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窈看不惯他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子,一拍胸脯说道,“嘁,你们还怕我们拿不出钱来不成?我告诉你,我可是……”
严煜伸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沉声接话道,“我们带的钱银半道上落在驿站,待找到木绛,我会立刻叫人把钱送来。到时候五十两还是一百两,村长尽可开口。”
“一百两?!”哪怕是周力群这个村长,都没有见过、听过这么多钱,立刻站起身来打算亲自去外头找人,“好说、好说,我这就加派人手给你们找去。这就去!”
看着那个胖乎乎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季窈疑惑不解。
“为何不直接把钱放他们面前?他们看见真金白银,帮我们找起人来不更有干劲?”
严煜低头看一眼大大咧咧的季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温声道,“若是在这群山野村夫面前露了财,只怕是皇帝来了也要被一闷棍打死再扒个精光。季掌柜你太单纯。”
原来如此。季窈不服气地抬头看他一眼,叉着腰笑道,“什么季掌柜,如今在村民眼里,我可是你舍妹,你要叫我一声窈窈妹妹才是。”
“窈窈……妹妹?”
短短四个字从严煜口中说出,软软绵绵,带着些许疏朗的微风,好听极了。季窈被他这么一唤,还没习惯,有些怔愣,严煜说完这后也立刻觉察不妥,收敛神色,默默红了耳垂。
第126章 四大家族 一来就想娶她。
黄昏时候,因为身处山脚下的缘故,黄金下村头顶的太阳早早落下,气温异常阴冷,一点也不像是即将入夏的时节。
季窈带的几身衣裳都单薄,严煜找来矮凳将她安置在炉火边,又找村长周力群要了两件长衫来穿。
这时候苏家祠堂里已经是人满为患,男人、孩童们坐在祠堂天井里等吃饭,女人们就走进厨房来帮着何婶和苏亦蓉做饭。
季窈看他们一大群女人忙里忙外,将做好的白色面团压扁后,在正中间用花瓣子拧出来的汁子点上红点,觉得新奇。
“怎么你们一家人办丧事,全村人都来吃饭啊?这又是什么?”
苏亦蓉一身华贵的衣裳被厨房灶火弄脏,一脸的不高兴。她伸手擦一擦脸上污渍,看一眼干干净净的季窈,语气带着不满。
“黄金下村但凡有村民去世,都是要一起吃饭的。今日我哥头七,除开吃饭,我还得跟着我娘一起做‘福寿饼’分发给大家,这东西拿到手必须立刻吃了,才算对死者的敬重。可你看这笼屉这么小,一次最多只能蒸十个饼,我看我是要忙到晚上了。我哥也真是,到死了还给我添麻烦,真烦。”
这口气能听出她对她哥苏亦凡兴许也没什么感情。季窈听她大倒苦水正不知道说什么,先前被她打翻在地的苏家家主苏老头走过来伸手就给了苏亦蓉一耳光,随后将笼屉端走,放上锅蒸。
“糊涂东西!你大哥尸骨未寒,岂容你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些混账话。倒不如不要回来,我们只当你死了!”
苏亦蓉被扇了一巴掌,怔愣之后第一反应是委屈,捂着脸冲苏老头喊,“是我想回吗?那不是你们找人送信来非要我回来见大哥最后一面!也不知道那个懦弱蠢笨的大哥有何值得你们惦念的?这些年我好不容易嫁了个好人家,如今回娘家我夫君和君姑都冲我甩脸色,只让我跟你们断了关系才好!”
一听这话,已经打算要走出去的苏老头又转身回来,冲着苏亦蓉作出要再打她的架势,“畜生东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见势不对,季窈立刻上前一把捉住苏老头挥过来的巴掌,两人都不忍让,在厨房里扭打起来。何婶端着空盘子走进来,见状赶紧来拉苏老头,一边又开口劝苏亦蓉别哭,四个人在厨房里闹了好一阵才消停。
严煜出去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看见季窈同苏老头吹胡子瞪眼,询问她发生何事。少女回炉火边坐下,心有不甘。
“哼,还能有什么?一心只想攀附富贵的妹妹,欺软怕硬的老爹和和稀泥的娘,这一家子都是奇葩。”她回过神来,看着严煜问道,“金哥怎么样了?”
“无甚大碍,我方才给它鳞片脱落的地方涂了些药,虽作用甚小,至少能暂缓其伤势,待我们找到木绛,它就有救了。”
说话间,第一屉福寿饼已经蒸好出锅,笼屉掀开的瞬间,面香四溢。坐在离门口最近的几桌人明显闻着香味却没有起身,而是派一个人跑了出去,片刻后带着几个人走了回来。
为首的男人身影壮硕,年纪看着与苏亦蓉相仿,他身后男女老少都有,只是穿着打扮上更讲究些。见他们来到门口,苏老头一改臭脸,笑意盈盈地低着头把手里福寿饼一一递过去,看他们走回单独一张桌子边开始吃起来。
这一番行为再次引起季窈好奇,她拉着苏亦蓉到边上,小声询问道,“为何让让这几个人先吃?难不成吃个饼也有规矩?”
