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郎君定的两间房住着,小的偶尔撞见他们,也只是看到他们出现在某一间屋子里说话,至于谁具体住的哪间房……小的就不知道了。”
“二楼第三间?那是蝉衣的屋。”商陆看上去比前几日气色好了许多,想来有了盼头,单食欲上就有所好转。
听见这话季窈可坐不住了,“他的屋子!?案发那日你怎的又住进去了?”
她声线突然提高把商陆吓着,他缩了缩,有些气短,“我、我不是说要等他回来,一同用晚膳吗……自然是在他的房中等更便捷些,这人一回来我立刻就能知道……”
“糊涂啊你!”
她忍不住伸手捏住商陆嫩滑小脸,揪得他哎哟直叫唤。赫连尘听得云里雾里,赶紧上前劝和。
“男人在男人屋子里躺一会儿又能如何?又不是没名没份的男女独在一处,举止还颇亲密……”
杜仲无视他话里对自己暗戳戳的讽刺,目光落在商陆脸上。
“她的意思是,原本凶手的目标是蝉衣。若不是商陆误中副车,他不会被陷害入狱,蝉衣也不至于劫狱受伤。”
“真的是这样吗?那是我害了自己,也害了蝉衣啊!”
季窈立刻改嗔怒为安抚:“我只说你糊涂,做事随性而为,又不曾怪你。只不过是造化弄人,时运不济。总之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凶手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蝉衣,这跟他满城寻找那个少年,企图弄清自己师父师娘当年被杀一案的事脱不了干系。”
回想那份厚厚的卷宗,她尚有一事不明。
“白捕头,那份卷宗里大部分涉案人的年龄都写在其中,为何唯独不见林家三子林落的年龄?”
白捕头立刻将卷宗又往后翻了几页,因说道,“啊,因为无人知晓。那时候,林家搬来渠阳不过两载,相比两个兄弟,林落几乎很少在外人面前出现。邻舍见他瘦小寡言,以为他不过才十一、二岁,他自己倒是说过自己已经十五,邻居们只是不信。加上爹娘也一同葬身火海,他的年龄也一起成了谜。”
身材瘦小、看着不过十一二岁……
季窈和杜仲的眼神同时亮起来,互相看着对方脱口而出道:“难道他就是蝉衣要找的那个孩童?!”
第185章 大义灭亲 “你爱我吗?”
没想到林家纵火案的死者当中最不起眼的那个消失的孩童林落,摇身一变,成了如今一系列连环纵火案的嫌犯。
季窈失笑,“他放过火,两月后自己家中也同样被大火付之一炬,未免过于巧合。
这算是一种天道轮回吗?”
杜仲不这么认为,“如果真是他,那林家这把火多半也是他自己放的。”
亲手杀害爹娘和两个亲兄长,简直是魔鬼。
跟着这条线索,白捕头带着他们即刻出城,来到城郊原本林家所在地的村落,发现此地不仅距离落雁谷相隔仅两盏茶的脚程,而且到岑府也是一样的距离,相当于落雁谷与岑府的中间地带。
对于林落的年纪,林家附近邻舍非常肯定那孩子说过自己已年满十四,只是因为个头矮小、瘦弱异常才会被人猜错年纪。
据村里人回忆,林家夫妻十分疼爱聪慧能干的大儿子林彬以及一个健壮的次子林威,前者死之前据说已经在城里谋得了衙门捕快的差事,后者则是准备跟着爹爹林渊一起赶马车,替家中挣家用。
只有最小的儿子林落自幼体格瘦小、时有病痛,加上沉默寡言,家里人经常一忙起来就会忽视掉他。邻舍的婶子叔伯偶尔从林家门口,还能瞧见他独自一人坐在干草堆里偷偷地哭。
“偷人东西?时有的。那孩子经常吃不饱,看见哪家哪户有客有宴就偷溜进去,顺点子油饼、果枣一类的出来,被逮住也是常有的事,时不时能看见他满身伤痕坐在路边低声咒骂。”
“骂什么?什么都骂。骂爹娘不管他,骂两个兄长欺负他,骂打他的管家佣人们不得好死,反正都很难听,不过他也怪可怜的。”
杜仲听完点头,默然与季窈对上眼神,知道她与自己想法一致。
“看来,林落很有可能就是蝉衣要找的人。这个人因为进岑府偷东西被华娘子逮住,因此收到殴打和训诫,心生怨怼,不但在下午众人听戏之时点燃雪云师父及华娘子的衣服,作恶未果又跟进落雁谷再次纵火。
这次纵火得逞后他将目标转移到自己最恨的爹娘和两位兄长身上,一把火杀了他们,逃之夭夭。”
“那他再次纵火的原因很有可能跟他的过去有关系!”季窈难言激动,说话间眉飞色舞。
“我那时在衙门里研读卷宗纪要曾看到过,许多一再杀人的凶犯,他们的目标往往都是同一类人。比如都长得像自己憎恶之人,比如都和自己憎恶之人做出过同样的行为云云,就好比岑半春,如果我们没能及时将她从胡见覃的身体里抓住,她一定还会继续对与胡见覃有亲密来往的女娘和行首下手!”
