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的唇终究还是擦过一片冰凉,正贴在了贺长情光洁的额上。
这一吻,似是很轻,因为他根本不敢往上面施加任何的力道;可似乎也很重,因为它是身后好几双手的共同杰作。
他该退的,主人不是他能冒犯的,这些祝允都通通清楚,可不争气的双脚就是动弹不得,唇下贴着的那片肌肤似乎也带着让他颇为留恋的温度。
祝允僵在原处,心内早已焦灼不堪,此刻脑内唯一明确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若是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可是他忘了,好运从来不会眷顾他。贺长情或许是感受到了这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她口中嘤咛了几声,随后便蓦然睁开了那合了许久的眼帘。
那眸里哪还有半分醉意,只有一片清亮,亮得骇人。
祝允差点没被吓了个魂飞魄散,他简直都要找不到自己的舌头了:“我,我不是故意要……”
可谁曾料想,贺长情却像是没了骨头一般地往他身上靠了过来,发丝若有若无地挠着他的喉结,而那双纤纤玉臂便正搭在他的肩上:“困……”
还好,主人的酒还没醒。祝允极力躲开她那灼热的呼吸,嗓音沙哑了不少:“阿允扶您回去。”
第33章 暗桩
宿醉所带来的迟滞后果便是, 贺长情今晨清醒后,头还一直在隐隐作痛。
祝允为她端来了一碗刚刚熬好的醒酒汤,还是一如既往地体贴入微, 只是今日似乎人变得更为沉默了些。
贺长情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向他递过去一个眼神:“我昨夜是怎么回来的?”
“阿允在桥边找到了主人,之后便把您背了回来。”随着这话音的落下, 祝允便是神色一变, 又跪在了她的面前, “阿允深知自己以下犯上, 实是不该,还请主上责罚。”
“你别动不动就跪,地上凉, 快起来吧。”若说以下犯上, 那那日他抱自己去床榻之上在她看来才更为冒犯,那时她都不予以计较。昨夜之事,相比之下实在不值一提。祝允这是又抽哪门子疯,贺长情发现她有点越发看不透这个人了。
祝允低低嗯了一声, 心里是说不上来的滋味:“主上,青州来信了, 沈大人他们查出了一个叫余初鸿的男人。”
贺长情接过了信件, 细细查看起来。鸣筝阁势力以京都为中心, 这些年在北梧各地都有遍布, 除了北地因太过偏僻寒冷, 一时还未能深入。但既然现在青州有所需求, 这条线便也搭建了起来。
是以, 沈从白一早便知她押送着琼华郡主肖静月来至桑城的消息, 而她也能及时知晓那边的动向。
沈从白和林治岁沿着赵明棠给出的方向继续查了下去, 可这条线索很快便断了,放眼整个青州,竟无一人知晓当年究竟是何人将宋融带来了宋家。因为早在十多年前,宋家才举家搬迁到了青州定居。
但至少,这是一个突破口。沈从白在信中提及,这宋家原是江湖名门,后来不知何故才选择了退隐,来到了青州那样的小城。
宋家惨遭灭门之后未有多久,江湖上一个臭名昭著的飞贼余初鸿便也跟着销声匿迹起来,时至今日,都再未有此人的半点消息传出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哪里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呢,这余初鸿越是消失得一干二净,就越能证明宋家的事情与他脱不了干系。只是当年人人都以为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家贼的宋融作祟,并未有人深挖至此。
“主上要出发吗?阿允去为您打点行装。”祝允现在有些没脸见她,哪怕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他还记得,他的唇上似乎还粘黏着昨夜的温度。
祝允此时满脑子想的只有逃离这里,似乎看她一眼都是他的大不敬。
“我们不去青州,去琅仪。”青州暂时有沈从白和林治岁二人在,那么有她没她都一样,还不如从这余初鸿的故乡琅仪入手。
无论余初鸿现在是死是活,又人在何处,去趟琅仪总是聊胜于无的。
赵青峰得了贺长情的松口,也不急着回京,反倒是在桑城乐得自在:“主上,真不用我送你们过去?”
“我们两个一人一骑,脚程还快些。你顾好自己,别老喝酒犯了伤病就是。”贺长情在桑城选了两匹快马,便同祝允一道离去了。
琅仪城内,街道两边店肆林立,旌旗飘扬,远看是色彩碰撞的水墨画,近看便是充满了烟火气的人山人海。
不得不说,京都之外,还能有如此热闹繁华的景象,琅仪城也算是排得上号的。只不过贺长情并没有逛街的心情,此行她只为了余初鸿而来。
二人纷纷翻身下马,一路朝着闹市区的方向行去,直到了一家名为“多宝当铺”的门前才停了下来。
多宝当铺?祝允只觉得这个名字很是耳熟,可是搜肠刮肚一番,也实在没有任何头绪。
而直到跟着贺长情进入店中,看到她将刻有贺字的玉牌交给了当铺的伙计时,祝允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间当铺便是鸣筝阁开在琅仪的暗桩。似乎很久之前,主人是跟他提过一嘴的。
“麻烦你给看看,我这玉牌价值几何?”
