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允,我问你,你要如实作答。”忽然间,那种逗弄人的想法重又席卷上来,且占据了贺长情的整个心田。她干脆改用一根手指挑起祝允的下巴,逼着对方直视自己:“你是不是,喜欢我?而且还是男女之间的那种?”
“你想清楚了再说话,你的眼睛可骗不了我。”可真当问出来那话了,贺长情才猛然心口一坠,她是不是自己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近日是怎么了?很多所思所想,竟是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贺长情微微瑟缩了一下,刚想收回自己的手,下一刻,手心之上便紧紧贴上了一片温热。
那是祝允将他的侧脸贴在了自己的手心当中,并且还无意识地蹭了几下。他就用他那亮晶晶的眸子看着她,脸颊是滚烫的潮红:“喜欢的……阿允早已立誓,我的身我的心都是主人一个人的。”
贺长情像是被雷劈过一样,直接愣在了原地。她只是想逗耍一下这个人,怎么他还真就承认了呢?这和自己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谁能来告诉她,现下应该怎么办?
贺长情感觉自己的掌心骤然升腾起了火辣辣的灼烧感,她再也顾不得祝允的那些眼神和动作,一把将手给收了回来并且背在身后:“你住嘴,我不想听。”
祝允惆怅地垂下视线,任由纤长又弯曲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片阴影。他还是,惹恼了主人。可是,明明是她问的啊,而且还让自己不要说假话,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说出这些没羞没臊又大逆不道的话来,可是她却翻了脸。
主人的心,真就是海底的针,让他总也捉摸不透。
又来了,祝允又摆出了那种可怜兮兮,我见犹怜的模样。但这一回贺长情打定了主意,绝不会再哄人了,否则这货尝到了见竿爬的甜头,以后还得了吗?
贺长情像下命令那样:“你困了,快回去睡吧。”
可祝允的眼眶却不知从何时起红得过分,他哑着嗓音,执拗地道:“我没困。”
贺长情顿时气结。好小子,现在就敢跟她叫板了是不是?
她故意瞪着祝允,刚要劈头盖脸教训几句,沈从白却从院子那边的垂花门里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小白?这么晚,你怎么来了?”贺长情很是惊讶,一时都忘了她同祝允之间的那种旖旎气氛。
沈从白有小妹要照顾,这个时辰,他不应该在家陪妹妹的吗?忽然来到阁里,一定是有要事发生了。
“回主上,箭头的来源查出来了。”
没想到,时隔多日,就在贺长情以为这事只能不了了之的时候,转机出现了。她眸中瞬间亮了起来,问向了沈从白:“是谁?”
“是礼部尚书,李攸之。”虽然答案很荒谬,可这是事实,由不得沈从白不信,“我们在李府后门处发现了硝石粉的痕迹,接连蹲守几日后,便见有人新运送来了一批弩箭和火药,只是量很少。属下借机看过了,那弩箭和您给我的箭头,材质纹路,样样如出一辙。”
一个礼部尚书,哪里来的这种关系?府邸里还囤积弩箭和火药,若是被人捅出去,即刻便可定个蓄意谋反的罪名。
没人会吃饱了撑着做这些事,除非是心里有鬼。
不过自己对于李攸之此人更多的猜测,沈从白并没有说出口。对他们来说,当务之急是查清楚他们为何要对主上动手,而不是这个臣子是否真的有谋逆之心。
“怎么会是他?”那日在傅家家宴上,李攸之对待傅云鹤可谓是殷勤得紧,完全超出了一个学生对待自己恩师的正常态度。说难听一点,知道的看得出来他们是师生关系,不知道的还以为傅老爷子是拿捏了他的什么软肋呢。
也就是这样的李攸之,是当时全场唯一一个敢对章相的不请自来说些阴阳怪气的话的人,尽管他的阴阳怪气是被过度谄媚所包裹着的。
但是,不难看出,李攸之是站在傅云鹤这边的,而绝对不是章祁知的人。等等!谁说当面给人难堪,就一定是互不对付呢?眼见就真的为实吗?
