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掩人耳目,四人进入京城之后就只留了一辆马车。
此刻赫连尘一通豪言壮语说完,季窈还是坐在窗边发呆,根本没听见;蝉衣听没他的事儿,自顾自闭目养神,亦不说话;只有杜仲翻了个白眼,凑到季窈身旁瞧她。
“前面不远处就是石长老在京都的住处,待会儿见了他,你有任何关于我阿哒和阿乃的事都可以问他。”
英烛?她因为这个名字稍稍回神,只是面露悲伤地看着他,“好。”
赫连尘见无人理会,不甘心地连着“诶”了好几声,“我说让窈窈当皇后,杜仲也可以坐回苗王,你们到底听没听见?”
说完他立刻挨了季窈一脚。
“什么让不让的,我是人不是物件,做什么自然是我自己做主。还皇帝呢,就算能证明你爹真是当今皇帝所杀,你能有多少胜算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不是,我……哎哟!”
赫连尘正想开口反驳,谁知马车突然停下,四个人受惯性抛使瞬间全部撞向门口,挤成一团。
“怎么了这是?”
杜仲掀开帘子,发现马车前面一个扎辫子,看着模样至多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娃跌坐在地上,脸上、手上全是灰,车夫也明显吓着。
看见小姑娘,季窈也明白过来。赶紧从三个男人身上踩过去,跳下车来查看小女娃的情况。
“你摔着没有?疼不疼?”
小女娃迟疑一阵,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立刻侧过头去找东西,季窈这才看见她手边还有一只竹篮,里面装着几只香梨,其余的全部散落掉在地上,蒙上一层厚厚的灰。
“啊,怎么都摔坏了?娘亲知道一定会骂死我的。”
眼看着小女娃就要哭出声来,身后三个男人围上来,季窈赶紧从杜仲口袋里掏出半吊钱塞到小姑娘手里,“这个给你,就当我们买了你的梨,你带着钱回去,或者再去买一些又大又好的带回去,好不好?”
小娃娃哪里见过这么多钱,她两眼放光接过铜钱串,宝贝似的放进衣兜,然后开始把梨一个一个分给季窈四人。
“哥哥,这个给你,这个给你,还有这个……”
看她聪慧勤快的模样带着几分机灵,季窈四人都眼带笑意。
当他们都没有意识到,四个人已经按照小女娃分果子的行为围成一圈的时候,小女娃突然从衣兜里抓出一把白色粉末洒向半空,季窈四人躲闪不及,鼻腔内立刻吸入不少,整个人失去力气瘫软下来。
“不好,中计了。”
脑袋昏沉的同时,季窈双手也使不出力,眼睁睁看着小女娃从他们面前跑开之后,五六个衣着统一的蒙面人从巷道两侧围墙突然跳出来,杜仲和蝉衣立刻拔剑来挡。
可惜他们都中了迷药,手脚无力不过十招就败下阵来,连同车夫一起被扣押住。
白色药粉带起的烟雾散尽,蒙面人揭下面罩,季窈一看,一律全是陌生面孔。
“为什么抓我们,谁派你们来的?”
“是我。”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四人回头,眼前人还一如从前,温润如玉。
“京墨?”
季窈挣扎着上前质问他:“为何要如此做?我们不是你的朋友吗?”
京墨挥手示意蒙面人将他们都放开,脸上喜怒难辨。
“说来话长,我是为了——”
“——为了不让你们被我抓住。”
原本被京墨手下层层包围的巷道深处传来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一块白玉制造的令牌出现在众人头顶。
举牌之人摘下兜帽,一个容貌与京墨有七分相似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季窈的眼神在来者与京墨之间来回打量,发现京墨看见此人之后并不意外,只是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拘谨起来。
“你又是谁?”
京墨主动走到中年男人身边,毕恭毕敬道,“爹。”
“你是京墨的爹?!”
