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等我?”
“嗯。”她揉着惺忪的睡眼,伸手将拢了拢肩头的衣服,觉得有些冷,“现在什么时辰了?”
“天快亮了。”
他捏着眉骨在她身边坐下,她身上淡淡的兰草香气钻进他鼻腔里,“来找我做甚?”
“也没什么特别之事,只是睡不着。”她声音听上去闷闷的,将脸埋在双臂之中,眉眼低垂,“你到底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和苗疆来的兄弟闲聊到半夜罢了。”他不打算告诉她,起身去将门打开,“这几日馆中之事有我,你好好休息。”
房门打开的同时,一股劲风钻进来。接着一抹青灰色的高大身影突然从房顶上跳下来,一边拍掉手上灰尘,一边抱怨道,“哎哟这一趟可真是费了大劲,我把那件烂衣裳放回圣坛里的时候差点被那些苗疆的护卫抓住,幸好我够机灵,知道趁乱逃跑……”
赫连尘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季窈,双眼不可抑制地睁大,两步走过去捉住她的肩膀,欣喜若狂道,“夫人?!”
第179章 秘密共享 “真当你姑奶奶我是吃素的?……
不算特别宽敞的屋舍之内,因为被拨正灯芯而燃得澄澈透亮的火苗再一次被门外吹进来的风刮得晃动不止,房中三个人的面容影影幢幢,看不真切。
赫连尘尚未来得及借萤火之光将自己想念了整整一年之人的面容看清,搭在她肩上的左手突然被用力掰开,接着对方一个反手将他左臂反拘在身后,推着他撞上桌子,男人的脸连同上半身就这样被季窈压在桌上,用力之大,将桌上杯盅里的茶水四溅出来。
季窈没有认出他,正巧憋了一天的火,抓住他的手不停使劲,捏得他哼唧个没完。
“哪儿来的登徒子,真当你姑奶奶我是吃素的,如今任谁来了都调戏的不成?”
赫连尘哎哟连天,左脸被压在桌面上,说话声含糊不清,“哎哟……夫人,是我,真的是我啊……怎么现在力气变这么大了……”
“还叫?”
他的脸几乎就怼在油灯前,季窈弯腰细看,确认自己从未见过这张脸,但声音却熟悉得很。
到底在哪里听过呢?
“我是你夫君啊……”
“胡说!那厮如今埋在哪个坟头里长草都不知道,你当我眼瞎?偷东西偷到你姑奶□□上来了。”
“哎哟。”脸被按在桌上反复摩擦,疼得赫连尘直吸气。他抬眼看向季窈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杜仲,发现他也一副嫌弃加上不耐烦的眼神看着自己。
“杜仲……你快告诉她,我真是赫连尘。”
听他叫出杜仲的名字,季窈柳眉上扬,转过头来看向身后波澜不惊的白衣郎君,“你认识他?”
旁观到现在,杜仲不知道在心里骂了赫连尘多少句。
怎么会有如此难缠之人,还总是出现得这般不合时宜,害他想瞒她都瞒不住。
杜仲没有伸出援手的打算,沉默半晌后轻敛眼皮,侧过脸去淡然点了点头。
“你说他是赫连尘?”他这一点头,季窈也想起自己为何会觉得这声音耳熟:与赫连尘在一起短短三个月里,他每次出远门回来,都是这个声音远远从大门口传来,将躺在窗边贵妃椅上昏昏欲睡的季窈唤醒。
那时候的她也不知是不是初到龙都,水土不服的缘故,总是没精打采、浑身乏力,所以在她漫长的春睡梦境里,唯有这个声音格外清晰。
下一瞬,压在自己手臂和后背的力突然消失,接着赫连尘的脸被一只纤巧的手捏住下颚,缓缓抬起。季窈蹙着眉头,目光在这张勉强还称得上“俊秀”二字的脸上来回扫,脸上迷惑渐渐转为惊讶。
“你不是死了吗?烧成黑柴的那堆尸体不是你?”
他摸着被捏痛的下巴干笑两声,站直腰身看她,“诈死,嘿嘿。夫人你不晓得,那群苗疆人盯上我之后,好几次在龙都城外差点没把我杀了,幸亏我轻功了得……”
赫连尘正得意洋洋,忽然瞧见季窈眼中暗藏几分愤怒,连忙收敛些继续说道,“……最后一次被他们追杀,我虽侥幸逃脱但也身受重伤。结果苗疆人里头那个叫尤猛的头领几番打听竟然找到了你我住处,那是夫人你尚在病中,我确实是怕连累于你,才会听从建议,死遁避祸……”
“听从谁的建议?”
