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一团乱麻似的,季窈想不出头绪,看着面前行尸走肉一样的孩童干着急。
就在她低头胡思乱想的片刻,身后昏黄色烛光一点点亮起,意识到身后那个人已经走过来,季窈没办法再假装昏倒,万般惊恐与害怕之中,她只能僵直后背,除了眼珠子哪里都不敢动。
糟糕,被发现了。怎么办?
她没有回头去看凶手的勇气,感受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已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季窈咽一口口水,颤抖着开口说道,“我不管你是谁,都不要对这些无辜的孩子下手,你要做什么都冲着我来。”
身后那缓慢移动的脚步突然停下,很明显已经听到了季窈的话。就在她不知道接下来还应该说些什么的时候,那脚步声又开始一点点往她身后移动。
看吧,顶多就是个人,连碎脸的游灵她都敢看,一个杀人凶手有什么不敢看的。
少女心一横,闭上眼睛缓缓转身。
感觉到身后那个人已经在自己背后站定,她转过身来,鼓起勇气睁眼,却被眼前一晃而过的一道银光刺痛眼睛。
是什么?
接着,借蜡烛微弱亮光,季窈的视线从下往上,看清面前人一身黑靴黑衣,一只手擒烛盏,一只手拿着一支长长的银针。
直到她目光落在那人脸上,少女双眸倏忽间瞪大,不可置信地尖叫起来。
“啊啊!!!”
**
龙都城内,严煜身骑快马在官道上飞驰,身后一小队官兵也快速从东街跑过,跟在严煜身后朝东后街而来。
众人在济世堂门口停下,李捕头上前替严煜牵马,神情严肃冷峻的少年郎一个翻身下马,径直朝医馆内走去。
此刻天色已暗,医馆内没有燃灯,目光所到之处看不真切。隐约能看见两名体型高大的身影站在里面,严煜眼神一凛,迈步走了进去。
京墨还在四处查看医馆内有无暗室,听门外马蹄声和脚步声走出来,瞧见严煜之后温声开口。
“严大人。”
看见严煜,杜仲只淡淡斜他一眼,目光不甚友好,又一心投入到搜寻季窈可能会留下踪迹的行动中去。
严煜看整个济世堂所有的门都已经被打开,目光阴沉。
“季掌柜真的有可能遭遇不测?会不会只是一时贪玩,流连在哪所茶坊里听曲儿,没能及时告诉你们一声?”
回想起路人的话,京墨蹙眉:“据门口转角买酥糖的大爷说,掌柜从未时四刻一个人进来以后,就再没看见她出去过,且之后也再无人见过她。杜仲一路打听到这里来找她的时候,这根簪子就掉在地上。”
这是她从赫连尘私藏在菩然寺众多珍宝之中唯一相中的一支金镶玉的簪子,平日里爱不释手,如果不是遭遇不测,断不会从她头上掉落下来,留在此处。
严煜接过金簪细看,依稀记起之前每一次见面都能看到她头上戴着这支金簪,于是转过身来吩咐李捕头带人开始在四周搜寻,看能否找到更多线索。
京墨目光扫过内室木门,继续说道,“说来也怪,整座医馆现在只有内室还躺着一个男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
正说着,门口负责看守的两名官差突然发出动静,像是在和谁争吵。京墨和严煜走出来,看见他们正在阻拦一拄拐老妪往里闯。
“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我是来找我孙女的,求官爷行行好,让我进去罢!”
“放手。”严煜走到近前,吩咐官差放老妪进来,“这位大婶,你说你来找你女儿?”
“对啊。”老妪下意识伸手扶住严煜,颤颤悠悠说道,“我孙女阿鸳出来一整天了,本来说好来医馆帮梁大夫照看医馆,太阳下山之前就回来的,这都到晚上了,她还没回来,怎么能叫老身我不担心呐。”
所以与季窈一同失踪的还有这个名叫阿鸳的女子?
严煜低头,对于老妪的失礼并不恼,反而将她搀扶进明亮的大堂,温声问道,“你确定你孙女除了医馆不会再去别处吗?”