季窈还想再上前确认,被杜仲拉住。
他眸色幽深,虽然浑身无力,仍充满警惕地握紧腰间佩剑,“大理寺卿方仲晏,赫赫有名的铁血阎罗,百闻不如一见。”
方仲晏一眼就瞧出杜仲与其他两个男人截然不同,带着欣赏的眼神沉声道,“苗疆大王子对神域诸事颇为了解,不愧是要行大事之人。”
季窈这下傻眼了,“你怎么知道?”
难道京都和龙都遍布这些人的眼线,就只有她被蒙在鼓里一年之久吗?
未免太欺负人了!
方仲晏看一眼身侧尚处于惊恐之中的女娘,眼中并无任何轻蔑之色,只匆匆扫过一眼,又将目光落到杜仲和他身后赫连尘身上,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老夫正在前面不远处客栈等着各位,没想到我儿比我更加心急,担心我招待不周,所以就选择提前在这里将你们截下,还真是用心良苦。可惜我在客栈泡的好茶,注定无知己者一品了。”
说话间季窈四人立刻看向京墨,恍然明白过来。
原来他早知道方仲晏会在他们入京之时设下埋伏,所以选择用这种方式提前将他们拦截,以防止他们落入自己亲爹手里。
杜仲目光看向不远处,已经隐匿在日落黄昏处巷道尽头的客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到方仲晏面前,被他身侧两名高手拦住。
“你去石长老的客栈做什么,你把他怎么了?”
男人如雄鹰般锐利的眼神直直地落在杜仲身上,身形并没有因为他突然逼近而动摇半分。
“神域与苗疆息战多年,有苗疆人入我神域城池,当如客待之,又何来怎么他一说?不过你说的那群老弱妇孺,入京之时并未登记上报,属于非法闯入,所以我就让人将他们都带到官府里去,做个登记罢了,用不着担心。”
“你!”
就连季窈都听出来,方仲晏此举就是故意将石长老一行人抓获,以此进一步要挟杜仲,控制他们此次进京的一举一动。
方仲晏说罢径直越过杜仲,又朝着赫连尘走来。
“你就是赫连元雄的儿子?”
“是又如何?”
“多亏你对犬子的信任,如今你的娘亲和二弟也正在我府上做客,你可要一起啊?”
“什么?”赫连尘冲上前来一把抓住方仲晏的衣领,身旁京墨和侍卫们立刻拔剑指向他,“你抓了我娘和二弟?快放了他们!”
方仲晏不疾不徐,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衣领。
赫连尘双眼圆睁,瞪向对方的眼神几乎要冒出火来。他悻悻然松开手,两边侍卫立刻把剑架在他脖子上,双手即刻反绑,被当场制服。
“赫连尘!”
季窈企图上前阻止,被杜仲和京墨拦住。她不明白事情为何突然就发展到如此境地,扯着京墨的袖子大喊。
“你撒谎!你原本同我保证过,不会错抓乱抓,会给我们时间查明真相的!”
方仲晏就站在京墨面前,看着他儿子一脸落寞,隐忍到手背青筋突起。
“爹,你……”
“你少说话!若不是我派人盯得紧,指不定还要让你胡闹到几时?”方仲晏突然开口,当着众人的面训斥起自己儿子来,“若不是今日我抓住赫连尘,总算是将赫连一家余党全部抓捕归案,我定要治你隐瞒不报之罪!给我带走!”
“不可以!”
