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听得“嘶啦”一声,杜仲已经私下自己衣袍一角,替她包扎起掌心伤口来。
“我不该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是我的问题。”
啊?
若是换做往日,他早就开始一边指责自己孤军作战,一边嘲笑自己武功不好。
哪怕是在知道他对自己可能暗生情愫之后,这也是她头一回听到面前这个男人如此温柔卑微。
“你……你……”
她“你”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回过神来双手已经被他简单包好。
扶她起身之际他又看见她左腿剑伤,眼中心痛又添一分,不由分说弯腰一把将她拦腰抱起,缓缓往外头走去。
“诶先别走,我有重大发现!”
“什么发现都等大夫给你看过再说。”
一路往东北边众人的住所走去,赫连尘和蝉衣听见动静走出来,被季窈和杜仲脸上、身上的血迹吓到,手忙脚乱带着她回房,传太医。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季窈在宫女服侍下换了衣服,再次被杜仲抱进主殿。
与刚才不同的是,此时主殿灯火通明,她和杜仲身后不光跟着赫连尘、蝉衣以及各宫宫人、侍卫。
地上杀手的尸体此刻已经被摘下面纱,是季窈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赫连尘和蝉衣在他身上搜索一阵,只搜到一张写有刺杀命令的字条,上书“若是有人发现秘密,格杀勿论”。
“所以窈儿,你到底发现什么秘密了?”
她盯着地上的尸首,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她心跳不止。
“原本我只是猜测,但从纸条上看来,我找对了。”
“是什么?”
她抬手,低下头准备从怀里掏出那张地图,奈何双手缠满白布,稍有动弹就疼得不行。她只好指了指自己胸口,看向杜仲,“帮我拿出来。”
这……
大庭广众之下,她要他伸手探向那里?
即便是平日里比冰还冷上几分之人,此刻脸上也青一阵白一阵别提多好看。
但是侧眸看见赫连尘又是一副吃瘪的委屈模样,他心头莫名爽到,尴尬咳嗽一声,伸出拇指与食指小心翼翼探向她胸口,看准地图露出小小一角,使力把东西抽了出来。
泛着霉气的牛皮纸展开,耳边传来季窈的声音。
“你们看地图上画了圈的地方,与我们此刻身处的宫殿是否一样?”
赫连尘囫囵看一眼,满脸疑惑,“一样啊,我们不是早就看过了吗?”
“不。”季窈示意杜仲先她抱到偏厅,众人环看一圈后再走到另一侧偏殿,再一次开口问道,“你们仔细看,当真完全一样吗?”
因着受伤失血过多,导致她现在看上去面色颇有些苍白无神。杜仲温声开口,劝她别卖关子。
“都是不如你眼尖聪慧的人,快些直说罢。”
女娘嗔笑看他一眼,指着偏殿门口出玄关那面朱漆红墙道,“就是这里!地图上主殿的两侧偏殿分明都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标准形状,可我们走进偏殿的时候这里却多了一堵墙!就像是从一块四方的桂花糕上被人切去一角一样,让左侧偏殿的实际空间与右侧偏厅比小了一部分,不像我们方才推开偏厅的门立刻就可以看见房间内四个角落。所以,这墙后面是一间没有出现在地图上的密室!”
众人这才意识到,偏厅四四方方,陈设摆设一览无余,可这偏殿走进来却先要走过一个大约十步距离的玄关高墙之后,才算真正走进了偏殿。
季窈话音刚落,赫连尘立刻起身走到朱漆墙边,抬手敲了敲,惊讶道,“里面是空的!”
杜仲见状把她放到软榻上坐好,带着众人开始围着那堵墙开始寻找入口。
书架、柜子、案几全部被移开,纱帐也被摘下,终于在放置书架的位置墙上找到一条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这里!是这里!”
顺着这条缝隙,杜仲逐渐摸索出整个密室大门的外轮廓,可这个缝隙比发丝还细,根本无从下手。
赫连尘拔剑上前,想用剑插进缝隙,尝试数次无果,有些着急。
“怎么办,打不开啊?咱们把这面墙拆了吧?”
杜仲一口拒绝,“不行,万一里面藏有极为重要的证据,倒下的墙砸坏了就糟了。去外墙看看,兴许还有别的入口。”
“对,有了这件密室,赫连元雄从恭房消失之后又出现在主殿的轨迹就可以破了,他可以利用密室避开众人视线,随意出入这间宫殿!”