没想到苏亦蓉点点头,一副见怪不怪模样。
“不错,这福寿饼做出来都是要先紧着四大家族的人先吃,等他们都领过了才轮得到其他人。”
“四大家族?”季窈看一眼为首的壮硕男人,看面相同村长有几分相似。
苏亦蓉看她目光落在那男人身上,声音压低继续说道,“以村长为首的周家,还有村长夫人所在郑家,以及坐在最前头那两桌的高家和刘家,就是我们村里最德高望重的四大家族。村里但凡大事小事、红白喜事,都要经过他们的同意才行。”
原来如此。
两人正说话,厨房里第二屉福寿饼已经上锅,苏亦蓉被何婶喊回去,严煜也走过来拉着季窈往外头去。
“做甚?”
“村长说找着木绛了。”
“真的?”
两人从祠堂走出来,外头天色已暗。村长周力群吩咐两个村民点了灯笼,带着严煜和季窈往村子深处走。
深山老林里的村落没什么营生可做,家家户户要么种田要么养鸡,一路上从鸡圈猪舍里飘出来的气味腥臊难闻。季窈捂着鼻子,跟在三人身后一路走出村落里住户最密集的路段,在接近山崖下的地方看见一栋破败茅草屋。
两个村民把提灯塞给季窈,努嘴指了指那栋茅屋,不打算再靠近。
“木老头就住着,你们自己进去罢,我们是肯定不会进去的。”
“为何?”
他脸上立刻露出鄙夷的神色,“那屋子里有蛇,还有数不清的老鼠和毒虫,谁赶进去?最开始他还和咱们住在一起,后来那些个蛇虫鼠蚁实在烦人,我们才把他赶到这里来住着。”
说罢他们转身呢,朝严煜和季窈挥手。
“如果他不在里头,应该就上山抓蛇去了,你们保重。”
蛇虫一类季窈虽然不怕,但老鼠如果多起来就有些恶心。见她面露怯色,严煜接过灯笼示意季窈就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去看看。
茅屋外头看着破败,里头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严煜打着灯笼在里头转一圈,旧物发霉发臭之气实在难闻。见里头漆黑一片,唤了两声也无人应答,便又走出来。
“没人,明日再来罢。”
也好,白天来,兴许他就在了呢。季窈跟在严煜身后往回走,感觉腹中空空。
“先回去吃饭罢,我好饿。”
严煜看她娇憨的模样甚是可爱,没忍住打趣道,“都是些不沾油腥的素菜,季……”季掌柜三个字刚要说出口,他反应片刻略吞吞肚肚继续说道,“……你吃得惯吗?”
窈窈妹妹四个字像是烫嘴,季窈看他局促改口的样子好笑,眉眼间染上笑意。
“肚子饿了吃什么都好,再说我看他们那个福寿饼就很好吃,待会儿若是真美味,你替我向村长开口,找那苏家人再多要几个来吃不就好了?”
两人说说笑笑回到祠堂,衣着稍富贵些,看着应该是四大家族的人都已经领完福寿饼坐在席间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剩下的村民尚在厨房门口等着。
季窈排在最后头,终于拿到最后两个饼,递给严煜刚准备开吃,她晃眼看见厨房旁边小屋里烛火幽暗,两道身影好似在里头拉扯不清,眼神一亮。
哎哟,这是哪家小娘子和小郎君如此不检点,竟敢在灵堂前做出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她不得去瞧一瞧、看一看?
于是季窈起身,猫着腰走到小屋外窗边,还没来得及抬头往里头看,屋门突然打开,苏亦蓉衣衫不整的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季窈在门口站着,手里还捏着福寿饼,神色慌张,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赶紧跑开。接着,之前看到过的壮硕男子走出来,一脸不满足的样子整理衣衫,看见季窈在门口先是一愣,看清季窈貌美无双的面容后表情又忽然变得谄媚,满脸带笑靠近她说道,“哪儿来的小姑娘,长得真俊。”
他刚伸出手准备抚摸季窈头发,还没触碰到她鬓发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严煜冷脸站到男人与季窈中间,沉声道,“休要对舍妹动手动脚,还请自重。”
“你妹妹?芳名几何?可曾婚娶?”看出严煜眼中寒意,他站直身子,趾高气扬道,“你们还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村长的儿子,姓周名越。你妹妹若是嫁我,保管让她以后有享不尽的福。”
原来是村长的儿子,怪不得如此嚣张跋扈。季窈拉住严煜胳膊从他身后探头,阴阳怪气道,“周郎君刚同苏家二妹在小屋子里说了体己话,怎么一走出来就想着要娶我了?当真是多情啊。”
说到苏亦蓉,周越的表情变得不屑。
“水性杨花的婊子,嫁了人也不听话。”
他才是婊子,他全家都是婊子!知道人家都成亲了还去招惹,还打量自己是什么好人不成?