季窈开口的瞬间,杜仲和蝉衣拔剑出鞘,站到方仲晏面前与之形成对峙的状态,少年利剑架在方仲晏脖子上,其他侍卫的剑又对准了季窈三人。
人群之中唯一的少女面不改色,字字铿锵道,“我知道,赫连尘一家一旦被你带走,一定活不过今天。但正如你们中原人有句话说得好,‘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的皇帝如果真的没有做过弑君篡位这种事,就不会害怕有人来查。如果你就这样杀了他们,反倒落人口实,难以堵住天下人悠悠众口。况且我也知道赫连尘不是个做皇帝的材料,若是他当真没这个命,不如让我们查个明白,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
方仲晏想起自己往日收到儿子的书信里,甚少提起面前这个小姑娘。
乍见之下,他不过以为是个空有姿色,胆大妄为的骄矜女人,没想到讲起满口仁义道德和专门把人架在审判的火堆上炙烤的本事,倒是一流。
还没等他开口,众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缓慢但有力的掌声。
接着一个年岁看上去比方仲晏略年轻几许,眉眼间却自带一股震慑全场威严的男人从人群之中向他们走来。
比起他不怒自威的容貌,更让季窈目瞪口呆的,是他身上那神明黄色的龙袍。
除季窈四人以外,所有人在看见南宫凛的一瞬间全部跪下,目之所及之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头顶。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殊不知这黄雀背后还站着一只老鹰。
方仲晏没想到南宫凛会出现,跪身同众人齐声叩拜道,“参见皇上。”
【卷九·栖云行宫】
第196章 真龙天子 “不是说好你我共进退吗?”……
夕阳日暮。
两架镶金嵌宝的皇家马车自皇宫城门口缓缓而行,走过京都最繁华热闹的街市,一路继续北上。
季窈和赫连尘双手双脚被粗绳捆绑,坐在第一辆马车两侧。主位上黄袍加身的南宫凛闭眼假寐,整个马车内部寂静无声。
杜仲和蝉衣跟着京墨坐在第二辆马车上,郎君时不时掀开帘子往季窈所在的马车看去,面露不安。
一个时辰前,南宫凛出现在季窈四人被抓获现场。他坦言自己问心无愧,不怕被查。
“不光你们想知道真相,我也想知道。在位十五年时间里,即便我再勤政爱民,身上永远摘不掉谋朝篡位的罪名。你们既然有这个胆量,我便给你们十日的时间,给我一个结果。如果十天之内你们没有查出真相,赫连一家三口、那几个苗疆的老老少少,都只有死路一条。”
季窈一听立刻慌了神。
原本她答应陪赫连尘北上京都,替他调查当年赫连元雄被南宫凛杀害一案,只是为了利用他身上血气找出委蛇,继而回到苗疆办她和杜仲两人自己的事情。
可如今这件事突然跟赫连一家还有石长老一家姓名挂钩,事态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不行!如此大的案子,你们皇室族人查了十五年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偏要我们十天之内就给出交代,分明就是强人所难!为杀赫连一家和石长老一家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罢了,我不同意!”
“那我此刻立即下旨,所有人格杀勿论。包括你们。”
“你!”
没办法,季窈四人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南宫凛身边的侍卫将四人手上兵器没收之后,押着他们进皇宫,在大牢门口只能远远见到赫连尘的娘亲和弟弟,以及石长老一家老小,确认这些人还活着,当然更多的是确认他们已经被南宫凛死死抓住把柄之后,四个人才又被送出来。
杜仲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境地。他全程脸色铁青,在看到石长老一家人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大内监牢之后,心中更是愧疚难当。
京墨看他脸色难看得厉害,自己作为往日南风馆一员,曾得他们真心相待,开口宽慰他道,“你也不必太过自责。那几个苗疆人未经报备,私入京都躲藏,本来就是要被抓起来的……”
没想到杜仲一把冲上去,拎起京墨衣领恶狠狠道,“掌柜有一句话没说错,你们那个皇帝和赫连家的恩怨情仇,放在那里十五年都没有人查出个所以然,何以只给我们十天时间,就指望我们几个局外人可以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且不说如果我们最终查明,赫连元雄当真是他和你爹密谋所杀,他绝不可能放我们所有人活着离开京城,就算我们找出所谓的真凶,他只要说出‘不满意’三个字一样可以将我们所有人就地斩杀!我们绝不可能就这样任人宰割!”
京墨被揪住衣领,气息虽有微乱,但神色依然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