如果说,李攸之是故意摆出与章相不对付的假象,从而迷惑旁人的呢?谁说结党营私,就一定得在明面上抱起团来,或许恰恰相反,有人在明面上互取所需,那也有人需要在暗处故意唱反调,只为掩人耳目。
想通了这种可能性后,贺长情反而松下了一口气来。
如果没有那场家宴,没有李攸之过于冒头的反应,她或许还真想不到章祁知的身上。可偏偏,他太鹤立鸡群了,这不是为了褒扬李攸之的才学或是旁的什么,而是指他表面上的行为,出面带头,想不让人注意到都难。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即便没有李攸之这人,她也迟早是要查查章祁知的。毕竟,章相已经对她展露出了明晃晃的恶意,他还与圣上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密谈。
贺长情想,或许她只是需要一个借口罢了。现如今,李攸之亲自把这机会送了上来,她哪里有不接受的道理:“小白,派人查查李攸之私下里,和章相到底有无往来。”
第75章 致歉
沈从白携着一身风霜而来, 又裹着一袭寒凉飞速离去。
方才沈从白还在时,贺长情完全沉浸在了对李攸之一事上的思索,现下人也走了, 她才感受到了来自于自己对面那愈渐灼热的视线。
糟了啊,她怎么把祝允给忘了。
“我困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贺长情板起脸来, 用不快代替着心内的羞赧无措。
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一切好像从林治岁下药那天开始就变了。又或许是更早的时候, 从祝允身中箭毒又独自出走的时候, 她就已经感觉到了祝允对自己的与众不同。
但,她怎么能够呢?如果真的任由这样的心思肆无忌惮下去,岂不是坐实了外界那些对她和祝允关系猜测的风言风语, 平白让那些闲得没事做, 只知嚼舌根的恶人看了笑话吗?
不行,她贺长情绝没有那么容易屈服!想到这里,她的心硬了下来,转身, 推开房门,又重重地一把带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被她做得行云流水, 不带一丝犹豫。
至于祝允, 他的恼怒向来无人在意, 在她的面前更是没有被正眼看上一看的份儿。他就好比是一块干涸许久, 裂着无数条大缝的土地, 只能日复一日地期盼着苍天能否有一点点心软, 为他降下一场甘霖。
能不能降, 什么时候降, 全然不由自身。
祝允在萧瑟的秋风中收拾起自己狼狈窘迫的心,默默回了贺长情隔壁的那间房。他只能宽慰着自己,往好处想,主人对他也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的,不是吗?她今日已经对他说了很多软和话了,是他得寸进尺,想要的太多了。
祝允简单拾掇好自己,又铺好床铺,这才平躺上去,闭着眼消解起了一日的困乏。只是他还暂无困意,翻来覆去,余光终于落到了枕头一旁。
这是在翠芜楼里,自己花了二十两银子买的三本画册,据说里面有传授男女之道的具体做法和过程,就没有谁是看了过后还开不了窍的。
本着物尽其用,绝不浪费的想法,祝允翻开了那些画册。这不翻还好,一翻祝允才晓得当中的玄妙之处,原来自己那日就差一点点。不得不说,男人有些时候在那些方面,真的是会无师自通,便是他这样的蠢蛋,都会遵循本能去贴近心中所爱之人。
但见画中的两个小人活灵活现,只是稍微那么略过一眼,便是让人面红耳赤的程度。祝允看得小腹灼烧得厉害,干脆一把合上,再次压回到了枕头底下。
睡了睡了,明日他还得继续想法子跟上徐柔儿和王书誉呢。他不能辜负主人对自己的期待,只有尽心尽力完成好每一件贺长情交代给他的任务才是他此生活着的唯一目的。
就这样一夜无梦。
次日,贺长情是被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绵绵声给吵醒的。她推开两扇木窗,泼天的雨水便前仆后继地灌进了屋内,直激得人打起了激灵。
“剑兰,你来。”贺长情朝院子里正在洒扫的剑兰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过来。
“小阁主,有事吗?”剑兰顺手舀起院中水缸里的一瓢水,洗净了双手后才来至近前。
“那个,你去旁边叩一下门,看祝允起来了没有。”祝允的习惯数年如一日,无论她什么时辰起来,他都会一早候在门外。
像今日这样,不见半个人影,实在奇怪。该不会是昨夜自己的话说得太冲,把人给惹恼了吧?
但,她毕竟是一阁之主啊,还是金玉奴的主人。要她去低头认错,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来。
还好有剑兰这个中间人。贺长情望向剑兰的眼神都不由得带了点儿恳切的意味。
“是。”小阁主这是怎么了?剑兰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依言拐去了隔壁。
很快,人便回来了,只是面色有点不自然:“他人不在。”
人不在?贺长情这才想起,自己让人盯着点儿王书誉的事情,那想必是一大早出门办差去了。既然还记着任务,那一定是没有把她的重话放在心上。
小狗嘛,忘性是很大的,回头再借机哄上一哄,就会跟没事人一样了。贺长情的心内稍稍落定了一些。
“去把左清清叫来,让他同我一道去拜见章相。”
既然章祁知都跑到了圣上的面前搞那套见不得光的密谈,又屡次针对于她,那她自然也不能总是被动防守。
无论李攸之的背后,究竟是不是章祁知在作怪,她都得去亲自拜会一番,看看这章相的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左清清则是对此表示不解:“主上,您就让小白先去查呗,等有了动向了,我们再出手也不迟啊。”
她之前也是那样以为的。
依鸣筝阁的实力,只要细细防范,她不至于再一次落入暗中之人的陷阱,还毫无招架之力。至于章相,参她一本也好,跑到傅家去敲打旁人也罢,都说小不忍则乱大谋,谁叫人家的势力盘根错节,根本不是她能招惹得起的。
贺长情原本就暂时没有蜉蝣撼树的打算。可偏偏圣上与参她一本之人有着不可说的秘密,还在邓瑛一事上有所隐瞒,这一桩桩一件件委实刺痛了她。
或许,她便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人吧。若是谁胆敢欺瞒于她,那她就一定要挖出来这些秘密,看看章相暗地里到底有什么谋划。
不知为何,贺长情总觉得,章相的秘密会和金玉奴有关。
“就怕拖久了,夜长梦多。再说了,我们此去,明面上只是为了道歉,又不会起任何冲突。”
贺长情这么一说,左清清就更想不通了。什么什么?道歉?道什么歉?那老头儿老眼昏花,放任他义子在宫里对主上出言不逊,又跑到傅家当着那么多大人的面说些颠三倒四的疯话,到底谁该给谁道歉啊?