季窈刚准备开口骂回去,严煜回头看她一眼示意她安静。
“舍妹已经定亲,不劳周郎君挂心。”说罢也不等周越应答,严煜拉着季窈就往外走。
没能找到木绛,季窈和严煜吃完饭之后打算找地方落脚,村长吩咐村民去找两间空屋子收拾出来,让他们就在灵堂稍等片刻。
季窈坐在篝火边,看着祠堂里的人一个不少,询问之下才知道,这村里丧事若遇头七,全村人都必须在灵堂值守一夜,直到天亮才可以离开。
“真是奇怪的地方,说他们团结吧,每家每户的小九九多不胜数;说他们不团结吧,一家出事家家都来,死一个人,全村还都来心甘情愿地守着。”
等待的间隙,纸钱燃烧的气味和苏家人哭丧的声音不断传来,就在季窈披着外衫,坐在篝火边昏昏欲睡之时,祠堂天井最前排处突然传来板凳倒地的声音,她猛地一惊从瞌睡中醒来,起身同众人一起看过去,发现掉下凳子倒在地上的人正是村长的儿子周越。
只见他浑身颤抖,四肢僵硬,伸长双手往空中不停地乱抓。大家被他奇怪的举动吓得不敢上前,只能远远围成一圈看着。片刻后他嘴角溢出黑色沫子,双眼爆睁猩红骇人,接着裤头沁湿一片,显然已经失禁。
季窈冲到前面来看的时候,他僵直好似鸡爪一样的手突然停在空中,最终像断线傀儡一样浑身松懈垂落在地,彻底不动了。
这、这是何意?
严煜走上前来探他鼻息,再抓住手腕摸了摸脉象,黑眸幽沉。
“死了。”
第127章 冤魂索命 到所有人下地狱。
亥时二刻,寒鸦四起。
惨白凄冷的月光不知何时被几天黑云遮盖,整个祠堂只留下几盏飘忽的白色蜡烛。
远处不知为何惊飞的蝙蝠乌压压从漆黑的树林冠顶上四散窜出,哗啦啦掠过季窈头顶,吓得她缩了缩脖子,将自己身上衣衫拢紧。
听到严煜说周越死了,身后一众村民入滴水入热油一般炸开了锅,胆大的上前窥视,胆小的连连后退。身边几个看着像是周家人的村民吓得直接跪倒在地,扑在周越身边对着尸体摇晃不止。
“怎、怎么会这样?”
苏家长子的头七,周家长子莫名惨死当场。如此丧上加丧的事,季窈一时间只觉后脊发凉。
闻讯赶来的周力群慌慌张张推开众人挤进来,看清倒在地上的人确是自己儿子,又怒又惊,双眼圆睁冲过来一把跪在地上,抱起尚有余温的尸体哭喊。
“越儿,越儿你醒醒!”他狰狞地将尸体摇晃几下,继而对着在场所有人开始质问,“谁,是谁杀了我儿,看我不把你剥皮拆骨、挫骨扬灰!”
离周越最近的村民被周力群抓住衣襟拎起来,吓得差点尿裤子,“不是我、不是我,我同他无冤无仇,再说这村里谁敢动周家的人……”
“那就是你!”周力群正没头苍蝇似的,随手抓住谁就开始盘问他,场面一时陷入混乱。
深山里的人目不识丁,小小村落里竟也分出三六九等来,这些人落在四大家族眼里宛若蝼蚁。周力群作为村长更是高人一等,随手拎起人质问几句又扔下去,任由那人摔在地上疼得直嚷。
季窈看尸体嘴角渗出黑色沫子,生前很有可能吃过什么有毒之物才会导致毒发身亡,刚打算走上前去拉住周力群,身后不止从何处灌进一阵阴风,吹得众人鬓发散乱、衣袂翻飞。
更甚者这风竟经久不息,打着卷直直地朝着灵堂而去,直接将屋子里仅剩的几盏蜡烛全部吹灭。棺椁和屋檐下数朵大白花被吹得前后摇摆,撞在木头上发出刺耳的“铛铛”声,连同白幡亦在风眼中呼呼作响。
分明是入夏的时节,整个苏家祠堂里此刻却如深秋入夜,苦寒凄冷,季窈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穿堂风声,后背凉意又添一分,瑟缩着裹紧外衫躲在严煜身后。
“邪门,真邪门。”
周力群被这诡异的妖风吹得忘了发火,直愣愣从地上站起来,看着漆黑一片的灵堂,眼神露怯。季窈话音刚落,却听见灵堂里传来类似于木门打开的“嘎吱”声。
“谁?谁在里面?”
众人死死地盯着伸手不见五指的灵堂深处,却迟迟不见里头有人走出来。
接着“嘎吱”声截然而止,一声声木头相撞的声音接连而来。
铛、铛、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