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想起白天棠袖去江夏侯府前,就王曰乾案问他的那句“跟你有关吗”,棠东启懂了,原来指的是皇贵妃。
不过,皇贵妃让他害藏藏?
棠东启又茫然了。
这什么跟什么,他妹妹让他害他自己的女儿?
而棠袖没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
“那天她走之前,你和她说了什么?”
棠袖一错不错地盯着棠东启。
皇帝很久以前就知道她不愿意牵扯进国本之争,她也确实一直没插手过,皇帝没有要杀她的理由。
或者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皇帝真的为着别的什么事要杀她,也不会让人从密道走,否则陈樾一查就知道是皇帝动的手,所以刺客不会是皇帝的人。
而梦里同样并非皇帝杀的她。
那就只能……
“你把我的事都告诉了她?”棠袖语气已经不是质问,而是逼问了,“她知道我今晚去侯府,你通知的她?你给她当眼线,你……”
“我没有!”
棠东启大吼。
棠袖止话。
她仍旧冷冰冰地看着他。
好像他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她的敌人。
棠东启吼完,仿佛失去所有力气,整个人瞬间变得没精打采。
“我没有……”他低低地说,“那天,那天她是想和我谈事,想管我要几个人带进宫,我没同意。我劝她收手,好好当个皇贵妃有何不可,她骂我蠢。”
不仅骂他蠢,还骂他瞎了眼,娶了那样的女人生了那样的女儿。
若是只骂他还好,他确实不聪明,皇贵妃以前就常常骂他,他听完笑笑也就过去了。可骂冯镜嫆和棠袖不行。
他便反驳回去,他老婆女儿那么好,他才没瞎。
皇贵妃冷笑,说好个屁,身为外戚却连点最起码的眼力见儿都没有,一家三口全是没脑子的。
“我儿子若能当太子,即位后我便是太后,你便是国舅,不比现在的位置好?”
棠东启闻言大骇。
自从先前棠袖不肯进宫,还让他别管那么多事开始,他就减少了对皇贵妃的关注与交流,殊不知皇贵妃已经不再满足于只盯着东宫,连太后之位都在肖想了。
……皇上和太后可都还好好地在位置上坐着。
若皇贵妃这话叫皇上知道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棠东启当即怕得不行,连忙让皇贵妃住嘴,此类话绝不能再说,他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却听皇贵妃又冷笑一声:“你这么多年当官真是白当了,这是我能不说就不说的吗?你难道不知道这些年我都是怎么过的,皇上天天许诺我说一定会改立福王为太子,结果呢,就是哄哄我而已,我儿马上就要去洛阳了,我不剩多少时间了……”
皇贵妃说着说着就哭了。
棠东启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妹妹进宫早,虽得皇帝宠爱,但宫里哪是什么好去处,他身为兄长,不是不知道妹妹从嫔做到皇贵妃必然费了不少心思,可,不能做的就是不能做,把眼泪哭干也不能做。
可却也没想到,他不同意帮她,她便把手伸到他女儿身上。
棠东启不懂。
难道她觉得他没了女儿,他就会帮她了吗?还是说既然不能为她所用,那就干脆除掉好了?
而且为什么偏偏是王曰乾案发后?
