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松口放严煜进门,杜仲自然也不能再说什么。
带严煜往二楼雅舍走的时候同杜仲擦肩,他站出来挡住严煜,季窈略为心虚地与他对视,撞进他冷漠无情的眼神里,仿佛在说“下次哭的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匆匆收回眼神,她不敢再看他,只有严煜和杜仲四目相对,两人表情都难看得不像样。
严煜随后被季窈拉进了另一间雅舍。
独处时分,眼前人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
少年郎下颌上的胡渣明显,眼下也沉淀着浓墨一般的黑眼圈,整个人看上去憔悴非常,显然也同她一样整夜无眠,让季窈的心被一双无形的小手揪起来。
她愣愣地盯着面前人,一步步走近到他面前,情不自禁伸出一只手捧住严煜侧脸,低声问道,“又照顾林老夫人,一夜没睡吗?”
她主动提到他祖母,乖巧懂事的模样让严煜心里原本就只剩下一张纸般薄脆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什么礼节、规矩,此刻都被抛之脑后,他伸手一把揽过女娘肩膀将人拥入怀中,弯腰将脸埋在她肩头,声音哽咽。
“我好想你。”
他心跳得厉害,隔着宽厚的胸膛稳稳落入季窈怀中,震得她心颤颤。她忽的也湿了眼眶,伸手用力回抱住他。
同样的拥抱,同样的两个人,只是心境再回不到从前。
季窈双眼迷蒙,被泪水氤氲遮掩的视线一如她和严煜看不到前路的未来,心头苦涩只有她自己知晓。
两人沉默着相拥,不知过了多久,严煜才稍稍起身,从女娘肩头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她。
“你受委屈了。”
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季窈垂目摇头,想了想又点头,手从他身上松开,“的确委屈。且不论我失忆之前如何,这是我来龙都这一年多以来,受到最大的羞辱。”
当着这么多自家伙记和严家下人扒一个女娘的衣服,哪里像是一位世家大族的老夫人能做得出来之事?
严煜听她如此说,眼眶又红一分,衬得他面色更白,整个人玉砌粉琢,像一尊琉璃雕的娃娃。
“我知你从来都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只不过因为对方是我祖母,才害你如此伤心难过……我也知道是我害得你受了委屈,苦坐整夜想不出该如何解决,只是觉得,一定要来见一见你……”
其实季窈自己也没有想好该如何解决。
他的家人不接受自己,排斥程度估计就算她肯委曲求全,进严家为奴为婢,对方都不会要她踏进严家的门。难道真要等到林老夫人撒手人寰,季窈再换个身份骗过严府所有人,顶着谎言同严煜做一辈子夫妻?
还是说让严煜放弃大好前程和家中族亲,与她私奔?
不管委屈谁,她都不愿意。
无处安放的情意,看上去已经走投无路。
“或许,这就是天意。我们的关系止步于此,以后也许还能有再见面的时候。若是强求,只怕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严煜瞳孔震动,上前两步抓住季窈双臂,难以置信地开口道:“窈儿这话何意,你要同我分手?”
“差不多罢,”她收拾好情绪再看向他,“我不想你为难,也不想委屈我自己。”
“不要,我不同意。”
再次将她拥入怀中,严煜却没有了踏踏实实的安全感,反而觉得只要一松手,她就从自己怀中消失。
“我一定会想到办法,你且等等我,好不好?”
“你还能有什么办法?以死相逼、诈死离开?还是送我去外头找神医换一张脸?”
她越说这些,脑子反而越清醒,只是心忍不住揪痛,痛得她快要窒息。
“你若舍弃你的前程和你的家族,就成了他人眼中不忠不孝之人,我想那大概也会是你终身遗憾。就算你肯为我如此做,我也断不会接受,你将我的幸福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
说到这她已经哽咽。
“儿女私情只不过是一闪而过的美景,你我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和更高的作为,不是吗?”
“你怎么能这样清醒?我做不到!我应该比你喜欢我的情意多出许多许多,所以我做不到!我的生命里必须有你!”
季窈被他按在怀中,气力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胸膛,融入自己血肉一般。她不想再为这件事掉哪怕一滴眼泪,咽了咽口水伸手推他。
“放开我……”
“我不。”
“马上开店了,你不也要回衙门里去吗?”
“任他们去罢,我自认现在没有精力去操心你以外任何事情。”
他怀里仍旧是淡淡的书墨线香,让季窈生出几分不舍。
停留在此刻也不错,她只当还在做梦。
室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两人耳边传来彼此微弱的呼吸声。
这时二楼走廊传来一阵高低不一的脚步声,接着三七怯懦的声音又一次传进季窈耳朵。
“掌、掌柜,李捕头说是有要事求见你和严大人。”
严煜的声音闷闷的:“让他等着。”
“可、可李捕头说是渠阳那边来的消息……”
“什么?”
她从严煜怀中挣脱出来准备去开门,被少年郎拉住胳膊,“渠阳怎么了?”
