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好疼啊……”
难道是那解毒的丸药有异?
杜仲立刻警觉起来,抱住季窈想要查看她的脸色。还没来得及将少女姿势摆正,黑暗中一阵疾风似乎夹带利刃迎面朝杜仲而来。
因怀里抱着季窈,他没办法躲开,只能用手接住。却没想到手里倏忽间传来一阵刺痛,再张开手,一根尖端发黑的银针已经刺进他的手掌。
糟了。
心头慌乱的瞬间,他的身体开始逐渐僵硬,抱着季窈的手不可控制地僵直当场,怀中少女因力道缺失,滚落到地上。
接着山洞外响起脚步声,季窈忍住体内撕心裂肺的痛感,抬头与杜仲一起将走进来的人看清。
“是你……”
黑衣黑靴,头戴面具,来人手持烛盏,一言不发的出现在两人面前。
“阿鸳……是你吗?”
无人回应。季窈面前撑住身体坐起来,靠在杜仲僵直的肩膀上,呼吸急促,嘴角带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面具人蹲下身,从杜仲掌心抽走银针,接着将季窈身旁那名意识不清的男童抱起来。
“不要伤害他!”季窈拼死也只是伸手抓住了面具人的胳膊,被她轻轻用力便甩开。
接着她看见面具人将孩童扶正,手里银针刺进他鼻腔。尖锐的疼痛让男童面露痛苦,尖叫出声。她却还不停手,继续用银针扎向他身体各处。
“住手、阿鸳你疯了!”
季窈的嘶吼似乎起到一点作用,面具人停下手上动作,转过身透过面具上两个黑洞无声地瞧着她。
就在季窈以为自己将要成为她下一个折磨的目标时,面具人却缓缓起身,拿过烛盏去到山洞深处端了一杯水来。
她要做什么?
只见面具人复蹲下身,将水一点点喂给那孩童。上一刻还在哭闹不止的男童喝下杯中水后,竟然逐渐安静下来。
“阿鸳,那是什么东西?你给他喝了什么?”
不行,接下来她肯定会杀了那孩子的。季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再一次伸手将面具人胳膊死死抓住。面具人几次三番没能将季窈甩开,怒火攻心之下直接抓起一支银针再次扎在季窈胳膊上,接着将她一脚踢开。
杜仲全程僵在一旁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季窈被面具人踢开,手脚却使不上一点力气,急得他怒目圆睁,眼中血丝乍现。
被踢到墙边的季窈后背撞在墙上,喉头腥甜吐出血来。她再次抬起头,看着面前无动于衷的面具人,眼神里满是绝望。
“为什么……阿鸳,你到底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他不是阿鸳。”
一声极具穿透力的男声从山洞外传来,接着无数官兵手持火跑进来,吓得面具人连连后退,抱住那默不作声的男童退到墙边。
严煜清俊朗然的脸出现在暄明的火光之中,他走进来看见面具人之后,余光扫到角落里倒地不起的季窈,方才还冷静的面容慌乱起来,赶紧蹲下来将少女抱在怀中。身后京墨、蝉衣也都走了进来,见状从严煜手中接过季窈,又去查看一旁僵直不动的杜仲。
看见他们,季窈心里最后一丝坚韧与顽强在这一刻溃不成军,她难掩喜悦,眼角泪水不断从眼眶涌出,伸手抓着严煜的衣袖,怅然道,“她不是阿鸳?那她是谁?”
神情肃然的郎君转过脸去,看向挟持男童瑟缩在一旁的面具人,声音冷若冰霜。
“事到如今,你以为你还能藏得住吗?”
面具之下,那张脸此刻是何表情看不真切,他扔下银针,握紧拳头,片刻后,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抬手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来。
再一次,季窈没能忍住心中激动,捂着胸口倒吸一口凉气,从京墨怀里撑坐起来,声线颤抖。
“竟然是你!”
第117章 绝命毒师 看见声音,抓住颜色。……
子时已过,盘龙山上万籁俱寂,只剩山洞内暄明的火光烧得噼里啪啦。
看清面具后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季窈没忍住,情不自禁喊出了声。
“梁大夫!?为什么是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季窈自觉腹腔又是一阵翻云腾雾的剧痛,忍不住捂着肚子,在京墨怀里蜷缩成一团。
“掌柜!”
她到底怎么了?
