看到痊愈的季窈和她肩膀上紫身金眸的委蛇化身,脸上是止不住的喜悦。
赫连尘还没来得及回怼,委蛇朝着他的手指张嘴就是一口。
“啊啊啊啊!”
第207章 饮离别酒 “来喝我们的喜酒吗?”……
七日之后,内廷宫宴。
皇帝颁布诏书,昭告天下当年赫连元雄以自杀伪装他杀,陷害如今的皇帝南宫凛,逼迫以南宫凛为核心的军队起兵造反,与原本就安排在内的方仲晏一同带兵入宫,登基称帝。
南宫凛十五年来第一次睡了一个无比踏实的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