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袖思索着往书房走。
棠褋看着她的背影。
直至拐过弯,再看不见了,她才露出个浅浅的笑。
姐姐真好,连她想当女官都能帮她办到,要是有朝一日她也能帮到姐姐就好了。
愿为姐姐檐下燕——
更愿为姐姐,马前卒。
第53章 侍疾 景阳宫。
费了些时日办好棠褋的事, 棠袖刚送出请人吃饭的帖子,转头就收到封请她的帖子,陈檖要成亲了。
打开喜帖, 新娘正是她见过的那位锦衣卫指挥佥事家的表姑娘。
“姐姐。”
二房的棠蔚也拿着喜帖过来找棠袖:“陈檖那厮特意在帖子里点名让我备厚礼贺他新婚, 姐姐说我该准备什么好?”
棠袖说:“他还管你要厚礼呢。”
棠蔚说:“嗯,他脸皮厚。”
棠袖被逗笑。
别看这两人为同门,陈檖比棠蔚还大两岁,实则在师门里, 棠蔚是师兄,陈檖才是那个师弟。
辈分上的压制让陈檖几乎被棠蔚压榨着长大,这回总算能在年龄上胜过棠蔚,陈檖可不得好好压榨回来, 扬眉吐气一番。
“我得大出血了,”棠蔚忧伤道,“不叫他点头, 改明儿师兄都不叫了。”
忧伤完,眼珠一转,换上个讨好的表情:“姐姐帮我。”
他实在舍不得动用他压箱底的那点钱, 他太穷了,全棠府最穷的就是他。
且他过两年也要成亲, 他还想多攒点钱给未来妻子花,他才不要花在陈檖身上, 臭师弟有什么好的, 不救济穷苦师兄就算了,就知道趁火打他劫。
棠蔚向棠袖诉说自己的穷,并奉承着说了好一阵的好话。
更甚参加武举绝对连中武生员武举人武进士的话都说出来,才终于得棠袖点头, 她可以借他。
“……啊?”
棠蔚懵了:“借我啊?”
棠袖说:“不然呢。”
陈檖他哥连一百两都得给她打欠条,陈檖亲笔点名要的厚礼自然更该打欠条。
“说得对,亲兄弟是该明算账,可姐姐,您不是我兄弟,您是我姐姐啊。”棠蔚不肯罢休,试图做最后的努力,“一点点银子而已,姐姐你就当过年的时候给我多发了压岁钱,别让这点小钱破坏咱们姐弟之间的情谊。”
棠袖笑了下。
棠蔚以为有戏,却听棠袖说:“错了。”
“哪儿错了?”
“我和你没有情谊。”
“……”
这么无情。
您真是我亲姐姐。
最终棠蔚捏着无情长姐友情赠送的小小一片金叶子,哭丧着脸跑了。
也不知靠着这片金叶子,棠蔚又以怎样的手段哄了怎样的人,横竖陈檖成亲那天,棠袖留意了下,陈檖在棠蔚从他面前经过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棠袖便知道了,棠蔚真给陈檖备上了厚礼。
这两小子。
师兄身体力行备上厚礼,长嫂也没落后,送上更厚的厚礼,厚得陈檖对着自家长嫂,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
咧完还偷偷让人去给新娘递话,说他们成个亲发了,以后都不用愁了。
一眼认出口型的棠袖:“……”
要不还是让棠蔚再跟陈檖打一架吧。
喝完陈檖喜酒,棠袖与冯镜嫆去冯府看望冯筑。
相比起上次,床上的老人赫然已白发斑斑,水晶镜片底下的眼睛也变得浑浊,不复以往的神光奕奕,精神矍铄。
床边冯镜嫆小声说皇上派了赵御医来看,赵御医看完说这回恐会不太好。
棠袖听了问:“赵御医有开方子吗?”
