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不是还缺十个人的名字?”
“对。”杨公公想了想,一个响头磕在地上道,“还差那十名舞姬的名字。”
京墨立刻安排人将放在季窈房间所有的卷宗档案带过来。
翻找之下,发现牌位上这十人的名字与之前礼部呈报给陈寿的名字一致,而杨公公最后在现场清点的十个死于主殿的舞姬则并非这十人。
“这是如何一回事?礼部悄悄换人了?”
与礼部尚书一同前来的还有闻讯赶来的方仲晏。
礼部尚书文大人看着京墨手中赫然在目的证据,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到地上,承认此事是他做的。
原来当时在庆功宴上表演舞蹈的歌姬因场地太小,人数从二十人锐减到十人,这十人只能连夜更换曲目,日夜不分地抓紧练习。其中一个舞姬却因此病倒,躺在床高烧几乎昏迷。
当时还是礼部侍郎的文大人只好再一次更换表演曲目,将新入梨园的十名舞姬所排练的新曲子拿来顶包,代替原本的表演。
他原以为这只是一场故意给南宫凛难堪的庆功宴,表演完后一切就将无人提起。却不想这十名年轻的舞姬初次登台便血洒行宫。
好在当初要走了十名舞姬姓名的陈寿也死在其中,没人发现他偷偷更换表演曲目及人员之事,就这样安全地度过了十五年。
季窈听完,眼神一亮道,“这就更能证明,这些牌位一定是事发之前就准备好的。不管是新来的舞姬还是原来的舞姬,陈寿一律不识,即便是当天这十个人站到他面前,他也不知道其实人都已经换了。才会出现将这十个活人的牌位供奉在这里十五年之久的荒唐事出现。”
方仲晏冷冷地看着这间密室,脸色没有京墨想象中难堪。
如今只是找到一间密室,最多只能证明陈寿牌位上最后一笔是最后添上去,除此之外,仍不能证明南宫凛一定不是杀人凶手。
季窈抬头看向神龛头顶上那些嵌瓷,镂空的镶金装饰中,好似雕花窗中间露出的缝隙上被糊了黄纸,她赶紧伸手指向那里道,“那上面有东西!”
听见季窈有发现,方仲晏显得格外在意。京墨赶紧抢在自己亲爹之前跳上供台,伸手将卡在嵌瓷上面的东西取下来。
待众人看清他手里所持之物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是一份圣旨。
方仲晏见状立刻上前想抢,被京墨侧身躲过。他见众人阻拦,转头朝贴身侍卫递去一个眼神,对方即刻领悟,吹响口哨将殿外候着的侍卫、官兵全部唤进殿内,拔刀将京墨连通季窈等人团团围住。
赫连尘、蝉衣见状都拔剑出鞘,杜仲扶着季窈多有不便,只能带着女娘站到京墨身后,五个人与方仲晏形成对峙的局面。
殿外,平日里专门负责服侍季窈的小宫女偷偷看一眼殿内局势,趁着夜色悄悄退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爹你……”
“把手上的东西交给我,否则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京墨不怒反笑,当着方仲晏的面站到蝉衣和赫连尘身后,伸手准备打开圣旨。
“不可!谁也不准打开它!给我上!”
说打就打。四周侍卫冲上去就开始抢夺京墨手上的圣旨。赫连尘憋了快十日,此刻早已忍耐不住,将一肚子气全部撒在侍卫身上,来胳膊砍胳膊,来脚跺脚。
蝉衣则是以一当十,挥舞手中宝剑将这些酒囊饭袋打得落花流水,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方仲晏趁此机会抓起地上长刀径直朝京墨刺来,他没料到自己的亲爹当真会选择拔刀相向,措手不及之间被刺中手臂,圣旨顺势落到方仲晏手中。
年近五十的方仲晏伸手着实敏捷。他拿到圣旨之后完全没有要打开一看的意思,而是立刻冲到烛火旁,将卷起的圣旨放到火焰下炙烤。
赫连尘双眼瞪得老大。他绝不允许自己追寻了十五年之后的秘密就这样被烧毁,于是也跟着冲过来,不顾一切直接从火苗上把圣旨抓过来,手背被火焰烧伤也全然不在意。
蝉衣解决完身边官差之后赶过来帮他,从身后将方仲晏脖子制住,掐着他连连后退,赫连尘才得以将圣旨从烛火上救下来。
“不行!不可以打开!你会后悔的!”