借山洞内无数火把明亮的光线,京墨看见季窈嘴唇发紫,分明就是中毒的迹象,奈何面前无人可喊。严煜见状示意仵工上前替她简单看了看面色,伸手捏住少女两颊迫使她微微张口,略瞧了瞧口腔后,明白过来。
“应该是刚中毒不久。”
这话传进季窈和杜仲的耳朵里,杜仲虽然手脚僵直,眼神却担忧地看过来。
也对,早在看清面具下的人是梁之章的那一瞬间,一个不好的念头就涌上杜仲心头:他给自己的那颗解毒丸药是假的。
京墨能感觉到怀中少女的呼吸愈渐微弱,伸手探向她额头,发现她此刻已经开始高烧起来。
“掌柜,我们还是先送你下山寻医罢。”
“不行。”少女虚弱开口,慢慢将目光锁定在面前仍旧挟持着男童,一言不发的梁之章身上,“我一定要知道梁大夫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明明救了她这么多次!他明明是世人眼中乐善好施的好大夫!
听她如此说,山洞内所有人一时陷入沉默。
严煜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梁之章,眼中燃烧着审判的光。
“季掌柜,你没发现吗?从头到尾,梁大夫看似与整件事情都没有关系,但他确实才是贯穿整个案件的那个人。小果儿惨死,他不但引导你知道了莫子衿的事,还将莫老三和其夫人的家族秘辛告知于你,引导我们将莫老三看作凶手;接着谢存、郑穆行和李二狗三人尸体被发现,他又引导我们查到知柳书院教书先生身上,甚至连先生和杜娘子的奸情,你都是从他那里得知的;正当我们准备就杜娘子和陈峰这条线索继续查一下去的时候,陈家又传来灭门惨案。这一切的一切,他看似只是从旁协助,实则利用你对他的信任,将我们查案期间获得的消息知道得清清楚楚,甚至完全主宰了我们查案的方向。”
接着他朝身后看去,李捕头立刻会意从另一捕快手里拿出几节人骨,除一节完全发黑之外,另外几节看上去甚至还有些新鲜。
“几名死者的骨头与莫子衿骸骨对比过,仵工验出这几节新鲜人骨上发黑的斑点与莫子衿整段黑色人骨中的是一样的毒。结合三具尸体白骨化前,在后脑头发里和鼻腔里的针孔来看,凶手就是用银针将毒液以针灸的方式刺入死者体内,他选择的位置十分隐蔽,表面上不能轻易被发现,是以我们当时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三名男童的死因可能是中毒,因为他用的方法是针灸,而非口服。”
原来是这样。
“可凶手杀陈峰明显是事先预谋,所有准备,但是他怎么会知道陈峰那晚一定会杀了杜娘子?那完全是陈峰酒后失控造成,纯属意外啊!”
“不是意外。”严煜从怀中掏出一木制方盒,打开来里面放着一根发黑的银针和一小片晒干的菌子,“杜娘子死那天,我们因为怀疑杜娘子常年生病是因为有人投毒,所以拿着银针测遍了整栋屋子里大大小小所有的物件,却偏偏将一个地方忘了。”
“哪里?”
“酒坛子。”
啊?
季窈心头一跳,抬眼看他,“你是说,陈峰杀害杜娘子那晚带回家的那几坛子酒?”
“没错。”严煜把那根发黑的银针拿出来,针尖锋利,在火光下闪烁着骇人的光,“当我开始对凶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行为产生怀疑之后,便命人去检查了那几个空坛子,果不其然在里面发现了下毒的痕迹。而这毒不是其他,就是这个蘑菇——裸盖菇。”
裸盖菇?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蘑菇。
“那是什么?”
仵工上前朝众人略躬身行礼,随后戴着手套将木匣子里那片晒干的菌子拿起来,朗声道,“这是一种生长在深山里的蘑菇,所产生的确切来说不能叫毒素,而是致幻素。只需要吃上或者被人用针扎进体内一点,酒可以产生轻微的石化效果。”
说到这,众人看了一眼杜仲,他立刻明白过来自己就是被沾了裸盖菇毒素的针扎过之后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如果把这种蘑菇通过处理和加工放进酒里,服用过的人会产生幻觉,能看到声音,能抓住颜色,产生天马行空的各类想象,出现精神失常和发疯的迹象。”
季窈脑海中闪过某个片段,立刻接话说道,“我……我在济世堂问诊台下的背篓里看到过这种蘑菇,所以梁大夫就是靠这种蘑菇来让陈峰精神失常,发疯杀了自己的夫人之后,又被他在树林里杀掉。他也是用这个把那些抓来的小孩控制住,让他们像现在杜仲这样,即使没有绳索的束缚,也不会主动逃走。”
严煜朝梁之章走近一步,将银针和裸盖菇举到他面前,面容冷峻。
“当我意识到你才是潜藏在整个案件里那个不断引导大家走上错误的查案方向的那个人之后,我派人去调查了你的行踪。原来杜娘子从你那里拿走补身体的药之后,你立刻出了一趟门,回来之后不久陈峰就来过。经过在盘龙山下四处走访,有人也认出你那日与一山民碰头,而那山民平日里就是跟陈峰一起在田间干活的人。官府的人将那山民带来问话之后确认你将杜娘子与教书先生私通并曾经有孕一事告诉了那山民,暗示山民转告陈峰。之后他以求证为名到济世堂找你,才从你那里拿到了下过毒的酒。而这一切只需要将陈峰杀掉之后,就再无人提起。真真是天衣无缝。”
太残忍了,他如此做,根本就没有把这些人当人看待!