季窈伸长脖子,恨不得也加入到寻找密室入口的行动中去,催促道,“不管陈寿是不是凶手,他当时死在这个位置一定是因为这个密室!我们只有进去才能知道他到底在里面藏了什么,所以里面的东西一定不能有任何闪失。”
虽然众人最后也在宫殿外墙被茂密的竹林掩映住的一处墙面上发现了疑似密室另一个入口的位置,但再薄的剑都插不进去,更惶谈铁锹和撬棍。
“打底怎么打开啊?”
“肯定不是暴力,否则陈寿在开关门之时当时的人一定会有所察觉。”她垂目沉思,喃喃自语道,“到底是怎么打开的呢?”
她隐约回想起,方才与杀手搏斗过程中似乎也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发生,烛火闪动晃了她眼睛,她突然灵机一闪,瞪眼张嘴道,“我知道了!”
第204章 赤子之心 “皇上,你害得臣好苦啊。”……
入夜后的京都郊外,一片万籁俱寂。
栖云行宫内灯火通明,许多侍卫将主殿团团围住,里头宫人也都凑在偏殿门口,想知道里面年轻俊朗的郎君、女娘究竟在做什么。
季窈在与杀手缠斗之时被砍伤左腿无法站立,只能口头指挥着杜仲走到龙床旁边,替自己取一件东西。
“劳烦你上去,帮我把头顶上那颗夜明珠取下来。”
众人抬头便看见龙床床帐顶上那颗鹅蛋大小的东海夜明珠,自然联想到仙鹤雕像缺失的眼珠子,却也知道头顶上这颗夜明珠的大小肯定是不合适的,猜不透她想要做甚。
杜仲轻踩龙床边缘,一个纵身向上跃起,单手抓住横梁之后,稳稳地伸出手去,将镶嵌在金制四角龙爪形状底座上的夜明珠取下,递给季窈。
她将夜明珠举至面前,略显紧张地顿神抿唇,随后在众人面前轻轻摇晃起夜明珠来。
咕噜噜、咕噜噜。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众人竟然听见夜明珠内传来好似玉珠滚动之声,清脆极了。
将夜明珠放在手心转动,她甚至能看见上面类似于粘黏的痕迹,季窈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心中对自己的猜测更加笃定。
她鼓起勇气,忽的将夜明珠牢牢握在手心,朝着自己所坐的太师椅木质扶手上撞去,只听得“啪”的一声,夜明珠表面一层碎成几块从女娘手中掉落,一个更小的珠子随之从碎片之中掉出,哐啷啷滑落至地板,滚到赫连尘脚边。
他惊喜地将珠子捡起来,放在掌心比划着大小,“好厉害!竟能让你发现这珠内含珠!这个尺寸我看能塞进仙鹤眼眶里!”
杜仲看她双手本就受伤严重,如今还抓着夜明珠在手上砸个粉碎,赶紧蹲下身查看她的手,,确认珠子碎片并未透过白布对她造成二次伤害之后才松一口气。
“交给别人做不行吗?在场可就你一个伤员。”
季窈嘿嘿一笑,收回双手道,“不碍事,这么贵重的东西,若是我判断失误,总归还是我自己承担的好。”
杜仲听完这话脸色阴沉,直直地瞧着赫连尘手里那枚珠子不说话。
京墨听闻季窈遇刺的消息从宫外赶来,跨步进殿刚好看到赫连尘手里闪闪发亮的夜明珠。他难掩面色欣喜,赶紧问道,“怎的只有一颗?却不知另一颗如今身在何处?”
“我知道!快抱我去对面偏厅!”
