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因为如此一来,赫连氏一族便再也无法召集麾下党羽,扩充反叛军,也就再无东山再起之可能。”
“那又如何?”
“那他们一家就不用死了。”
季窈这下听懂了,“原来你是这个用意,是我错怪你。”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季窈才觉察自己此刻身心疲惫,困意上涌。她不住地打呵欠,京墨见状刚准备上前扶她,被身后赶来的杜仲一把接过,“我带她回去,你一路出宫小心。”
经此一役,对京墨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虽然知道自己的老师死得冤枉,但至少他的父亲良心尚在,他可以陪伴他,用尽余生去赎罪。
季窈看见面前郎君又变回以前那个千年狐狸似的奸诈模样,严重笑意让人不寒而立道,“看来,掌柜如今同杜郎君的感情已经颇为稳定,只待回到苗疆,稳坐苗王后的位置了。”
这个老狐狸,不酸人会死吧?
季窈干脆顺着他的话,厚着脸皮道,“是啊,做不成神域的皇后了,我不得抓紧这个当苗王后的机会,到时候只能回南风馆继续做掌柜了。”
“还可以留在京城,嫁入封家,做皇商富甲的儿媳,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封家?”
季窈反应一会儿,想起南星原名封啸尘,“哦你说南星啊?”
“不错,听说他这几日,日日都缠着他爹,想趁你还在京都的时日,迎娶你过门呢。”
“嗐,他真是……”
后腰上突然被人掐了一把,季窈抬头对上杜仲深不见底的眼眸,咽了咽口水,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京城人心险恶,随便抓个人出来心眼都比我多,这样活着太累,我得走。”
京墨笑得幸灾乐祸,告辞二人转身离开。
季窈知道某些人的脾气定是醋着,自己又没那个底气说他什么,毕竟当初在严煜和赫连尘面前都拿人家来挡枪,如今难道用完就扔吗?
她见杜仲搀扶着自己,脚步却一步不动,正打算甩开手自己走回卧房,被他从身后拦腰抱起,从连廊往回走。
“放下我,我能自己走。”
“别动。”
“真的,我恢复能力有多快,就算旁人不知,你肯定是知晓的,这会子拆开来说不定都结痂了。”
“那也别动。”
他虽然抱着她,目光却不曾有一刻下落。季窈撅着嘴,手脚晃晃悠悠,跟着他穿过廊亭,走过蛙声、蝉鸣不断的池塘边,抬头瞧见月色正朗。
“再过几日就能回去了,你害怕吗?”
杜仲剑眉上扬,“害怕什么?”
“见你弟弟啊。十多年没见了,等你们再见时,你确定自己能下得去手?”
男人眼里没什么情绪起伏,“你不一直说,我冷酷无情到不像个人?”
“那是从前。你如今连‘赫连元雄至少替神域找了个好皇帝来替他’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当真是有血有肉的性情中人。”
“实话实说。”
“所以,你会期待,你弟弟当年弑父夺位一事,或许也有隐情吗?”
这话中正杜仲内心。
赫连尘遭遇的一切,与他和楼元应之间的种种几乎相差无几。京墨和他爹,赫连尘与赫连元雄,他们都有与彼此和解,解除误会、敞开心扉的一天,那是否他与楼元应是否也会有这么一天?
那毕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手足。
杜仲眼中闪过犹豫。
“我不知道。”
说完,怀中女娘迟迟未作回应。他低头瞧来,瞧见季窈已经睡着,浓睫不时微微颤动,伴随均匀的呼吸声上下起伏,看上去宁静而甜美。
他忍不住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些。
暑热之下,即便是在梦中,她也不满地挣扎着,男人一双薄唇轻落在季窈额头,微凉的触感像是一道定身符咒,她自觉舒适,咂咂嘴,窝在他怀里安静下来。
蝉衣看见二人回来,走到杜仲身旁,将目光落在季窈脸上道,“今夜早些时候,她似乎着急到处找你,现下与你可都说清了?”
她找自己?
“她找我做甚?”
“没说。”
望着她熟睡面孔,杜仲只觉路途太短,怀中人余温留不住,不舍道,“罢了,明日等她睡醒再问。”
第206章 宠物阿蒙 神女季窈,如今已七十五岁矣……
一桩事了,季窈卸下重担,睡至日光晒背。
栖云行宫不愧为天家择选的避暑之地,即便是入伏时节,季窈住的这间屋子四周被茂盛的松竹掩映,温和不燥。
她睡得迷迷糊糊,眼皮被竹林间穿过的光线照到,正犹豫是睡到太医来给换药再起,还是先起身用早膳,身下床榻连带地面突然猛烈摇晃起来,将她震醒。
地震了?
她猛地起身,正打算下床逃出去,还没穿上鞋这震动又消失,只有窗外仍旧不断飘落的竹叶在提醒她,方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悬吊的心刚放下,她又听见门外传来许多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好似有许多人都朝着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她拿过床边放着的拐棍,一瘸一拐走到门口,就看到赫连尘和蝉衣也朝着人群的方向冲了出去,急得她大喊。
“这是怎么了?”