季窈恨不得冲上去抓住梁之章,可体内的毒还在发作,她气若游丝,气得胸口上下起伏。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控制住这些小孩,又杀了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梁之章在一旁沉默许久,听着众人对他的种种控诉。当他听到“杀”这个字眼的时候难掩激动,举着手里七寸的银针突然吼道,“我没有杀人!我是在救他们!”
救他们?亏他说得出口。
“那五个孩子的尸体如今救摆在大家面前,你居然还说你是在救他们?”
对于自己曾经无比信任的梁大夫突然变成这副样子,季窈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心痛。都说医者仁心,他却藏在一个悬壶济世的外表下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如今还要为自己开脱。
两人争吵的片刻,在山洞内搜寻一番的几个捕快带着几个白瓷小瓶从山洞内深处走出,严煜将瓷瓶打开,递给仵工闻过之后,后者点头示意确认无误。
梁之章在看见那几个白瓷小瓶之后情绪更加激动,将银针对准手上男童的脖子,朝严煜大吼。
“那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怎么,梁大夫是怕严某摔了你的心血吗?”
心血?
季窈脑袋已经有些昏沉,强撑住意识问道,“那里面是什么?”
“是从罂粟花所结果实中得到的药,”严煜只闻了一下便赶紧将瓶口封住,以免自己吸入过量,“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梁大夫这些年通过罂粟果提炼出的效果更为显著的珍贵药物。”
罂粟果?
季窈虽然从未见过此物,却也曾有耳闻。那是一种服用之后就会上瘾的毒物。
“他研究这些毒物做什么?”
严煜吩咐李捕头讲这些瓷瓶收好,转过身来说道,“季掌柜只知道这罂粟果是毒,却不知道它也能起到止痛和镇定的作用。我在济世堂内众多书卷之中找到梁大夫七年前手写的一篇书信,里面提到他无意中发现病人在服用罂粟果之后,能止住一般药物都止不住的剧烈疼痛。他七年前曾经想要大面积种植这种植物却被官府明令禁止,后来他也没有再提起。如今再找到此物,只能说明他其实从来都没有放弃。”
阿鸳曾经说过,七年前梁之章手腕受伤,经过长达六年的复健才全面恢复,看来这也是为何莫子衿和如今的案件相隔七年之久的原因。
季窈难以置信地看着梁之章,指向他怀里表情木讷的男童,双手颤抖,“所以你拿这些孩子做试验,一次次地伤害他们,又用你提炼出来的药给他们止痛?你把他们当成什么,你的试验品吗?”
说到这,梁之章突然咧嘴一笑,“要怪只能怪那些不称职的爹娘看不住自己的孩子!要不是他们对那些孩子动辄打骂,我哪能找着机会在给他们疗伤的时候把他们带走?莫子衿那小孩也是,每一次被打都来医馆找我,我说的话他都相信,那不是摆明了上天把他赐给我做实验是什么?”
这是什么混账话!
“枉我如此信任你,宁愿怀疑阿鸳都从未怀疑过你。梁之章,我要替那些孩子杀了你!”
季窈激动得站起来,作势就要朝梁之章扑过去,众人将她拦住以后,也意识到还有一个采药女目前没有找到。
“你将阿鸳藏在何处?”
也许是银针上沾有的毒素不多,杜仲感觉四肢的气力正在一点点恢复,他双手撑住地面,努力稳住心神又问道,“梁之章是主谋,那采药女阿鸳也一定是帮凶,济世堂里应该就是她将掌柜打晕之后背到这里来的。”
“采药女我们已经在山洞外不远处一处荒郊野地上找到,发现她时她也身中剧毒,不排除是被梁之章利用之后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