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一捕快从山洞外跑进来,单膝跪在严煜面前说道,“禀大人,那采药女醒了。”
“将她带进来问话。”
第118章 书中小像 “这里是严府?”
随着山洞口几个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那几个逐渐走近的身影之上。
阿鸳看上去神智不清,整张脸毫无血色,被两名捕快架着颤颤悠悠走进来,到严煜面前一松手,女娘直接宛若失去了牵绳的提线木偶一样瘫倒在地上。
“采药女阿鸳,是你在医馆里打晕季掌柜并将她带到这里来的吗?”
她看上去中毒颇深,嘴角还挂着呕吐过的津液,眼神浑浊无光。
“我……我对季掌柜并无恶意……梁大夫说季掌柜发现了裸盖菇,一定会把这件事告到官府去。那裸盖菇是我在山上采来的,如果东窗事发,我就要坐牢。所以他让我把季掌柜打晕之后背出去,他说他会留在医馆里把那些蘑菇处理掉,这样就算季掌柜之后带着人来查,也查不到我身上来……谁知道我刚把季掌柜带出医馆不远,他追上来之后就连我也打晕,并给我灌了不知道什么药下去。接下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原来她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梁之章利用,季窈心生怜悯,抬头缓缓看向严煜。
“她是无辜的,严大人不要怪她。”
“她是无辜,但她也是愚蠢的。”严煜转过身,吩咐那两名捕重新把阿鸳架起来,“你的罪,等你先活下来再议。只这件事后,若你还不能吃一堑长一智,你自己这条命,迟早也还会被你自己作死。”
说罢他吩咐捕快把人带走,转过身来重新看向梁之章。
“事到如今,你已经没有退路,把那孩子交出来,我可以保证你活到定罪行刑那日。”
“休想!”梁之章抱着那名男童站起来,针尖几乎要刺进男童的脖子,“我在这银针上涂了加倍的药剂,你们要是敢走近,我立刻扎进他脖子里送他上西天!”
“大胆!竟敢威胁我们知府大人!”李捕头一声令下,所有捕快即刻拔刀出鞘,围着梁之章站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半圈,将他和男童包围起来。
虽如此说,双方对峙局面却已经形成。
梁之章料定他们不敢轻易上前,虽然两只手一只抱住男童,一只举着银针,时间久了难免力不从心,双手止不住颤抖,但濒死时刻对生的渴望和心头暗藏的那份侥幸仍然让他坚持与严煜做对,说什么也不投降。
钻心的疼痛再一次袭来,季窈没能忍住哀嚎出声,严煜侧目而视,看她表情应该又毒发了。
不能再拖了。
说时迟那时快,严煜突然伸手将其中一名捕快手上装有罂粟止痛药剂的白瓷瓶拿起来,朝着梁之章扔过去,眼看着瓷瓶就要砸过来,在他身边石墙上撞成碎片,他说什么也舍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多年提炼出来的珍宝毁于一旦,便下意识伸手来接。
就在这电光火石一霎那,京墨立刻明白过来,松开季窈朝着梁之章扑过来,企图将他手中男童救走。
梁之章接住瓷瓶之后同样反应过来,拿着银针就朝京墨的手刺过来,季窈拼死提起最后一口气,单脚后蹬的同时运用身法调动轻功,朝着梁之章扑过来。
那银针虽然没有扎进京墨的手背,却从季窈后背划过,顷刻间留下一条长长的划痕。
“嘶。”少女难掩疼痛,抱着救下的男童和京墨一起在地上翻滚几圈,最终梁之章被收刀围捕上来的捕快按倒在地,就此被捕。
“掌柜!掌柜!”
此时杜仲身上药效已过,他起身扑到季窈身边,将她抱在怀里,面色焦急。季窈蹙眉咳嗽两声,极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
“没事……我没事……咳咳咳……”
说话间,她侧眸看向一旁,表情木讷的男童已经被救下,此刻正被几个捕快又抬又抱的往外头走去。她辛苦那颗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接着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猛然咳嗽几声,眼前一黑,在杜仲怀里昏了过去。
“掌柜!”
