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有多恨房中这对母女?
“啊呀。”她专心在窗框上找线索,没注意到脚下异物,踩到顽石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摔倒。
杜仲和赫连尘见状都赶紧扑过来救她。
杜仲眼疾手快,一个箭步登在墙面上飞扑过来,轻轻松松将季窈接入怀中。
可怜赫连尘不会武功,没能英雄救美不说,自己反倒高举着双手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浑身沾满燃烧过后的黑尘与碎屑,一件白衣服染成黑色,神色狼狈地看着自己媳妇儿被杜仲抱在怀里。
“没事罢。”
他关切的眼神带着些许灼热,盯得季窈不自在,“嗯。”
杜仲却丝毫没觉着有何不妥,看她裙摆沾染上黢黑的灰烬,又掏出手帕、蹲下身,替她细细擦拭起衣角来,“沾了油就不好洗了,待会儿回去换下来,交客栈老板娘,找浣洗娘子洗去。”
此举颇有些亲密,更何况面前除了赫连尘,还有白捕头和阿飞。
摔成黑炭的某人气鼓鼓起身,看见他俩如此情状心中再次警铃大作,忙上前一把拉过季窈走开两步,酸唧唧说道,“干啥让他给你擦,这不还有我呢吗……”
季窈白嫩干净的左手被赫连尘抹上厚厚一层黑灰,气得她在他肩膀上直蹭,“去死罢你,脏死了,弄成何模样都不会让你帮我擦的……不对,应该叫你再去死一次。”
“窈窈……”
“叫掌柜。”杜仲语气生硬阴森。
见赫连尘不接茬,他立刻转头看向身边捕快,一本正经说道,“捕头大哥,忘了跟你介绍,这位便是从京城远道而来,大名鼎鼎的前……”
“诶别别别,”赫连尘疯了似的摆手,生怕他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一张脸因为憋气的缘故涨成猪肝色,“我就一个打工为生的无名小卒,不值一提。是吧,掌柜?”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看他咬牙切齿的样子,杜仲仍是翻白眼,“呵。”
没工夫看两个大男人吵架,季窈站在那扇靠近院落围墙的窗边沉思,开口问阿飞道,“阿飞,你们那日是如何发现这里着火的?”
“自然是从望火楼看到的。”
神域每座城池于百姓居住密集区域都会设置望火楼,高约五丈,十二个时辰不间断有潜火兵值守。
“那你们当时发现浓烟的兄弟,可有看到烟是从哪里飘出来的?门还是窗户?”
“都有。”被白捕头戏称“救火王”的那位潜火兵走进来说道,“我是负责这一带望火楼和军巡铺的兵长,当时望火楼上的人说的看到有烟从……”
他看向季窈身后那扇窗户,一拍巴掌肯定道,“就是你身后这扇窗户。他说有烟贴着墙边散出来,我立刻安排军巡铺里值守的五名潜火兵赶去灭火,阿飞当时也在场,差点被火把眼睛燎了,还是年轻没经验啊。”
“那就对了!”季窈带着众人走出来,向救火王和阿飞道谢之后,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这才放心的转过身来,冲面前三个男人说道,“这起火现场和三年前雪云师父夫妻二人被烧死一案的现场,情况极其相似,起火点都在窗户和大门,这说明放火的人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房中人活着逃出去,才会选择在所有可能逃生的出入口点火。”
白捕头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蹙眉回忆起来。
“昨夜陪你们到医馆看望过那位姓蝉的小郎君,听他讲述三年前那场火灾之后,我今日出门之前也到主簿那里找他要来了当年这场火灾的记档,里面并没有说,有在火灾现场发现灯油啊。”
杜仲目光远眺,看着头顶刺眼的日光淡淡说道,“那次纵火,不过是因为雪云师父二人醉酒导致他们逃脱失败。凶手之所以能得手,要仗着大部分运气在……而这一次放火之人,除在门窗处点火之外,还带了木炭、柴火和灯油。这只能说明,凶手的作案手法更加谨慎,他进步了。”
赫连尘不知道杜仲怎么突然开始夸赞起凶手来,“你的意思是……”
“这两次放火的幕后元凶是同一个人。”
指尖再次从窗框划过,季窈伸手将几乎被烧得只剩空架子的两扇窗户从门外合上,目光下移,突然“咦”了一声。
“这是什么?”
顺着她手指方向,杜仲瞧见两扇窗户并拢处有一道约三指宽的黑线,黑线以下的木头颜色正常,以上则是被火烧得漆黑,像是那个地方之前放着什么,如今被火烧过后不见了,只剩下当时这件物品隔着窗框被烧黑的痕迹。
“像是放过什么东西。”
季窈猫腰在地上搜寻一阵,瞧见不远处杉树下扔着一把铁锄,拿过来卡在两扇窗户中间,正好将那道缝隙完美填合,惹赫连尘拍掌大喊道:“就是这个!纵火之人为了防止里面的人从窗户逃走,竟然还不惜从外面将两扇窗户卡死,其凶狠程度,令人发指、丧心病狂!”