他反应越大,赫连尘就越觉得这份圣旨正是他苦苦追寻了十五年的真相。
“我不看才会后悔……”
眼看着他将圣旨一角的火焰扑灭,所有人都停下来,静静地看他将圣旨展开。
金色龙纹的圣旨展开,上面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笔迹。一行行看来,他脸上原本的喜悦却一点点消失,继而变得不可置信起来。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一边低声呢喃一边强迫自己看下去,脸上是遮掩不住的难过与震惊,“我不相信……这一定是你们早就串通好,设计好这么一出来骗我的……我不信!”
“你看到了什么?”
就在季窈极力想上前查看圣旨上所写何话之时,赫连尘像是发了疯一样,将圣旨扔在地上转身就跑,通过密室一侧朝向殿外的门跑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杜仲伸手去捡地上的圣旨,季窈立刻被身边侍卫擒住,动弹不得。
眼看着又要二次开打,殿外突然传来卫公公尖细的嗓音。
“皇上驾到!”
南宫凛的步伐较平时也快上许多,想是也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当年事情真相。
众人见状只得放下武器,除季窈和杜仲两个苗疆人以外,其他人都朝南宫凛跪下行礼。
“平身。”
他一刻不曾迟疑,径直穿过众人走到杜仲面前向他伸出手,杜仲看一眼季窈,就将圣旨交到南宫凛手中。
烛火摇曳之中,他一字字读来,眉头渐渐蹙起,看了一遍像是不愿意相信上面所写一般,目光又回落到最前面再读了一遍。
先是疑惑,接着是震惊与痛心,最后他合上圣旨,畅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皇上,该说你是为国为民好,还是自私自利好呢?”
可季窈从他脸上看出一丝苦涩。
大笑之后他低下头来,喃喃自语道,“你害得臣好苦啊……”
他是在自称“臣”?还唤赫连元雄“皇上”?
季窈此刻想知道圣旨上写的什么,想得快要发疯了。
见众人目光急切,南宫凛将圣旨递给卫公公,沉声道,“念。”
“是。”
卫公公接过圣旨,在看清上面所写内容之时眼中闪过一丝惶恐。但他见皇上神色坦然,便咽了咽口水,开口道。
“朕承天命,御宇多年,纵励精图治,未有片刻懈怠,然自知才疏不逮、有负万民,非天下之明君也。每日批卷阅朝,心力交瘁,加之扶盈逝世,朕日夜思之,五脏六腑尽数归于骤败,自知时日无多,不求肉身还天地于自由,但求魂魄与扶盈能遨游月宫,与日月同辉,与山河共存。
南宫将军深谙治国之道,亦有容人之怀、倾世的担当,比朕亦或是太子尘更宜继承大统。朕知若是明示于你,你定不愿意承担下这一重任,只求原谅朕以此等卑劣手段,诱你替朕扛下所有。故特书此诏书,以昭后世。
愿将军承朕之志,继朕之业,使天下永享太平,万事恒昌。”
【卷十·苗疆神女】
第205章 恻隐之心 “做封家的儿媳也不错。”……
听完圣旨上的内容,密室诸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季窈环视一圈没看见赫连尘,神色满是担忧。
顺着方才找到圣旨的那块嵌瓷,京墨又瞧见旁边还夹带着一张泛黄的纸条,打开来看是陈寿的自白。
原来当初纯妃被皇后赐死之后,赫连元雄就像是被抽走抽走最后一丝元魂一般,彻底断了想做皇帝不说,甚至还动了想死的念头。
他深知不管是退位让贤还是与纯妃殉情,二者任何一件都是冒天下之大不违,为世人、为赫连氏世世代代列祖列宗所唾弃的行为。
可这些想法瞒不住陈寿。他看出赫连元雄一心求死,迫不得已将此事悄悄告诉方仲晏,希望他能想出办法。却不想在方仲晏一番激昂陈词的劝说之下,赫连元雄直言自己不配得到他这样能人的辅佐,更加认定自己做这个皇帝是愧对天下百姓。