他闻言抬头,目光刚落到杜仲身上,后者立刻咳嗽一声,坦坦荡荡地看向季窈,“这些都不重要,如今得知赫连兄平安,已经是最大的幸事。若其他人得知真相,也一定会很高兴。”
此话听上去是在为赫连尘的回来高兴,实则暗暗激起季窈内心不忿。
她这厢才因为严煜和林老夫人之事气得整夜无眠,死了一年的夫君又不知道从何处突然窜出来说自己还活着,甚至美其名曰“怕连累她”所以才诈死。
赫连尘讨好的笑容刚挂上嘴角,立刻被季窈一个冷眼止住,“高兴,高兴什么?他一拍屁股,留下一具尸体走了,我留在那个家里不但整日担惊受怕,受尽君姑的算计,哪怕逃到这南风馆来都还要躲避尤猛的追杀,掉进水里差点淹死!”
他决定与季窈成亲一事当初并没有第一时间告知夏大娘子,以至于死遁之后,听闻尤猛带人到他的灵堂大闹,夏大娘子孤儿寡母,还带着一个寡妇吃尽苦头,他才知晓自己在此事上还欠缺考虑。
“夫人,是我对不住你……”说话间他的手就要伸过来去牵季窈,被她一巴掌打开。“我不是留了许多钱银给你吗?还有这座馆……你就别生气了,可好?”
季窈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心里更气,“不要叫我夫人,你我没上户籍,谁认你是我夫君?你留下那些钱银,我都拿来用作馆内日常花销,伙计们每月月俸,多的也没花多少,不过是补偿你对我这段时日的亏欠……说起来,这南风馆的确是你的,既然我要同你划清界限,这南风馆掌柜的位置也还你,我立刻收拾东西走人。”
“诶诶诶,别啊。”
赫连尘的手还没碰到季窈,杜仲已经先一步上前将她拦住,深邃的眼神里漾起波澜,“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儿戏。且不说楚绪等人恐怕并不会承认你以外其他的人做这个掌柜,哪怕是商陆和蝉衣回来,也绝不会允许你就这样不告而别。你若真当我们共患难、同生死的朋友,万不可将离别二字说得如此轻巧。再者——”
他看向赫连尘,目光凛冽,“——赫连兄还有要务在身,这南风馆也不是他久留之地。”
赫连尘听得一知半解,以为杜仲是在暗示他复国篡位一事,赶紧点头应和,“对对对,我待不了多久。不光是我,夫人你以后也不会在此处长待,只等我成了大事、做了皇……”
皇帝二字说了一半,被杜仲眼神吓退,他又改口道,“……做普天之下第一逍遥人,夫人你定是要随我北上京都,享尽荣华富贵的。”
季窈只当他又在说些漂亮话糊弄自己,白他一眼之后移开目光,看杜仲神色冷峻,语气稍稍收敛道,“反正你们这些男人嘴里没一句实话,南星如此,赫连尘是如此,严煜也是如此,如今看来你的话也不能全信。我再也不会上你们男人的当。”
杜仲又是轻咳两声,眼里只有季窈的身影,声线温吞,“说他们就说他们,带上我做甚?”
赫连尘听罢,伸长脖子凑上来,“南星怎么了,严煜又是谁?”
没人理他。
季窈同杜仲对视一阵,见他眼神自始至终坦坦荡荡、好不闪躲,心中愤慨稍稍减退,甩袖转身欲走。
“罢了,我如今只顾好我自己,旁的什么都与我无关,我回房了。”
看她推门走出去,赫连尘眉眼带笑,也赶迈步紧跟上,走到门口被杜仲拉回来。
“做甚?”