老妪点头,语气里满是肯定,“她爹娘死的早,所以懂事得也早,平日里除了采药来医馆卖钱,其他地方一律时不去的,况且……”
话音未落,门口又传来声音,众人抬头看去,梁之章正与官差推推搡搡。
严煜一个眼神,李捕头立刻让他们放人进来。梁之章黑着脸走进来,一弯腰把背上背篓放在地上,也不管面前人是自己得罪不起的高官,竖着眉头开始抱怨。
“怎么我回自己的医馆都要被人这般拦着?大晚上严大人不在官府查案,到我这小小草药铺子来做甚?看病还是抓药?”
京墨上前一步,将他们一行人来此的目的悉数道出。梁之章看一眼旁边焦急万分的阿鸳祖母,口气这才缓和下来。
“季掌柜来过?那老夫不知。阿鸳确是老夫叫来替我看医馆的没错。前几日春雨缠绵,我估摸着山上应该长了不少草药,想赶紧上山去。但你们之前送来的那名男童尚留在医馆之中,所以我便拜托阿鸳来替我看医馆。”
“这么说来,就是有人将掌柜和阿鸳同时带走了。”
杜仲从晒草药的后院走出来,语气罕见的带上几分焦急。
“一定是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才会被人带走。”
那她会发现什么呢?
众人散开,开始在整座医馆内搜寻。梁之章生怕这些人动了他的宝贝草药,左一下右一下不停地招呼着这些人小心。搜寻一圈未果后,京墨神色凝重,朝严煜郑重鞠躬。
“此事关系到掌柜生死,我斗胆请严大人立刻派出官兵前往盘龙山搜寻掌柜和另外那名女娘的踪迹,同时在济世堂周围展开严密搜索,务必要在贼人伤害掌柜之前将她救出。”
自打来龙都上任,季窈也算得上是严煜在这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他未作细想,目光扫过杜仲和一旁焦躁不安的梁之章,点头之后带着官差离开。杜仲在前厅缓缓坐下,看着医馆内一尘不染的地板陷入沉思。
南风馆打烊之后,众人不顾忙碌一夜的辛苦,也自发加入到搜寻行动之中,结伴一起在城中挨家挨户搜寻季窈的踪影。
楚绪手持火把又敲了一户人家的门,询问完后从里面走出来,目光环视一圈南风馆众人,眼中疑惑。
“杜郎君怎么不见了?”
第116章 魁星面具 “因为他不是阿鸳。”……
目送所有人离开济世堂以后,梁之章开始把自己背篓里采到的新鲜草药倒在地上,一一分类收好。
“梁大夫。”
清朗的男声自身后响起,梁之章转头看去,杜仲一身白衣,站在月光中谪仙出尘。
“杜郎君,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去找季掌柜?”
杜仲迈步进来,眉眼间闪烁着一丝怒气。
“梁大夫方才没有将实情说出,他们此番出去不过是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并不会有结果。”
听他直截了当拆穿自己,梁之章眼神闪烁,从一堆草药里站直了身子,表情有些局促。
“老夫可没有说谎,杜郎君莫要信口雌黄,污蔑与我。”
“哦?”杜仲横他一眼,迈步越过梁之章走到后院小门出口,指着泥地上一排脚印说道,“地上这排脚印从晒草药的地方一直延伸到外面,且从脚印大小来看并非梁大夫所有,只有可能是你府上采药女阿鸳留下。”
梁之章蹙眉,低头绞缠衣角,“她、她平日里都在我这里做活,会留下脚印实属正常。”
“是吗。”杜仲再走近一步,下意识将自己腰间佩剑握紧继续说道,“那梁大夫说自己出门两日,失去山上采药。”
“对啊。”他急着证明自己似的,将面前新鲜的草药捧到杜仲面前,“这都是我上山采的。”
郎君低头看一眼他的靴子,目光挪移到梁之章脸上时已经变得阴冷,“梁大夫采草药如若一直穿梭在杂草丛生的深林之中,这靴子着实干净了些,不是吗?”