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我真的没答应她,我从没想过要害你。”棠东启消沉极了,“你是我女儿,我便是和她决裂了,也不会害你。”
棠东启说完,弯了弯腰。
他仿佛一下就老了十岁。
而棠袖听完,也还是那不咸不淡的两个字:“是吗。”
旁观的冯镜嫆则什么都没说。
只看这父女俩好似结束了,侧首道:“青黛,去请太医过来。”
青黛应是。
太医过来还要一会儿,陈樾不欲多留,准备走了。
临走前,他背过身去,和棠袖私语了几句。
“我先回侯府,”他说,“锦衣卫刚才都查过了,棠府里没密道,你安心住着,有事就吩咐锦衣卫,等我回来。”
棠袖点头说好。
“你信我,”他又沉声道,“我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
如果有事,他一定……
“嗯。”
棠袖笑了下。
她没让他说完。
她笑容很浅,脸上犹有在火海里沾到的灰尘,头发衣服等更是凌乱不堪,可偏生在陈樾眼里,她美得不可方物。
便听她道:“我信你。”
她抬手抚摸他眉骨。
那儿有一处他破窗进来救她时,被碎木划破的伤痕。
血早已干透,只留殷红淡淡。她轻轻摩挲着那点殷红,道:“我只能信你了,陈樾。”
陈樾握住她的手。
少顷,他转身上马,趁夜回江夏侯府。
他得赶在五城兵马司的人灭火走后,启祥宫的人宣他进宫前,查清楚刺客究竟是不是皇贵妃安排的,怎么就能知道密道的存在。
——他和棠袖一样,都认为此事与皇帝无关。
陈樾走后,青黛领着太医来了。
棠袖坐下,伸手让太医诊脉,没忘把之前的头晕和腹痛告诉太医。
太医听完诊完,说只少许浓烟入体,有些受惊,不过大人和孩子都没什么大碍,无需用药,好好休息便可。棠袖忽然记起去年沈珠玑托朱由校告诉她说洛阳福王府刚刚竣工,就有朝臣上疏请求福王就藩,皇帝给的答复是明年春天。
到了明年春天,也就是今年四月的时候,廷臣再次相继上疏请福王就藩。
然而和去年一样,皇帝以“祖制在春,今已逾期”为由,将福王就藩时间再次延后,改到明年春天。
明年复明年,廷臣们虽无奈,却也没法,只想着这次是不是终于能定下来了,孰料没过几天,皇帝突然传旨说福王庄田没到四万顷不行,不能就藩,叶向高因此上疏,同皇帝据理力争。
由此可见,叶向高和大多数朝臣一样,坚决拥立太子。
因而王曰乾案一出,此案关乎到国本之争,叶向高绝对会出手。
不出所料,等陈樾来棠府看棠袖,同她说叶向高听闻王曰乾案后,第一时间就给皇帝连上了两道密揭。
密揭内容陈樾暂且没能探听到,只知皇帝看完大悦,随即王曰乾言称巫术诅咒的那份奏疏被留中不发,王曰乾本人则被下狱,第二天就死了。
不仅如此,皇帝还答应叶向高会让福王尽快就藩,现已谕礼部择取吉期。
——这便是叶向高的手段。
此事跟皇贵妃和福王到底有没有关系,对皇帝等人来说很重要,对叶向高却无所谓,他只要确保此事不会把太子拉下水,顺便让福王离京就藩,即是一箭双雕。
福王就藩,于叶向高、于大臣们都是好事,于皇贵妃却不是。
皇贵妃不愿让福王就藩。
便借口明年太后七十大寿,说福王理应留京庆贺。皇帝也是同样的想法,下令让内阁以此宣谕,叶向高却没宣,而是请求今年冬天提前给太后举办寿礼,好让福王明年能如期就藩。
皇帝哪肯同意,立即派宦官出宫去叶向高府上,一定要叶向高宣谕。
不料太后听闻此事,竟问了句吾儿潞王也能进京祝寿吗?
有太后这话,叶向高立即说现在都在传陛下欲假借为太后贺寿之名,好将福王留在京师,约有千人在宫门前跪伏请求陛下收回成命。若陛下宣谕,人们必将听信王曰乾之妖言,届时朝廷不宁,太后也不乐。最后更道:“且潞王,圣母爱子,亦居外藩,何惓惓福王为?”
皇贵妃到底没斗过叶向高。
最终定下明年三月前福王就藩,事情到此似乎已成定局。
叶向高……
棠袖正思索着,就听陈樾压低声音道:“有人进过密道。”
棠袖眼睫轻轻一颤。
陈樾继续说:“那天皇贵妃有去启祥宫求见皇上,在里面呆了很久。”
果然。
棠袖闭了闭眼。
“皇上知道她发现了密道吗?”
“不知道。”
棠袖想起前夜棠东启说没答应帮皇贵妃,没借她人手——
皇贵妃身处后宫,对宫外鞭长莫及,纵使早早安排下去,也没法临时动用太多人手,因此便干脆只动用一个刺客,这样哪怕事情败露,也方便脱身。
也正因为刺客只是一个人,她没能葬身火海。
她是不是该感谢皇贵妃,对她其实不算太绝情,还给她留了一条生路?
第63章 折腾 汪。
尽管一直都隐隐有所怀疑, 梦里那场火很有可能是皇贵妃安排的,但棠袖始终不太愿意相信,皇贵妃会为着国本之争要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