**
谷雨时节,龙都城中常有缠绵的细雨。
季窈耳边传来雨声滴答,她艰难睁眼,却瞧见头顶是土黄色的山石。
这是哪儿?难道她还在山洞里?
她用力想起身查看,侧目却看见自己此刻正躺在冰冷僵硬的木板上,身体两侧被深棕色的木板挡住,四肢动弹不得。
这是什么?难道她现在躺在棺材里?
她死了吗?!
不会的,一定是幻觉,要不就是她在做梦。四肢动不了,她张开嘴想要说话,拼尽全力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嘴唇机械式的上下摆动最终连一句“救命”都说不出来。
就在她万分焦急之时,一张戴着面具的脸突然出现在棺材旁边,吓了季窈一跳。
不会又是梁之章吧?
她定睛细看,发现来人所戴面具并非此前梁之章戴的魁星面具,而是她此前似乎在梦里见过的另一种面具。整张面具偏竖长方形,红面獠牙,头上长角,两条火烧似的眉毛尤其显眼。
那人从棺材边俯瞰季窈一阵,竟然伸手将她缓缓扶起来。季窈瞧见那双将她抬起来的手纤长白皙,指甲尖端长而泛黑,显然是修剪涂染导致,很明显是一双女人的手。她将自己扶起来之后,季窈终于看清自己确实坐在一具棺材里,周遭山壁石洞内挂满五彩布条和铃铛,显得十分诡异。
接着季窈面前闪过一道红光,她再睁眼,发现戴面具的女人手上竟然捧着她之前见过的那件万蛊蚕衣。只一点不同,此时的万蛊蚕衣领口那一圈红色石头正闪闪发光,与之前杜仲和赫连尘所说真正的苗疆圣物完全吻合。
女人展开万蛊蚕衣,将它穿在季窈身上,接着又把她扶回棺中躺好。
做甚?她不会要活埋了自己吧?
不要啊!
季窈死活说不出一句话,也动不了一点,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女人吃力地将棺材板一点点盖上。
完了,这回是真的要死了。
当眼前最后一点点光亮即将消失时,她急得快要落下泪来,陡然从睡梦中睁眼,瞬间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喊了一声。
“不要!”
突兀的喊声惊动屋外人,一穿戴颇为讲究的年轻女娘推门进来,看着季窈满头大汗,随手拿起床边架子上巾帕以温水打湿,走到床前替她擦汗。
“季娘子这是梦魇了?”
梦魇?
季窈回过神,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之上。
水青的床幔,雪白绣翠竹的锦被,和面前陌生的女娘。
“你是……”
年轻女娘放下巾帕,重新在盛满温水的铜盆中洗净,开口道,“我是彩颦,是严大人府上的医女。”
严大人府上,还是一名医女?
“这里是严大人府上?”
“嗯。季娘子你昏睡三日,今日终于醒了。”彩颦点头,将巾帕挂好以后扶季窈重新躺下,伸手去探她的额头,“高烧也退下去不少,我这就去告诉严大人。”
“诶等一下……”
她话没说完,彩颦已经提裙快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严煜一身竹青色常服衣袂飘飘出现在窗外,他推门进来,隔着屏风温声开口。
“季掌柜可是醒了?”
这是他家,他怎么倒拘谨起来?
“嗯,严大人请进来说话。”
温润的少年郎迈步进来,季窈立刻闻到他身上淡淡书墨的气味。她重新坐起来,拉过被子盖在肚子上。
“我怎么会在严大人府上?我的那些伙计呢?”
难道他们会放自己留在山洞里,见死不救不成?