这一场秘密会谈最终变成赫连元雄的求死令。他以江山社稷相要挟,要求方仲晏帮助自己,将皇帝之位交给南宫凛。而他自己则可以如愿离开这困了他一生的皇宫,追随纯妃驾鹤西去。
于是他们决定设下这一场非比寻常的鸿门宴,将地点定在栖云行宫,负责巡逻和看守的侍卫全部减半,剩下全部调换成方仲晏的手下。
宴会开始之后,赫连元雄借故离开主殿,待陈寿宣布发现皇上不见之后,按照惯例殿内三十人被禁足于殿内。
此时陈寿重新回到殿内,先是在香炉内加入无色无味的迷香,接着吩咐殿外更多的侍卫加入到搜寻皇帝的行动中,进一步减少主殿四周守卫。
待殿内诸人全部被迷晕之后,他将两颗夜明珠放回仙鹤眼眶打开密室,让赫连元雄从密室出来,将龙袍脱给南宫凛穿好,接着由陈寿拿出早就藏在偏殿的南宫凛的宝剑,将在场三十人全部刺死,最后是赫连元雄。
他在信中说到,如果世上有人当真能看到这封信,说明他没有违背皇帝的指令,在杀死那三十个人之后也一刀杀死了皇帝,最后他回到密室,给自己牌位添上最后一笔,将密室关闭、藏好夜明珠之后,他会自杀,然后在死的那一刻把宝剑放回南宫凛手上,完成这一切。
京墨在看完书信后,缓缓抬头看自己父亲一眼,烛光闪动下,方仲晏的脸色显得颓败又痛心疾首。京墨终于明白为何他会在那次入宫夜谈之后大病一场,也明白他为何会说出“上对得起天地良心,下对得江山社稷”,唯独不敢提自己是否对得起南宫凛。
皇帝同样向方仲晏递来意味深长的一眼,脸色轻松道,“甚好,如今人证物证齐全,即刻拟旨,昭告天下,真相大白。”
“非要如此吗?”
季窈心里惦记赫连尘,低声开口道,“皇上,可否将罪祸都推到一个莫须有的太监身上,不用陈寿的名字,就随便编造一个……别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赫连尘的爹是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皇帝,可以吗?”
“不用。”
闷声闷气的一句话从门外传来,赫连尘捂着脑袋走回密室,出现在大家眼前。蝉衣看见他脑门不知道怎么流血了,赶紧掏出巾帕替他按住。
赫连尘眼中灰蒙一片,语气却十分笃定。
“如何做的就如何说,这是当初我答应我娘和我弟,也是我和皇上的约定。男儿岂能言而无信,为所谓的面子就选择再一次用谎言掩盖谎言?”
“再说,他爹也不完全算是不负责任。”
轻描淡写一句话,把众人的目光吸引到杜仲身上。他看一眼狼狈的赫连尘,似笑非笑道,“他不是替天下选了一个好皇帝吗?”
此言一出,不光在场所有人,就连赫连尘的脸色都好看许多。
南宫凛听罢开怀大笑几声,眉眼间染满愉悦。
“好好好,如此说来,朕倒要好好感谢他。罢了,接下来的事朕自会与方爱卿商议,用不着你们。”
“那关在牢里的那些人……”
“传朕旨意,明日一早,放他们出来,送入栖云行宫修养。”南宫凛走到季窈面前,眼神里充满欣赏,“季娘子与你的朋友这次立下大功,回苗疆之前,朕要邀文武百官为你们饯行,就留下几日,吃了这顿酒再走,如何?”
季窈低头看一眼自己裹满白布的双手和一瘸一拐的左腿,笑得无奈,“我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全当皇上收留我在此养伤了。”
方仲晏见状立刻上前,略弯腰抱拳道,“刺客是我派出,为保大局,之前种种还望季娘子海涵。”
“没事儿,这些小伤好得快得很,倒是你的杀手死那了,赶紧派你的帐房给人家家里人送钱去罢。”
他听完这话颇为窘迫,面色讪讪不再多言,只留下众人皆是一幅憋笑的表情。
夜已深。
小队官兵和宫人留下处理密室和杀手的尸体,其他人出宫的出宫,回房的回房。
方仲晏随南宫凛离开之前,京墨单独留下,冲季窈说了一句话。
“我会再次上书,请求皇上将真相毫无保留的昭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