杜仲住得稍远,穿好衣服提上剑走出来,将她拦在路中间。
“是委蛇,应该是赫连兄昨夜意外受伤出血的血腥气吸引它找过来了,你且留下,自有皇宫大内侍卫与我们同去。”
“不行!我不放心。”
她被杜仲一把按回藤椅上,身后官兵带着两个熟悉的面孔走到季窈面前停下,季窈立刻认出面前二人正是她往日唤一声“君姑”的夏夫人和“小叔”赫连羽。
杜仲专注地看着她,语重心长道,“你手脚都有伤,去了我们难免还要分心照顾你。待会儿官兵会听照皇帝吩咐,把石长老以及他的曾孙、孙媳都带到这里,你且在此处将他们都照顾好,我们方可安心御敌。”
季窈看着自己缠满布条的双手,掌心稍稍合拢仍有痛感,方知昨夜空手接白刃的伤十分严重,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眼看着整个行宫内除他们和太监、宫女以外,几乎所有的兵力都已经出动,透过行宫高墙能看到不远处树林里惊飞的鸟雀,季窈的心又被揪起来。
赫连尘自换了一张面皮之后,从入京都到现在都没找到机会与夏大娘子和他的弟弟见上一面。
所以季窈面前二人尚不知晓赫连尘换了脸,还相互搀扶着左顾右盼,希望从过往侍卫之中看到赫连尘的身影。
“嫂嫂,我哥在哪儿?你们方才说的什么委蛇,闻到我哥的血气又是怎么一回事?”
季窈心里惦记着杜仲他们,随口敷衍赫连羽几句,要他带着夏大娘子待在此处,无论如何不得离开之后拄着拐杖走出来,一点点朝行宫大门口移动。
就算不能加入他们,远远地旁观一下局势也终归能让她放心些。再不济有人受了伤,她也能及时用自己的血给伤者治疗。
左腿受伤之后,方知整座栖云行宫到底有多大。
身旁宫女、太监匆忙走过,无暇睬她。
她一个人拄着拐行慢慢从主殿走到前院,往日重兵把守的大门口此刻空无一人。正当她走到紧逼的大门前,准备伸手把门推开时,门却从外面被人打开。
两名大内侍卫打扮的官兵从外面推开行宫大门,一小队人马出现在季窈面前。
四个官兵中间,一位汉人穿着,头上却用青蓝色棉布包裹头发,鬓发斑白的老叟尤为显眼,他身后紧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娘,女娘怀里还抱着熟睡的孩童。
季窈立刻意识到面前三人就是杜仲所说石长老和他的亲人,赶紧迎上前道,“来人可是石长老?”
石危龙在牢里待了这些时日,精神不佳。此刻晃眼没看清季窈面容,只是跟着押解他们的官兵缓缓上前,听侍卫说道,“是,季娘子,皇上吩咐,将此三人交给你。”
她此刻走出宫门,遥望对面山林间,隐约能看见一块紫色的头顶在翠绿的树冠之间穿梭,料想应该是委蛇正在林间穿梭,赶紧上前冲石危龙一鞠躬,急切说道,“石长老,赶紧带着他们进宫藏好,我还要去接应杜仲。”
说罢她想起什么,又补充一句,“啊,就是楼元麟。”
却不想她一抬头,石危龙借头顶耀目的日光将季窈的面容完全看清。
他双眼倏忽间瞪大,先是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与诧异,接着连呼吸都停滞,抬起手来颤颤巍巍念道,“神女、神女……”
“什么?”
季窈和石危龙的孙媳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就看见他突然俯下身去,双膝跪地,吓得季窈赶紧扶他起来。
“石长老这是做甚?快起来。”
“神女……神女复活了!”
石危龙哪里敢就这样被季窈抓着,赶抽回双手,转为恭敬作揖道,“神女在上,石危龙携家眷叩拜。”
他自己跪不算,还要拉着身后人一起跪。季窈见状赶紧再次制止,这回总算是被他的话拉回神志,问道,“你说我是神女?”
“不错,神女难道忘了?”
“我不知道,可是听说如今苗疆只有巫女,没有神女啊。”
“初代神女去世后,神女之位一直空悬。您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或者是您的挚友英烛夫人?”
“嗯。”她点了点头,听到英烛的名字又确信三分,“我叫季窈。”
“这便是了。”石危龙差点喜极而泣,哽咽道,“季窈便是初代神女的名字,原来当初英烛夫人将您葬入圣山后,您的尸身消失一事是假,她定是用了什么法子将您的肉身保存至今,让您复活过来了!”
这些说法倒是和她的梦境完全对上。
季窈低头沉思片刻,想来可以同石长老说实话。
“对,救我出来的人说,我当时身上一直穿着万蛊蚕衣。我醒来之后,那件衣服便彻底报废,上面红色的宝石变成普通石头,再也不发光了。”
“您是万蛊之母,那衣服上的蛊虫都是您养育出来的,自然会竭尽全力护住您的心脉。您的血可解万毒、愈万物,而您体内的蛇王蛊又是这世间最毒的蛊虫。如果老夫说的这两点,您都符合的话,就请您相信,您真的就是我们苗疆有史以来第一位与神祇委蛇缔结契约之人,我们的初代神女!”
她的血可以解毒、救人这一点她早就知晓,不过蛇王蛊……
“石长老,我体内没有蛇王蛊。”
“啊?怎么如此?”
“我曾在梦中看到英烛向我哭诉,说接替她成为第二任巫女之人骗取她的信任,从当初还陷入沉睡的我身上将蛇王蛊引走了。”
接替英烛夫人的第二任巫女?石危龙明白过来,“是现任巫女依古的母亲:怀青……难怪距离如此近,委蛇都没有闻到您身上气味……那可就遭了。神女离世,拥有蛇王蛊的人便可以操纵一切蛊母,难怪老夫还在苗疆那会儿,会传出现任巫女的神力胜过历届所有巫女的传闻,原来是因为他们家族手中握有您身上的蛇王蛊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