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流彩和昭夏的拍打呼喊声重新传进她耳里。
“……小姐!小姐你醒了吗, 小姐你听见了吗你应一声!小姐!”
两人的呼喊始终没停,甚至逐渐带起哭腔,一听就知道是第一次碰见这种事被吓到了的昭夏。突然昭夏哭腔止住,取而代之的是流彩解释“门不知道是被从里面锁住了还是堵住了, 怎么都打不开”的说话声,是侯府的其余人赶来了。
就在流彩解释完,拉着昭夏给要撞门的仆从让开位置,就听房里终于传出模模糊糊的一句:“我听见了。”
昭夏腮边还挂着眼泪,闻声一愣,竟下意识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害怕,幻听了。
周围人也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流彩则仍是脑子转得最快的那个,即刻扬声道:“小姐你现在在哪,能走得动吗,能看清门是被锁住了还是堵住了吗?”
话音落下,众人反应过来,忙闭紧嘴,等屋里人回复。
然不知是火势太大,火焰燃烧的声音盖住了棠袖说话的声音,还是棠袖吸入浓烟过多,身体开始不适了,她回复的句子含糊得让人几乎听不清,只隐约分辨出“床”“堵住了”几个字。
“窗还是床?”
“我听着是窗。火还没烧到窗户那里吧,快下去架梯子!”
“等等,小姐身子重,不好走梯子,先试试看能不能把门撞开!”
众人七嘴八舌,刚要将力气大的人分成两批,一批下楼去架梯子,一批留在这撞门,就听“砰”的一声重响从房里传出,众人齐齐吓了一跳。
这是,这是……
哪儿塌了?!
昭夏本就没止住的眼泪当即流得更凶。
流彩这下也没法再保持镇定了,惊声喊:“小姐!”
才喊这么一声,一旁趴在走廊尽头,使劲抻着脖子往走水房间张望的小丫鬟回过头来,惊喜道:“是侯爷!我看到侯爷从窗户进去了!”
侯爷回来了!
众人大喜。
屋内,浓浓黑烟滚滚不断,棠袖撑着坐起身,拿过放在床头小几上的茶壶,用里面的水打湿帕子捂住口鼻,尽量让自己不要吸入太多浓烟,却还是抑制不住地连连咳嗽。她眼睛也被熏得厉害,又疼又酸,视线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然破窗声响起后,碎木四散间,那一袭比火还要更赤烈三分的大红飞鱼服在这般场景中实在鲜明得很,棠袖一眼认出是陈樾。
他来救她了。
便看着陈樾破窗而入,踩着汹汹烈火朝她而来,棠袖心下一松,眼角倏地一凉,竟不知是泪还是汗。
她突然有点晕眩。
只能模模糊糊地看陈樾一脚踹开燃烧着的屏风,大步来到她床边,俯身抱起她。
这一抱,不知道是她的身体在发抖,还是他的手在抖,他抱着她的力道极大,极紧,连同说话声音也是紧绷的。
“我带你下去。”他说。
棠袖仍咳嗽着,说不出话,只点了点头。
于是外面众人就听又是一声巨响,走廊尽头那小丫鬟也忙转回头去看,正好望见侯爷抱着夫人从窗户边上跳下去的一幕。
见两人无惊无险地平安落地,小丫鬟欢呼一声,率先往楼下跑。
知道夫人必然是安全了,其余人也纷纷下楼。
落地后,刚站稳,莫名的,棠袖有些腹痛。
好在只是一小会儿,很快就不疼了,棠袖没表露出来,陈樾却敏锐地注意到她那一小会儿的异常,问:“可有事?”
棠袖咳嗽几下,哑着嗓子道:“没事。”
话是这么说,棠袖却不自觉看向仍在烧着的小楼。
她今晚在小楼睡觉,一开始的确是睡沉了,流彩和昭夏出去她都不知道,但睡到中间,因为心里惦记着王曰乾案,她做起了梦,梦里有点被魇着,醒来才发现走水了。
摆脱掉梦魇后,她有仔细观察房间,可以确定起火点是门边的灯架。
要说是基于她怀了身孕后,因夜里时常需要人伺候,为方便就彻夜点着灯,那么灯没熄,故不小心烧着门框走了水,也勉强能说得过去。
但……
棠袖收回目光,和陈樾对视一眼。
两人心知肚明,这场火绝对不是意外。
分明是有人故意纵的火。
一旁丫鬟仆从们见夫人除身上衣服有些脏之外,其他似乎没什么大碍,这才一面去打水灭火请大夫,又去门口迎闻火而来的五城兵马司的人,一面问流彩和昭夏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且还是夫人睡下的房间走水。
流彩和昭夏还没回话,有谁又一拍脑袋道:“对了,咱们府里的锦衣卫呢?侯爷不是有安排锦衣卫保护夫人吗,他们没发现走水吗?”
“发现了。”流彩接话,“之前就是锦衣卫通知我和昭夏,我们去看小姐,才知道小姐房里走水了。”
“那他们人呢?”