赫连尘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插不上,听到这酸唧唧来了一句,“你还看过这些?”
这是一桩错综离奇的案子,一破就是四五个连着,将有十几条人命因此得到解脱,破案之人的名字或将载入史册。
白捕头感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热血沸腾过。
他转过身去对几个捕快说了什么,看他们走远后回来对杜仲和季窈兴奋说道,“我已经吩咐他们将衙门负责画像的衙差找来,将林家四口人的长相、过去和虐待林落的行为一一记载下来,再让弟兄们带出去与其他涉案之人做对比。”
“不论死活。”
“好。”
算着年岁,林落如果还活着,正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如果林落当真就是这一系列纵火案的元凶,那他已经认出蝉衣。
知道蝉衣没死,他一定还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白捕头,还请你加派人守保护蝉衣,纵火犯此次栽赃未遂,可能还会再去找他。”
从城郊回来,季窈一进城就碰到了熟人。
“阿飞?”
潜火兵的衣服极好辨认,季窈却看着他腰间挂着铜锣步履缓慢地行走在街巷之中,不像是赶着去救火。
“自然不是去救火。这火灾不是天天有,更多的是防范。我们潜火兵走水的时候灭火,太平的时候就轮流做‘夜士’,走街串巷地防火,总不能白领了月俸不是?”
“那不就相当于打更人?”
“也可以如此说罢。”
说话间季窈看他不时随手拨弄着脖子上挂着的一小块竹片,问他这又是何救火的宝贝,他便笑着把竹片放到嘴边,轻吹出小一段极富穿透力的哨声来。
“发现火情之时,光靠呼喊或者敲锣未必能传得很远,这竹笛声音穿透力强,又好辨认,潜火兵班子里约好遇到哪家着火就吹响此笛,唤军巡铺的弟兄们赶过来。”
“你倒挺会想办法。”
被模样秀妍明媚的小娘子夸赞,半大的阿飞红了脸,“这不是我想出来的……是咱们那里一个经验老道的前辈出的法子,也是他教我们如何吹响这竹笛,否则我初入兵伍不过三月,哪里会这些……”
回到客栈后,季窈自觉精神上较昨日相比更加疲乏,晚膳只匆匆吃了几口便回了房间,倒头就睡。
再次醒来时月上西窗,杜仲看到她房中烛火燃起,敲门进来见她披着外衫,坐在窗边发呆。
“在想那个小白脸?”
季窈眼中只有头顶澄澈皎洁的明月,承认得十分爽快,“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你,倒也不用如此直白。”
“除你以外其他人的事,我也懒得去猜。”他展袍在女娘身边坐下,面色平静,“我以为,你受了如此大的委屈,会毅然决然地放弃他,就像之前与南星分开那样果断。”
“那不一样。”
这句话他已经听烦厌了。
季窈收回目光,走到桌边在干果盘里摸了颗核桃仁吃,“在琮之身边,我不但可以做自己,也日日都有进步,不像同南星在一起时那样,一味只知晓吃喝玩乐。况且我信任他,什么都敢告诉他,毫无保留的相信着他,也相信他会如此待我。”
这番话她也不是头一回说了。
杜仲突然有些气馁,明知道她不喜欢也解决不了,却还是想明知故问。
“那林老夫人怎么办?他想出主意如何对付他的祖母了?”