联想起蝉衣此行要找的那个孩童,季窈心里闪过一丝不忍,说话声音也低下来。
“真的都是蝉衣要找的那个孩童做的吗?他如今至多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怎的如此不择手段?”
时隔三年有余,这样半大的少年如今却劣性不改,杀人如麻,想一想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杜仲看她模样,知道她又动了恻隐之心,伸手轻拍女娘肩头,以示安慰。
“不管是谁,两件案子的案发时间相距三年,纵火之人的手段明显已经精进许多,在三年前落雁谷纵火案点燃门窗,致人死亡之外,加上如今封窗、堵门、泼油、扔碳,甚至还知道找替死鬼……他一点点在进步,这绝不是他第二次放火。”
白捕头听到这里,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没想到这件案子竟然有可能牵出一个连环纵火犯,一边抬手擦汗一边点头应和,“我这就回衙门,将渠阳城这三年来所有未破的火灾案卷宗全部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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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栈,季窈刚进房间还没合上门,赫连尘就端着一碗酱猪蹄堵在门口,谄媚地递到季窈面前。
“听说这是渠阳城里最好吃的一家酱猪肘,我且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你快尝尝。”
季窈揉着眉骨,接过来直接放在桌上,把人赶出门,“睡醒再说罢,你赶紧出去。”
“可是觉得身上疲乏?我给你揉揉如何?”
他讨好的意味明显,还没等季窈开口,身后一只大手先把男人抓回门口。
杜仲出现在房门口,同时伸手把那碗酱猪肘端出去,“天气燥热,吃了冷油容易拉肚子,我让客栈另做新鲜热乎的来。”
“要你多管闲事,酱猪肘只有这家的最好吃。”
“她的事我都可以管,你赶紧出去。”
“她身上疲乏,我还要给她揉揉呢。”
“少他妈扯淡,赶紧出去。”
“杜仲你……”
“都给我滚!”
“砰”的一声,季窈把两个人关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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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季窈从中午一直睡到晚上,直到被敲门声吵醒。
“季娘子,你在吗?”白捕头怀里抱着卷宗,指节轻叩她房门,“我在渠阳城三年内四十余起火灾案中,筛选出三起防火手法相同或者类似的案件,重新誊抄了一份带出来给你,你可有时间瞧瞧?”
第184章 向死而生 “没名没份的人也敢碰她?”……
第一起与杜家纵火案手法相似的案件发生在一年前:
城中面圈胡同里一户屠夫家中失火,四十三岁的鳏夫沈岩深夜被人从门窗等四处出入口点火烧死在房内。据邻舍及共同经营肉摊,但因为娶亲已经搬出去住的儿子回忆,老沈平日里除了爱随时随地喝点小酒以外,为人随和,被害前那段时日一切如常,没有看见他同任何人起过争执。
此案中,起火的门窗同样有被人从外面堵死的痕迹,事后也在屋内发现有多出来的木炭等助燃物,因为找不到嫌疑人一直处于悬而未破的状态。
季窈听完感觉头大,“一个是死了夫人的独居屠夫,一个是女儿不过五、六岁的年轻娘子,两户人家互不相识,中间也没有能将两家人联系起来的人,年岁、行当、住址,这些都对不上,凶手因何原因会选择这两家人作案呢?”
第二案则要再往前追溯半年:
位于梨园巷巷口的碧澄书塾在中秋之夜突发大火,当时书塾中教书的古夫子正带着二十余名学生在书院里品茗赏月,学古人赏月作诗。火烧起来之后前院大门和左右小门处都先一步燃起熊熊大火,幸得后院狗洞尚未被波及,院中师生借狗洞逃出生天,仅有留在最后的古夫子被大火伤及腰部以下肌肤,如今坐在轮椅上,仍在修复一新的书塾里上课。
赶去救火的潜火兵在几道逃生门上都发现了堵门的木棍,以及防止门被推开的和石块。
但调查得知,书塾的创办人古夫子年近花甲,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好先生,在左邻右舍及学生爹娘处都是有口皆碑。
加上起火时书塾内所有学生都在其中,排除有学生或者是学生的爹娘因恨放火的原因,无法判断此次大火到底是冲谁而来,故一直搁置到今日。
“又是一起没有任何嫌疑人的案子?”