只是还不待左清清问上一问,便见贺长情递给他一个彩绘漆盒,温声一笑:“走吧,去了以后管住自己的嘴,不该说的别说。”
左清清掂了掂手中盒子的重量,不禁心下一惊,虽然他能隐隐约约体会到主上的用意,不过做戏要不要这么实诚啊,居然连礼都备下了:“主上,您能不能,别这么大方?”
不是他抠门得要死,也不是这点东西鸣筝阁里没有,实在是对方不配啊。
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贺长情一边弓身上了马车,一边淡淡回道:“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更何况,这点表面功夫,不值几个钱。即便是道歉,我们鸣筝阁也要体体面面地去。”
最后这句话,一下戳在了左清清的心坎上。可还真是这个理儿,哪怕是先低头,他们鸣筝阁出去也要当最体面的人。
这个理由,成功说服了左清清。他坐在马车车帘之外,还心情颇好地催了催赵青峰。
很快,马车就停在了相府的正门之外。赵青峰鬼鬼祟祟地看了眼门上的下人:“主上,我就在外头等你们,有事唤属下。”
贺长情掀开车帘,便见到同样一脸担忧的左清清,他们两个这表情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放心吧,我有分寸。”
“老赵有我,你放心啊。”左清清无奈地拍了拍赵青峰的肩膀,即便他的心中也为主上叫屈,可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他们都知道,贺长情骨子里是一个自卑又自傲的人,她豁得出去又舍得下一切,看上去的确是一个无懈可击,令人安心的阁主。
但若真的了解她的那些过去,知晓她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便会知道,外表的盔甲有多么坚硬,内里的骨肉便是多么地脆弱。
让这样一个骄傲到极点的人,低声下气地去为子虚乌有之事道歉,这和拿钝刀子磨肉也没什么区别。
但愿他们此行,能有所收获。
贺长情和左清清说明了来意后,便由下人引着进入了章相府中。
或许是他们来得突然,打了个对方措手不及,又或许是章祁知压根就没把贺长情和鸣筝阁放在眼里。这府上众人,该干什么的依旧在干什么,一点都没分给他们多余的眼神,就好像没有看到这两张生面孔一般。
贺长情对此却似乎很是感兴趣,她叫住了前面引路的小丫鬟:“府上这些护卫,武功都这么高强吗?看起来,和我们鸣筝阁的人都不相上下啊。”
章相在朝中的地位非比寻常,连带着相府的下人都有种高人一等的感觉。小丫鬟闻言,只昂着脖颈道:“当然武功高强了,这些又不是护卫,那可都是我们相爷养……”
祸从口出的这一瞬间,小丫鬟死死地捂紧了自己的嘴巴,她回过身来冲着贺长情二人笑道:“婢子嘴欠话多,您二位可别嫌烦,这边请。”
即便这丫鬟已经在刻意弥补方才的过失了,可说出口的话便如同泼出去的水,想收都收不回来。
说者有意炫耀,听者更是有心。贺长情和左清清对了一个眼神,心下有了些猜测。这些在庭院中练武的如果不是护卫,那就是章祁知豢养的私兵,或是高价请来的某些江湖人士了?
一个文官,在自家府邸里养这么一支队伍,用心果然不纯:“章公子可在府上吗?我今日,是专程来见他的。”
第76章 水井
“公子出去会友了, 还请二位稍等片刻。”许是心虚,小丫鬟的态度比之一开始简直跟换了个人一样,她将二人让进厅堂之内, 还十分热情地上了两盏热茶来,“婢子这就去请相爷。”
“有劳。”看来那群练功的人在相府里是不可轻易为外人所知的存在,不然这小丫鬟也不会跟踩住尾巴似的, 一下子变得这么知礼。
不过说到底, 对方也只是一个跟着主人家的眼色行事的丫头罢了, 贺长情犯不着与人为难。
“主上, 我看他们相府气派非常,连带着府中下人,都恨不得鼻孔朝天。底下人都这样了, 一会儿章相来了, 还不得对我们两个更过分?”这些话,也是等四下无人了,左清清才敢说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