多宝当铺的生意一直没有什么起色,伙计即便没有刻意躲懒,也是日日清闲。因而此时他只是懒懒地伸手接过,原本都无甚指望,但当那玉质温润的玉牌躺在他的掌心里时,其上的贺字不由得让他眼前一亮:“您等等,我这就去找东家问问。”
伙计一早便知,多宝当铺的生意兴隆与否都不会影响到他的工钱,就因它是鸣筝阁的暗桩,一切好赖都有总部兜底。只是他来这当铺里做工也有数个年头了,却从不见有东家口中所说的那些大人们来过。
他还以为,这暗桩早就变成一个了有名无实的摆设。没承想,今日还真出现了拿着贺字玉牌的人,伙计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立刻跑到后院,将当铺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知给了东家。
不出片刻,一个身形瘦削,看上去样貌平平无奇的男人便出现在了贺长情和祝允二人面前:“您就是小阁主?”
“正是。我今日前来……”
一语未毕,便见这当铺东家掀开了衣裳下摆,做势就要跪下,贺长情不禁赶忙上前将人搀住:“不必行如此大礼,我来只是托你们打听一人。”
余初鸿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没有听过了。但冷不丁地被人提起,当铺东家还是有几分印象:“他家就在城南一个破屋里,好久之前还时常有人来上门寻仇,不过这几年倒是一点音信都没有了。”
这个音信全无,指的不仅仅是余初鸿本人,还有那些因他销声匿迹而不得不放弃追踪的江湖仇敌。可想而知,那破屋里应是许久都没有人回去了。
即便早已想到了这个层面,但贺长情还是不肯放弃:“带个路吧,我们就去余初鸿家。”
城南的屋舍要萧条冷清一些,人烟也明显稀少许多,逼仄的巷子里很久都没有生人来过,他们一行三人几乎是被那些半是探究半是防备的目光跟了一路。
终于在绕过一个转角时,彻底隔绝掉了那些目光。面前的屋舍外墙斑驳,杂草丛生,似乎整个屋子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色。
“主上,您真的要进去?”还只是站在屋外,当铺东家就感觉自己的嗓子痒痒的。他这样的人都受不住,更何况是这个正值青春年华,打京都远道而来的小姑娘呢。
贺长情点了点头,她不仅要进,还要带着祝允一同进去。当铺东家见左右都劝不住,也只好用袖子掩着口鼻,跟了进去。反正也就这一遭,阁主都亲临了,面子上的功夫也是不得不做的。
余初鸿的家里实在不大,人有没有在只消一眼便可以看个清楚,断然没有可以藏匿的地方。无论是屋内的床榻桌案,还是院子里的水缸,全都落下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看来再找下去,暂时也不会有什么收获,贺长情将目光放在了当铺东家的身上:“有消息及时告知于我,这几日我应当都会留在琅仪。”
——
夜色降临。当铺东家做东,为贺长情和祝允挑了家琅仪城里的上乘客栈:“主上好不容易来琅仪一次,就让小的略尽一点地主之谊吧。”
看着那一脸算不得十分自然的谄媚笑容,贺长情虽不待见此人,但也着实没有必要放着好意不收:“此次虽不是什么秘密行事,但还是莫要出去乱传,尤其是你铺子里的那些伙计,回头记得都叮嘱他们一下。”
对面自然是心领神会地再三表示他们这帮人的嘴都很严实,半点风声都不会走漏。
确保一切都安排好后,贺长情才在自己的房间里歇了下来。
她半躺在床榻之上,盯着房梁缓缓出着神。没想到青州的这个宋家一案,背后居然会这么难查,明明有好几次都已经抓到了些什么,可一到关键时刻这路便又走不通了。
正是辗转反侧,这间房的房门便被人叩响,贺长情打滚的动作不由得一顿,她伸长了脖子问:“谁啊?”
“主上,是我。”
倒是她太钻牛角尖了,有一瞬间,居然把祝允这个一直跟着的小尾巴都给忘到了脑后。
“大晚上的不睡?”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贺长情拉开房门后还是侧身将人让了进来。
“我看您一整日都没有怎么进食,所以特意做了点夜宵。主上,要尝尝吗?”
也真是奇了。明明眼神里是种怎么藏也藏不住的殷切期待,可是人却恨不得和她离上几丈远。怎么着,她是能吃了他不成吗?
“你放在那儿,过会儿我会吃的。”祝允还算有点厨艺,这么多年跟着她走南闯北的,便是块朽木疙瘩也早该练出来了。但贺长情心情郁结,当真是半点胃口都无。
“……是。”祝允应是应了,可是离去的时候却总是频频回首,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主上您昨夜喝醉的酒,现在醒了吗?”
“都多长时间了,早醒了。”听他这么问,贺长情先是忍俊不禁,随后才将祝允细细打量起来,“你过来,你今日很不对劲。”
“我,我没事。”
这个祝允倒好,喊他他不进,甚至还有倒退的意思。
贺长情故意拧起双眉,佯装生气道:“祝允!”