季窈抢着说完,主动伸出双臂攀上杜仲脖子,亲昵之举让杜仲脸色稍稍转好。
他抱着季窈走在最前面,其他人紧随其后来到偏厅,就看见书桌对应的房顶横梁上镶嵌着另一颗东海夜明珠。
真相似乎近在咫尺。赫连尘一刻也不能等,径直冲到最前面,踩着书桌跳上房梁,弯腰伏在横柱上将夜明珠取下,手帕将其包裹之后大力在桌面上敲碎。
再摊开手,另一颗仙鹤眼珠便出现在碎片之中。
空置多年的主殿再一次站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暄明繁华一如从前。
蝉衣和赫连尘各手持一枚夜明珠站上台阶,在众人瞩目之下,缓缓将珠子放进仙鹤眼眶。
就在两颗眼珠将空位填满的一瞬间,两只铜雕仙鹤竟然开始旋转起来。它们由彼此相对而站的姿势开始缓缓朝两侧移动,同时偏殿内墙上的两道大门也开始移动,一个漆黑的密室就这样出现在众人眼前。
宫人、侍卫们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心中感慨之余,忍不住小声议论。
季窈更是激动到忘了自己腿还伤着,下意识甩开杜仲搀扶的手就打算往密室里跑,刚走出去一步就摔在地上,幸而杜仲眼疾手快,在她的膝盖跪倒在地板上之前拦腰把她抱了起来。
“慌什么。”
“快,快带我进去瞧瞧。”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天大的秘密能让一个王朝改名换姓,让那个蒙面黑衣人对她痛下杀手。
宫人随即将两侧偏殿的烛火和灯笼都取来,因着胆怯不敢第一个上前,赫连尘干脆接过灯笼走在最前面,进到密室之中。
同样朱漆的四方室内,无任何家具陈设,众人却瞧见被烛火照亮的地方放着一张巨大供桌,桌上是季窈曾在李家祠堂里砸烂的木质台阶,上面密密麻麻摆放着一个个灵位,令人见之后脊生寒。
季窈在心里默默数了数,一共三十一个灵位。除最底下一排最后一个上面写着“陈寿”的名字她认得,其余三十个名字都十分陌生。
“这、这、这是祠堂啊!”
一个提灯的太监见状拔腿就想跑,被京墨伸手拎回来,走到牌位前道,“看看,上面的名字认识几个?”
这太监看模样与季窈等人差不多年岁,十五年前尚未入宫,看了看只是疯狂摇头。
杜仲眸色幽深,目光从牌位上移开,开始观察这间密室可还有其他可疑之处,“恐怕还是只有将原本那个杨公公请来,方认得出。”
在等候侍卫去请杨公公的间隙,众人开始在密室之内四处转悠。季窈联想到自己从供桌下找到红色包袱的经历,吩咐人将牌位全部撤走,将供台砸开来,里面却是空无一物。
整个供桌的布置的确完全和神域之内百姓家寻常祠堂的布置一模一样,神龛上放置牌位,上有嵌瓷,下有祭器,只是十五年来无人祭拜,祭器上布满灰尘,里面没有任何纸钱或者香烛燃烧过的痕迹。
季窈默默的看着被放到地上的三十一块牌位,顺势注意到方才陈寿牌位所在位置,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密室门口还隐约存在一排比其他地方累积的灰尘略浅一些的脚印,显然这就是陈寿在死前最后一次进密室所要做的事情。
她把陈寿的牌位拿起来,放到烛火下细看,发现其中“寿”字最后一笔略写出来了些,这一点不够干脆,像是落笔之时手不小心抖了一下。她在供桌下寻找一阵,看到被扔在角落里的毛笔和早已干透的墨砚,旁边还滴落着墨点。
“难道陈寿进来就是为了给自己的牌位补全名字?”
京墨上前接过陈寿的牌位,脸色阴沉道,“神域人有一个规定,不可以在死前提前准备好写有自己名字的牌位,这被视为不祥的预兆。所以即便是垂死之人和必死之人,但凡还有一口气在,他的家人都不会将他的名字完整写在牌位上,只待人这口气咽下去之后,才会补上最后一笔。如此看来,这陈寿当年的确是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这季窈就不明白了,“如果牌位上的人就是十五年前死在主殿那些人,那很明显,这些牌位是在十五年前事发之前就放置进来的,因为密室在那之后再也没打开过。可如果人全都是陈寿杀的,他为何要给这些人准备牌位?杀了人还要想着赎罪,这不是有病吗?再者他的目标如果是赫连元雄,大可杀完人之后从密室逃走,反正没人知道密室的秘密,没人会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下发现他的异常,那他为何非要自杀?如果不是自杀,那做这一切背后的人又会是谁?”
一个时辰之后,之前受过审问的瞎眼杨公公再次被带入行宫,跪在季窈等人面前。
京墨将牌位上的名字一个个念来,杨公公的身子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
“这、这些都是十五年前死在这里的人的名字!”
众人心里已经猜到三分,对杨公公的话并没有太过在意。直到京墨念到最后十个人的名字时,杨公公突然抬起头来,面露疑惑道,“诶,这、这些人就不是了。”
“什么?”
季窈忍不住凑上前来,又把最后一排十个人的名字念了一遍,追问道,“你确定不是?”
“老奴确定。当时内侍官和方大人带着老奴清点人数之时,他们的名字老奴一个都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