梁之章所穿靴子仅在鞋底留下少许灰尘与杂草,可如若深入山林,鞋面、鞋边以及衣袍下摆的部分都太干净了些。梁之章辩无可辩,一时语塞。
杜仲走到后院泥地,在上面印处一个脚印,随后擒过烛盏将自己与阿鸳的脚印照亮,再开口说道,“杜某踩在这泥地之上,尚且印不出如此深的脚印,所以采药女阿鸳会留下如此深的脚印,只能说明她离开之时肩上扛着掌柜。话已至此,梁大夫你是否还要包庇她?如若掌柜有一点闪失,我绝对饶不了你。”
说罢,杜仲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他拔剑出鞘,对准梁之章。锋利的剑刃在烛火下闪烁着银白色的光,梁之章只喉头微动,便感觉到那剑刃随时会割断自己的脖子。
“说,掌柜在哪里?”
**
季窈再一次从昏迷中醒过来,眼前唯一的一点亮光已然消失,只有从山洞外依稀照进来一点月光洒在她身上。
“嘶。”这回不光后脖颈疼,胳膊被扎的地方也隐隐作痛。
想要爬起来,浑身却一点劲也使不上,季窈在地上挣扎几下,最终只能放弃,像一摊烂泥一样瘫倒在地上。
身体虽然动不了,脑子却十分清醒。那张长着獠牙的魁星面具还像噩梦一样萦绕在季窈心头。刚才她转过身,以为可以看清贼人真面目之时,对上的却是一张戴着面具的脸。那人黑衣黑靴,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在季窈转头尖叫的瞬间将银针扎进她胳膊,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的酥麻感和眩晕感将她笼罩,接下来的事她就全然不知了。
看来自己也中毒了。
她会死吗?
像莫子衿那样,在中毒之后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若是运气好,尚可以在尸身化作一堆白骨之前被南风馆的人找到;若是运气不好,只怕是化成白骨让这山里的虎豹豺狼叼走裹腹,至此在这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赫连尘留给她的财宝还没有花完,她还没有收到苗疆的回信,还没有找到自己的亲人,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季窈越想越伤心,纵然双手反绑,她的脸蛋贴在冰冷潮湿的地上,少女悲痛难忍,就以这样一个怪异的姿势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呜呜……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呢……”
“那你以后还去找那个小白脸吗?”
什么?刚才她好像听见杜仲的声音了。
季窈以为自己出现幻觉,赶紧止住眼泪,努力抬起头想往外头看过去,奈何不管她怎么用力,却脸肩膀都抬不起来,她只能捏着嗓子,朝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悄悄喊道,“杜仲,是你吗?”
一道黑影“唰”的一声从山洞外大树上落下,接着他无声走近,将季窈面前微弱的月光全部遮住。
看清杜仲的脸,季窈宛若在水中濒死之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扭动着肩膀企图坐起来,同时眼神放光,“杜仲,真的是你!”
“嘘。”
“呜呜呜你终于来了……我以为我要死在这里了……”
除开身体不能自如,她看上去精神尚可。杜仲放下心来,揭开她手脚上的绳子,伸手将她扶坐起来。
“张嘴。”
什么?
她看着杜仲从怀中掏出一青花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丸药。
“这是什么?”
杜仲将丸药喂到她嘴边,眼神肃清,“是解毒的药丸,梁大夫给的。”
料想绑走她的人一定会对她用毒,于是杜仲离开之时,还不忘找梁之章要了解毒的丸药。
“所以把我打晕带走,并且做出这一切事情的人就是阿鸳?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扶她起来,杜仲看见她脸上黑了一块,拿出手帕替她轻轻擦拭。
“个中缘由,自然只有等我们抓到她再问个究竟。你感觉如何,能站起来了吗?”
季窈努努力摇了摇头,四肢开始一点点恢复力气。
“你说这个毒到底是何毒,竟然真能让我浑身僵硬但又从外表一点看不出中毒的迹象。哎哟。”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季窈抬起手勉强能捂住胸口,接着那阵剧痛好似海浪一般不断翻腾汹涌而来,疼得她倒在杜仲怀里。
“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