“我的朋友前不久刚去了渠阳。”
三人登登登下到大堂,追问之下,李捕头方说道,“是渠阳县丞派人送来消息,说前日夜里城中一栋宅院突发大火,屋主母女被活活烧死。官兵在现场将一名疑犯抓捕归案,审问之下他只一味喊冤,说自己是被人抓到此处来的。他的同伙翌日晚上夜闯大牢救人被围捕,打成重伤。还是那疑犯吵嚷着,说自己认识龙都知府严煜,求县丞饶他同伴不死,县丞才派人来送的信。”
南风馆众人听完,一心颗已经悬了起来。季窈在心里默念不知多少遍“千万不要是他们”,开口问道,“你既为了这个消息专门来我这里一趟,难道……”
李捕头为难点头。
“据县丞给的消息,疑犯名叫商陆,他那名被打得半死的同伙,名叫蝉衣。”
“怎么能这样!?”楚绪和三七一听眼泪都快下来,抓着李捕头追问蝉衣的伤势。杜仲听罢也放下手中茶杯,起身与大家站到一起。
季窈双手抠紧,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肉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我明白了,我这就启程前往渠阳,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救出来。”
“我同你一起。”
“不必了。”杜仲再一次拦在严煜和季窈中间,眼神漠然,“商陆和蝉衣是南风馆的人,自然有我们去救,严大人你这个龙都的知府,管不了渠阳的案子,远水救不了近火,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与南风馆众人站在一次,此刻他又生出一种自己只是个外人的感觉。少年郎敛神眨眼,声线仍是温吞,“那我写一封书信交与你带去渠阳,县丞会看在我的面子上,或将此案的审理日期延后。”
季窈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转身朝他递来一个感激的眼神,严煜知道自己即将有一段时日见不到她,心里空捞捞的感觉刺激得他浑身僵直。他忍不住越过杜仲抓住季窈衣袖,逼迫她停下脚步,声音低沉,缓缓说来,“我会派人时刻关注这件案子,你要照顾好自己。”
她开不了口,怕自己一不小心说出心里话、露了怯,只恋恋不舍地推开衣袖上那只手,随后转身离开。
渠阳离龙都不远,加上入夏日暖,不需要带多少衣服,季窈坐在床上收拾行李,听门外有人敲门。
京墨收拾好了行李,但季窈知道,他收拾行李是为了回京。
“掌柜,你同杜仲此去渠阳,赫连尘恐无人看管,所以就由我带回京城先关押起来。我向你保证,在他们一家人的罪行证据确凿之前,我会让他活着。”
“不行,他跟我走,我带着他一起去渠阳救人。”
“掌柜……”
季窈双手用力将包袱捆上,拍了拍将之压扁,语气笃定,不容商量:“京城不是你可以作主的地方,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也没办法责怪于你。倒不如还按之前的来办,你也不用为难。”
“你倒对他留有情面。”
她斜他一眼,起身把门打开:“他不像你和杜仲那样聪明,我不能看着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对了。”
她突然抬头,略带深意地看向京墨。
“南星是因为看见妹妹被他们的爹亲手杀死在眼前才能看见游灵,而杜仲则是因亲眼目睹自己娘亲的死,你是为何?”
听见这个问题,京墨眼中微光骤然消失,整个人突然变得苍老而悲戚起来。他双手垂在身侧,声线喑哑道。
“有人曾当着我的面,杀害了我的老师。”
“谁?”
“我爹。”
【卷八·隐秘焰火】
第182章 逃生无门 “掌柜你不要我了吗?”
相比龙都大牢宽敞明亮,渠阳一小小县城,衙门内属大牢就阴暗狭窄许多。
季窈带着杜仲和赫连尘,在牢头带领下一路往最里面一间监牢而来的时候,不时有老鼠从脚边钻来钻去,吓得赫连尘直往季窈身边缩。
“哎哟,这都是什么鬼地方。”
杜仲好不容易等到可以单独和季窈出一次远门,没想到她非得带着这个拖油瓶。
所以他此刻一点好脸色也没有,拉着赫连尘往自己身后挪。
“再不规矩,把你手脚重新捆上锁在客栈里。”
“不对啊,陌生人不知情,馆里其他人不能知道太多也就罢了,杜仲你拉我做甚?我自己的夫人我还不能走近些了?”
赫连尘说得顺嘴,正得意洋洋的样子,下一刻径直撞在杜仲石墙一样的背上。杜仲黑着脸转过身来,一字一顿道,“再说一次,她、不、是、你、夫、人。”
“怎么不是了……”
“有完没完。”季窈一个眼神递过来,两个人都闭了嘴。
牢头带着三人一路往里走,路过一些看上去还沾着血的机关时,若有所指道,“这些机关,防的就是来劫狱之人。任凭他多高的武功,上百支利箭同时射出来的时候也是躲不开的。”
看来蝉衣就是被这机关所伤,否则以他的功夫,又怎会劫狱失败。
四人走到最里面一间点着油灯的监牢,牢头打开锁链放他们进去。
“县丞大人吩咐了,暂时不会对这两个人用刑。那个姓蝉的小子也送到附近医馆里,在衙差看管之下接受大夫治疗,听说已经醒了。你们何时想去看他,在门口找一个姓白的捕快带你们去就是。”
“谢谢牢头大哥。”
商陆躺在潮湿发霉的稻草堆上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开门声醒来,看清季窈和杜仲的身影激动到差点落泪。
“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