“不知道……好像有人来了。”
循声望去,来人正是负责暗中保护棠袖的锦衣卫。
他们竟是这时才回来。
锦衣卫们回来,见不知何时起了大火的小楼下,都指挥使抱着夫人,神情格外难看,周围人也皆面色不好,已知晓中计了的他们立即跪下,为首者禀报道:“方才属下发现侯府外似有异动,未免打草惊蛇,便派两人前去查看。不想……”
不想新的方向有新的异动出现,于是又派出两人,接着再派出两人。
直等只剩最后两人之时,方才察觉这好像是调虎离山之计。最后的两人欲进小楼保护夫人,却被突然出现的刺客缠住,情急之下只好以刀鞘砸向流彩和昭夏所在房间的窗户,让她们赶紧去看夫人。
随后两人继续与刺客缠斗,本打算活捉刺客,孰料对方十分滑手,身法也诡异莫测,两人追到希言苑西墙墙角,只一眨眼,刺客就不见了。
刺客消失,两人惟恐追查其下落反倒会踩中对方提前布置好的陷阱,便急忙回撤。正巧被引出侯府的几人也在发现没有危险后回来,互相一对,确定他们确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此计不仅是要害夫人,更是要害夫人一尸两命。
而他们没能提前察觉到危险,令夫人置身火海,最后更是靠都指挥使才将夫人救出,他们实在失职。
锦衣卫们禀报完,低着头,静候发落。
陈樾听着,没开口。
他眉宇压低,眸色沉沉,难以形容的戾气在其中升腾,他从未有哪刻如此刻这般锋芒毕露,整个人好像一把闪烁着寒芒的尖刀。
有心算无心,棠袖今晚是临时决定来的侯府,而他则刚好被王曰乾案拖住,在锦衣卫回不来。
好一出天衣无缝的计划。
“我要回棠府。”
棠袖突然说。
她不想等大夫来了。
棠袖说完,最后再看了眼小楼。
小楼在希言苑里坐西朝东,背面靠墙,也就是锦衣卫说的西墙。锦衣卫们被引走前,一直在小楼的东、南、北三面守着,据他们所言,却是自从她和流彩昭夏三人进去后,他们就再没见有别的人进去。
而流彩和昭夏在她睡着后就一直在别的房间整理物品,期间没离开过彼此视线,锦衣卫们也可作证用刀鞘砸窗户时,亲眼看到了她们两个同时推窗露面,且那么重的花梨木柜子,也不是她们中的谁能不发出声响就去挪动堵门的。
如此,就只有……
“你记得去密道看看。”
临出江夏侯府时,棠袖对陈樾说了这么句。
陈樾没应声,只一下攥紧她的手。
显然,他也猜到刺客恐怕是通过西墙墙角的密道,方进入小楼纵的火。
即刺客是从宫里来的。
坐上马车,看棠袖哪怕远离了江夏侯府,也仍眉头紧锁,心事重重,完全没有逃过一劫的庆幸与后怕,陈樾没说什么,只低声吩咐调来更多锦衣卫,务必确保之后不论是调虎离山之计还是这这那那各种计,剩余的人手也足够保护好她和孩子。
深夜的北京城万籁俱寂,马车很快便在棠府前停下。
棠袖此时回来,叫棠府上下很是慌乱了阵。
尤其棠东启,他知道棠袖是为了避嫌才不顾天黑就去江夏侯府,结果这大半夜又突然回来,他直觉有异,小心翼翼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棠袖看他一眼。
陈樾也看了他一眼。
棠东启被看得毛骨悚然。
而等棠袖问了他话,他便更是大惊失色,浑身汗毛倒竖。
“我刚才差点被火烧死。”
棠袖缓缓道:“和你有关吗,父亲?”
第62章 手段 果然。
一句父亲, 冰冷非常。
棠东启被冻得脸色发白,耳边嗡鸣,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棠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脸色更白了。
便在旁边冯镜嫆同样脸色大变, 问棠袖差点被烧死是怎么回事, 棠东启才道:“不是我,我怎么可能对你做出那种事!”他额头和脖子青筋暴起,急得汗都出来了,“我就算再蠢, 也绝不会害你!你可是我女儿,我害谁也不会害女儿,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会!”
棠袖说:“是吗。”
轻飘飘的两个字,明显不信他的话。
就连冯镜嫆也朝他投来注视, 目光中隐有狐疑。
棠东启汗流得更多了。
他努力想了想,自己刚才光顾着辩白,给出的理由确实不足以说服人, 又此事绝不能糊里糊涂揭过,他干脆咬咬牙道:“我若想害你,你天天在家, 我哪天不能害你?非要等到今天吗?”
棠袖道:“那不然呢。”她仍然没信他,染着血丝的一双眼毫无情绪地看着他, 冰冷,漠然, 又似有烈火在其中燃烧, 静默的灼人,“如若是她告诉你,让你故意蛰伏得久一点好取信于我,你不就能在我毫不怀疑你时, 轻而易举完成她给你的安排?”
“……她?”
棠东启茫然了。
她是谁,哪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