白捕头把后面一页详细调查翻出来放到众人面前。
“也不算罢。当时衙门弟兄们经过走访调查,发现用来堵门的木棍和石块来自巷子外一家木匠铺子,此处后院紧连着护城河泥沙滩,两侧都紧挨着人家。一番问询下来,探听到木匠家里有一对双胞胎兄弟,十一二岁的年纪,平日里仗势欺人、胡作非为了些,欺负过不少书塾的孩子,古夫子为此还上门找过这木匠一家,说是再不严加管教,就不能在进到碧澄书塾来念书云云。那木匠汪生财是出了名好面子的人,为此还气得病了一场。
可起火当晚那对双胞兄弟二人也在书塾之中,木匠即便再心狠手辣,也没道理让自己亲生的骨肉也留在里头才对。
我誊抄卷宗之时拿他的那份同其他几桩案子做过比对,并未发现他与其他几起案件中的死者在生活轨迹和人脉上任何交集。”
至于这最后一桩,案发时间距离蝉衣师父师娘被杀一案仅两个月之隔。
渠阳东城城郊外一姓林的车夫林渊,死那年三十有二,包含同年岁的夫人李卉卉与三个儿子在内,一家五口死于三年前的大火之中。因为这家人住的屋子多由木材、茅草一类搭盖而成,所以烧得程度也最为严重。夫妇俩被烧死在正屋,十七岁的大儿子林彬和十五岁的二儿子林威死在隔壁小一点的屋子,骨头都快烧化;最小的儿子林落所在的那间屋子几乎被烧成一片废墟,床榻的位置全部粘粘在一处,无数黑炭、碎屑堆积在内,连他的尸体都没有找到。
这场火灾的起火点仍然不止一处,茅屋四周及三间卧房门口几乎被同时点燃。但因为三间卧房彼此相邻,门与门见过不过两尺,所以当时的捕快们判断是掉落的茅草或者倒下的房梁将相邻房门引燃,无法百分百确定是人为纵火。
林家灭门之后迟迟不见其他亲人上访殓尸入葬,此案也就不了了之。
“没有找到尸体?那怎么能如此轻易就判断那孩子也一样被烧死了呢?未免太过儿戏。”
“若是没死,那孩子要么伤了、晕了倒在附近某处,要么逃出生天,总归是要回家里替爹娘和哥哥们收尸才是。可我们既没有在附近找到任何昏倒或者受伤的孩童,也没有等到任何人来认领林家四具尸体。加上当时经过现场勘验,发现林落那孩子住的不是普通卧房,而是一间用于堆放稻草和柴火的柴房,其他房中的尸体都烧得皮都焦了、化了,他的尸体被完全烧成黑炭同其他东西融在一起,也并非一点可能也无。”
季窈低头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努力使自己精神更加集中些。
这三桩案子表面看上去没有任何联系,若不是被季窈发现杜家纵火案与落雁谷火案存在纵火方式相同的线索,恐怕没有任何人会意识到这个隐藏在渠阳城多年的连环纵火犯。
加上这个人选择商陆作为替死鬼,商陆又是陪蝉衣来的渠阳……
她每每陷入焦灼的沉思之际就会忍不住咬下唇,杜仲见状伸手轻轻捏住她下颌,按住女娘嘴角往外掰,将她下嘴唇从贝齿之下拯救出来,口气宠溺得像在说一个孩子。
“再咬就咬破了。”
赫连尘又不乐意了,“嘿你个杜仲,谁让你……”
他大摇大摆朝着杜仲走过来,没注意身后客栈跑堂的伙计正端着饭菜准备进屋,衣袖扫过托盘把饭菜盘子掀翻,乒铃乓啷碎了一地。
住了几日,季窈听大伙都唤这伙计叫元二,看着清瘦,脸盘刚长开,估摸着比季窈还小两岁,他一边蹲下身去收拾残局,一边低声下气道,“哎哟,对不住各位爷,是小的没端稳,我这就叫厨房重做一份端上来。”
看到他,季窈倒是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伸手就把元二提起来,目光在他脸上翻来覆去的看,“前些日子你们这儿来了两个从龙都来渠阳城找人的小郎君,你可有印象?”
季窈专门选择商陆和蝉衣之前入住的客栈住进来,方便问询。
那元二点头,“自然记得,两位郎君风度翩翩、玉质金相,怎么也和那纵火杀人犯联系不起来……”
捏住他衣领的手又用了两成力气,勒的元二直叫唤。
“他们自然是被冤枉的,这都要多亏你替凶手传话。”
他没想到季窈连这种事情都知道,一下子紧张起来,连连摆手,“诶诶诶,小的和此事一点关系也无。那的人戴着斗笠还遮着黑纱,让我带个口信给二楼第三间客房的郎君,出手就是五十贯钱……我真不知道他是凶手啊!”
“等一下。”
季窈把他放到地上,眉头蹙起,“他没有指定让你带话给商陆,而只是说二楼第三间客房的郎君?”
“对啊。”
“那间房原本就是商陆住的吗?”
元二略理了理衣衫,不敢再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