往日这一招可真是百试百灵,就像祝允之前自己说的那样,她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这样叫他。
可此刻的祝允只一味地低眉垂首,到了最后甚至有夺门欲逃的征兆。贺长情无法,只好上前一手撑住门框,一手去扳正他的身子。
“嘶……”祝允的喉间溢出一阵难耐的声响,虽然那声音很细很轻,但由于二人之间的距离实在过于接近,尽数落到了她的耳中。
“我看看。”贺长情这一回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她牵起祝允的手,果然见那手背上新添了一道烫伤,“受伤了也不说,你想干嘛?”
她从随行的包袱里取出了药膏,用小拇指轻轻蘸取了一粒黄豆般大小的膏体替他涂抹着:“这是何云琅的独家秘药,涂上它你明日,不,一会儿就不会再疼了。”
烛光温柔地勾勒着她的面庞,祝允心虚又贪婪地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我其实,早不疼了。”
贺长情听了这话却是头也不抬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只是唇齿间似是露出了些笑音:“不疼,不疼,你是铜人还是铁人?祝允我可跟你说,你休想瞒过我的眼睛,雁过尚且留痕,更别提是你小子肚里装的是什么蛔虫。”
等等,雁过留痕?贺长情原本还混沌一片的脑内忽然清明了几分。
武林这些年一向安稳,很少有什么牵扯到人命甚至会在京都权贵中引发注意的事件。如果说那些事件不是巧合,是不是和宋家一案就有了联系?
第34章 泥人
“小白, 信上说了什么?”林治岁见沈从白面色愈发凝重,实在捱不过心中好奇便凑了上前,主动伸长脖子去瞧。
“主上说, 让我们多查查余初鸿同陆家庄,还有李文唤的关系。至于琅仪,暂时还没有余初鸿的踪迹, 他应该许久未曾回去了。”这案子查到现在, 可谓是处处碰壁, 但愿主上新提出的这条线索是能挖出些什么来的。
这厢二人还在面对面地发着愁, 他们的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多年来隐秘的行事早已让他们养成习惯。沈从白当即将信件对折起来,藏于衣襟之下后才给林治岁去了一个眼神。
好歹共事多年,二人之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林治岁立马会意, 于是几步走到了门边, 也不急着开门,反而是侧身问道:“是何人在外面?”
外面的声音很是熟悉,正是这几日里天天同他们见面的人:“两位大人是我,赵明棠啊。”
在沈从白和林治岁二人的眼中, 他们这临时组建的队伍总归是要比一盘散沙强上许多,因此这赵明棠倒也勉强算是个自己人了。于是二人当即放下了戒备, 将人让了进来。
“赵大人有事吗?”沈从白只道是这赵明棠发现了什么值得探寻的线索, 因而也顾不得方便与否, 便跑过来同他们通气。
赵明棠干笑几声, 话还没出口, 两只手先局促不安了起来:“那个, 其实也没什么。下官来就是想问问, 之前阁主答应下官的那事儿, 何时才能……”
有些话不必说透, 说透了就没意思了。赵明棠适时的停顿,已足以让二人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原来并不是为了分享线索来的,只是一心惦记着他的前途。
沈从白看着赵明棠那一张久经世故的脸,不由地苦笑一声。
“你这家伙。”比沈从白还要按捺不住的人是林治岁,只见他一把上前攥起了赵明棠的衣领,两张脸贴得不能再近,“案子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你现在就要来讨要赏赐!我们鸣筝阁的人看上去,很蠢是吗?”
纯粹就当他先前瞎了眼,居然还将赵明棠视作了半个自己人。沈从白拍了拍林治岁的手臂,示意他将人放开,这才又看向了赵明棠,淡声道:“主上她言出必行,既答应了赵大人,那一定就会说到做到。只不过万事都讲究个有始有终,赵大人这段日子也万万不可松懈才是。”
赵明棠其实是有些害怕贺长情的,因而这些话他也不敢在其人面前当面问出口。但她手底下的人可就不一样了,既可以打探打探这贺阁主的为人究竟如何,也可以变相催促一番,简直两全其美。
达成目的的赵明棠听了这话,果然神情为之一松,拍着胸脯一再保证道:“二位大人放心,有什么消息,下官一定第一时间过来通知你们。”
“也别等什么第一时间了,现在就有个事儿需要赵大人配合着去查。”林治岁将贺长情信中所言掐头去尾,挑拣了些告诉给了赵明棠,“记着,要想让我们践诺,鸣筝阁安排的每一件事都得好好干。”
本以为这一查,又要前前后后耽误好些日子,最后还得无功而返。可没想到这一次,倒还真顺着贺长情给的线索让他们摸出了东西来。
“宋家和陆家庄祖上曾是姻亲?”听到这一消息的沈从白,顿时觉得自己的脑瓜子一阵嗡嗡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