女娘嚼核桃的动作倏忽慢了下来。她觉得没意思地含在嘴里,目光下落到地面,“不知道,兴许还没有罢。”
这几日在渠阳,她收到过龙都的两封书信,一封是楚绪关心案情进展的问候信,一封是由两张信笺放在一起的书信。
头一张信笺印有严煜的亲印,交由渠阳县丞,要他们格外关照商陆和蝉衣的案件;里头另一封则更像是偷偷塞进去的,上面是落款写着彩颦,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严煜近日来的情况。
为了同心爱之人有一个可以共白首的未来,坚毅痴情的少年郎虽然没有公然宣称要违背长辈意愿,继续坚定自己对季窈的求娶之心,但也丝毫没有妥协,任由林老夫人认为二人已经分道扬镳。
“家人之心不可负,孙儿痴心亦不可负。若二者难两全,唯有终身不娶,终其一生报效朝廷、孝敬爹娘,到死那日,还请祖母允许孙儿再见她一面,就算是孙儿最后的愿望了!”他干脆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到公务之上,整宿整宿的留宿衙门,办案审案,废寝忘食。
林老夫人好几次提出让他回府休息他也只是表面遵从,最多回严府陪老夫人用膳、洗漱完毕之后又立刻离开。
据信上的日子来算,他前几日在衙门因劳累过度甚至还差点晕倒,休息只不过半日又重新回了衙门,真真是打算拿命来与林老夫人抗争。
他能做的,已经都做了罢。
好像谁都没有错,可偏偏谁都没有得到好结果。
原本两情相悦的美好之事,怎么突然就让所有人都伤了心呢?
季窈不解。
她失落的表情落在杜仲眼里,他又有些恨自己方才的行为来。明知道她会难过,自己还非要提起。
“既然如此……你不如同我在一处。”
“什么?”她第一反应是杜仲表达有误。
杜仲说完这话,耳垂立刻泛起坨红。他不敢直视季窈的眼睛故作轻松望向窗外明月,“你能在他身上得到的,我一样可以给你:你可以完完全全做你自己,反正我早就见过真正的你是何模样;你可以接受我的唠叨和教诲,当然也可以无视,我们以往斗嘴也不是少数;至于信任,我记得你很早之前就同我说过,你相信我。不是吗?”
他果然理解有误。
季窈没忍住低笑一声,心情稍稍好转,“那不一样。”
今晚第二次听到这句话,杜仲没忍住吼出声来,“有何不一样?”
“你更像是我的兄长,亦或者是我那个可能还活着,也可能死了的爹爹。但不是严煜那样的存在。或者我换个问题。”
她笑着走过来,身上兰草香气越来越浓,快要迷了他的眼。月色再皎洁,抵不上她身上冷白色丝织罗衫上透出的点点光斑。
杜仲忍不住回过头来,撞进她满是笑意的眼眸里。
“你爱我吗?”
第186章 月上初明 “都是因为你。”
有那么一瞬间,其实杜仲想好好回答这个问题。
从第一次看见她,他惊讶于赫连尘从苗疆带回来的这个女娘看上去弱不经风,却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夺走苗疆护卫手上的圆月弯刀,灵活但没有锐利的攻击性,像一只猫。
后来他看着她耍小聪明想留在南风馆,一步步努力融入他们,被游灵吓得滋哇乱叫还是选择留下来,倔强宛若初生牛犊。
到现在,他们一起经历过的生死瞬间不计其数,他不知何时已经可以在她某一个回眸一笑之中稍稍忘却自己身上背负的重担,听到她珠落玉盘一样的笑声可以安睡一整个夜晚。
他想好好回答这个问题,如果他没有看到季窈眼里戏谑的笑意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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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窈刚刚把这个问题问出口,随之而来的是她鼻腔里止不住的讪笑,“别多想,我随口问问,可不是在同你要求什么。”
“我……”
“咚咚咚”,门前渠映一道熟悉的身影将杜仲打断。看清烛火下那道长睫疏落、鼻尖挺翘的侧脸轮廓,季窈开门对上蝉衣清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