严煜展平衣袍在床边矮凳坐下,看向季窈的目光平静而澄澈。他今日没有戴官帽,而是将头发高束,以一条与衣袍颜色一样的发带挽起,金丝缠边随意的垂坠在他鬓发两侧,随风轻轻翻飞的时候,自带三分悠然自得的贵气,一看就是出身不俗的世家子弟。
“季掌柜身重剧毒,加上后背……伤在那样的地方,断不可让寻常大夫医治。恰好严某府上彩颦是从江南家中就一直跟在我身边,医术了得的医女,我就擅自做主,将季掌柜带回严府,让彩颦为你医治。”
听他的话,季窈动了动后背,果然感觉到后背脊柱位置应该是贴了伤药,将手伸进衣裳内,能摸到那缠在自己胸腹上的布条。
彩颦从门外端了一碗汤药进来,放到季窈床边矮几上,笑得温婉,“季娘子较寻常人当真不同。你中的可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一品红’,服下之后至多半个时辰就会毒发,加上你后背被那涂了罂粟的银针划伤,毒上加毒,换作旁人定必死无疑。可你送来的时候却只是腹痛难忍加上高烧不退,我以解毒之药尝试替你内服加药浴,没想到你竟然逐渐熬了过来。”
说罢她伸手去探季窈的脉,再轻轻按了按季窈胃部,看她一点反应也没有,惊奇道,“如今看来,你不仅将那奇毒排了个六、七成,五脏六腑竟然也没有被毒物腐蚀,彩颦行医问药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
这有什么?她的血还能解蛊毒呢。
对于自己如此特殊的体质,个中缘由她也不知,她只摸着自己瘪下去的肚子,小心翼翼道,“那,我可以吃点东西吗?我饿了。”刚才她就闻见外头有烧鹅和鸡汤的味道。
“叫彩颦给你煮些白粥来。”
“可我想吃烧鹅。”
她鼻子倒灵。彩颦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笑,退到严煜身后不说话。严煜则是收回目光,将手里两本看上去有些陈旧的书递给她,声线温柔。
“毒素未清,自然是不能沾油腥的。这是我之前答应你,将家中祖父之前所写养蛇的书籍叫人送来龙都,你闲暇之余,可以看看。”
索要烧鹅未果,季窈接过书籍,床边两人便退了出去。
“都饿了三天了,谁要这时候看什么劳什子养蛇秘籍?我只想大吃一顿……”她瘪着嘴,随手翻开其中一本,却不料一张巴掌大的小像从书页里掉了出来。
她拿起来一看,画上女子容姿冠艳,笑若春花,画的不是季窈又是谁?
第119章 丰盈雪润 走近些。
从严煜那里得到三本养蛇秘籍封皮泛黄,翻开内页,里面不少字迹也已经被或是油或是水沁晕开,看不清楚。
季窈看那张从书里掉出来的小像面上却经过特殊处理,表面摸上去光滑细腻,石黑的墨色还泛着鲜,一看便知是作画之人十分珍视,才会给这样巴掌大小的小像不惜烘上松油。
这是何意?严煜那厮偷偷画了她的小像,如今又借赠书之名将小像送她?
难不成,这厮偷偷喜欢她,如今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借此机会告知于她?
这小子,平日里装出一副斯文古板模样,没想到还敢同她递此等物件,胆儿真肥。
想到这里,她登时睡意全无,坐在床上反复翻看那三本书,恨不得逐页查找,看能否找出更多严煜可能夹藏其中的其他东西,像是情书、信物一类。
彩颦端着白粥推门进来,吓得季窈赶紧把书合上,末了还不忘把那张小像单独收起来,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季娘子,进些白粥罢。”
那白粥别说是端进来,就算此刻已经被彩颦从碗里盛起一勺喂到少女嘴边,她都连一丝米粮面食的香味都没闻着,着实寡淡。
碍于和彩颦不熟,也不好多奢求什么,比不得在南风馆里作威作福,季窈吃了几口白粥,想起怀里的小像,略停下吃粥,开口问道,“彩颦,你家公子……就是严大人,他平日里作画吗?”
“画的。”彩颦以为她是嫌粥烫口,一边用勺子在碗中轻轻搅拌,一边回答道,“公子平日里虽公务繁忙,闲暇之余仍旧喜好诗书、墨画,一月中若能得一到两日旬假,他基本都关在书房里,任谁来邀都不出去。”
“那……他平时都好画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