“回房睡觉啊。”赫连尘的目光恨不得贴在季窈身上,指着自己之前住过的木屋说道,“夫人既困乏,我再陪她眯会儿。”
说罢他脚底一滑,溜出房门朝木桥上走来,“夫人,且等等我。”
他的手还没碰到季窈的衣角,杜仲立刻一个跃身站到两人之中,季窈转过身来瞪着他,面色冷凝,嘴里缓缓吐出一个字。
“滚。”
“不是,夫人你听我说啊……”
杜仲将女娘护在身后,再一次将这句话说出口,“你如今已经不是赫连尘,她自然也不是你夫人。为避免节外生枝,赫连兄还是藏好自己的身份,小心祸从口出。”
“话虽如此说,可这南风馆里大家不是外人,我同夫人住在一屋也合情合理……”赫连尘恋恋不舍的眼神牛皮糖似的粘在季窈身上,她却只感到浑身不自在。
季窈伸手将杜仲推开一隅,丝毫没有要接受赫连尘的意思。
“从你决定瞒着我诈死避祸那一日开始,你我便不再是夫妻。再让我听见你唤我夫人,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与季窈相处短短三月里,赫连尘不知道她日日乏力、头晕是何原因,只把她没精打采、轻声细语的乖巧模样当作温柔贤惠的本性。如今见她疾言厉色,以为她只是嘴上说说,便没当真,还打算继续纠缠。
“哎呀夫人,你就别生气了。俗话说夫妻哪儿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啊!”
他吊儿郎当的话还没说完,季窈听得内心烦躁,干脆伸手抓起他的衣领向上一提,凭借天生那股子怪力直接把一个身高七尺的男儿腾空拎起。
赫连尘好几次死里逃生,纯粹是靠着从小练就的一身轻功,拳脚功夫反而差得出奇。
他双脚离地的瞬间惊呼出声,下一瞬已经被季窈用力往桥边一抛,“咚”的一声落入池塘,引起水花四溅。
他在水中挣扎半天才冒了头,伸手拂去脸上水渍可怜巴巴地看着桥上二人,别提多狼狈。
季窈双手抱胸,娇俏地讥笑一声,转身往木屋走。
赫连尘不敢再开口唤她,浑身湿透从池塘里爬上来,顶着吃瘪的表情看向杜仲。
“那、那我睡何处?”
杜仲根本不想看见他:“你非要留下吗?”
他脱下外衫拧干,露出还算精壮的胸膛,“你在这里,夫人也在这里,我于情于理都应该留下啊。”
随他罢,反正会有人替自己收拾他。杜仲目光扫过京墨的屋子,转身打算回屋。
“南星的屋子空着,你且暂时在那里住下罢。”
赫连尘不依不饶,拎着湿衣服追上去问道,“诶方才夫人她为何要拿我同南星比?我那个小徒弟怎的不见了?”
杜仲置若罔闻,走进房间后转身关门。
“还有那个严煜又是什么人?夫人她骂我们几个跟骂孙子似的……”
“砰”的一声,木门已经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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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之内经历如此多事,季窈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次忍不住想下床再去瞧一瞧她那个死而复生的亡夫,想了想又躺回去。
如此反复数次,终于在天际线擦亮之际才沉沉睡去。
谁知她睡得迷迷糊糊,忽听门外似有打斗声传来,听刀剑碰撞之声甚至还不止两个人。
联想到昨晚那个疑似她亡夫之人的到来,季窈从床上坐起身,披上外衫推门出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黑两白,三个男人的身影缠斗在一起的画面。
“你们在做什么?!”
第180章 京都密信 “窈窈你果然心里有我!”……
与其说是三个人在打,倒不如说季窈看到的是杜仲一边护着赫连尘不被刺伤,一边用剑和京墨缠斗。
赫连尘睡得糊里糊涂,不知道京墨为何会在他亮明身份之后突然就动起手来,方才在杜仲听见动静赶过来之前他已经被京墨抓住好几次按倒在地,说什么也不准他起身。
此刻顶着被砖地摩擦破皮的腮帮子,他只顾猫腰躲在杜仲身后,手忙脚乱地躲避刺来的剑。
“都给我住手!”
季窈飞身跃起,穿过木桥直接朝三人冲过来。杜仲被她略带薄怒的声音吸引,侧眸看她的功夫,京墨抓住机会一把将赫连尘从杜仲身后抓住后颈衣服提起来,像只犯错被抓的猫儿一样落入京墨手中,持剑被抵住脖子,动弹不得。
她原本只是想阻止三人打架,却没想到京墨的目标居然是赫连尘,女娘落地的同时奔着那银白色的剑刃而去,杜仲见状赶紧把她拉到自己身边,阻止她朝京墨二人扑过去,同时举剑对准京墨,锋利的剑尖停在他下颌。
打斗的声音将楚绪和三七唤来,看着面前混乱的场面和莫名多出来一个人,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季窈以为是她这个不争气的亡夫又闯祸,烦躁不安道,“你们到底在打什么?赫连尘,你又如何得罪京墨了?”
身后楚绪和三七听她唤莫名男子“赫连尘”,一瞬间变了脸色。
他倒是委屈得很,“我就在屋子里睡觉,啥也没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