冯镜嫆说:“开了,没多大用,你外公还是只能在床上躺着,没法下地。”
没法下地,只能让人扶着才能勉强坐起来的冯筑慢吞吞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藏藏啊,天开始冷了,要多当心身体。”他隔着水晶眼镜看棠袖,语速缓慢,殷殷嘱咐的口吻却仍和过去一样,“千万别冻着自己。”
棠袖动动唇。
——可是外公,现在天不冷,是开始转暖了。
棠袖隐隐便有种预感。
外公可能留不久了。
就好像是用尽任何手段也留不住的春天,最为炎热的六月,冯筑同冯镜嫆说想吃女儿亲手做的黄米枣糕,冯镜嫆刚去厨房做完端来,就见下人们跪了一地,棠袖转头看她。
“外公走了。”棠袖说。
冯镜嫆嗯了声,放下手里的黄米枣糕。
好多年没做这枣糕,还想听听看味道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呢。
冯筑离世,相比起亲人们,最为痛惜的其实是皇帝。
冯筑虽非他股肱之臣,但比真正的股肱之臣也差不离。特别是得知冯筑临走前,将冯家的家产全交给棠袖,话都说不出来了还让棠袖记得赈济今年发生大水灾的地区,皇帝愈发感到痛惜。
这可是他的聚宝盆,他们全大明的聚宝盆,就这么去了。
皇帝特遣常云升去冯府。
常云升回来告知皇帝,冯家人并未过分悲恸。冯翁本就年事已高,江夏侯夫人她们早就做好准备,加之冯翁走时还算安详,并不痛苦,大家也不过分哀恸,圣上不必太过忧心了。
又说江夏侯夫人在哭完灵后就立即去安排赈济,从徐州到京师的水灾应当会慢慢缓解。
皇帝徐徐叹口气。
“宫里呢?”
“宫里皇后娘娘带头缩减用度,各宫都有捐银子。”
甚至皇后减得太狠,也累得太狠,这几天接连请了太医,太子妃正在旁侍疾。
皇帝听了道:“太子妃是个有心的。”又随口问,“太子呢?”
常云升答太子今早才来给皇后请过安,皇后让太子不必来这么勤,有太子妃照顾她就够了,省得病气过到他和皇孙身上。还勉励太子要多多关注灾情,体恤受灾百姓。
皇帝嗯了声。
因为侍疾,太子妃时常出入启祥宫,皇帝这一天天下来碰见她的次数不少,还亲眼见过她连给皇后喂药擦脸什么的全都亲自做,从不假借人手,皇帝难得对太子妃生出点为人父的慈爱。
和棠袖一样,是个好孩子。
不久,皇后痊愈,然太子妃回东宫后却立马病倒,皇帝知道后专门派赵御医去东宫,又赐下诸多药材。等因着巡按辽东的熊廷弼回京,南下赴任督学前上疏请求赈济遭受水灾的京东百姓,如此靠着熊廷弼带头,棠袖得以从赈灾中抽出点空来看太子妃时,太子妃已经好全了,一如既往地在慈庆宫门口迎棠袖,望着棠袖的眼里也带着浅笑。
棠袖走近,第一句话就是:“好全了?”
沈珠玑道:“好全了,半点病根都没落下。”
棠袖点点头,一副放下了心的样子。
相反,沈珠玑忽的提起心。
不出意外,藏藏要骂她了。
果然,进到慈庆宫里,屏退都人,棠袖第二句话就是:“你傻不傻。”
东宫又不是只她一个活人,个个都有手有脚。再不济后宫里还有那么多妃嫔,哪个不能去侍疾,怎么偏偏她去?
去就算了,还把自己累病,真真傻到没边儿了。
棠袖越说越气,纸扇都不用了,直接拿手指头点沈珠玑额头,直把她脑门儿戳得红彤彤的。
沈珠玑却只是笑,眼眸里笑意深深。
棠袖脾气都要被笑没了。
算了。
侍疾侍疾,其实侍的哪里是疾,沈珠玑分明心中另有成算。
“我是想着,我尽心尽力侍奉皇后娘娘,倘若皇上知道我孝心,也能多看太子一眼。”见棠袖好像不气了,沈珠玑缓缓道,“我总要帮衬太子的。”
却并非对那个将她旧女儿遗忘了的男人抱有期望——
而是她为太子妻,她总要希望太子好过一点,她便也能跟着好过一点。
她与太子,乃至与整个东宫,早在她被选中的那天就已经死死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俨然不是一句不痛不痒的夫妻同体就能解释清楚的,她和太子之间牵连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更不必说还有……
“据我所知,先前景阳宫的那位也病了。”
棠袖抬眼。
景阳宫,太子生母王皇贵妃的居所。
或者也可以说是,幽禁王皇贵妃的冷宫。
自打朱常洛被册立为太子,从景阳宫搬来慈庆宫,朱常洛与王皇贵妃已整整十年没见过面。
“我得到消息后,和太子说了,太子让我悄悄派人去景阳宫瞧瞧,看病得重不重。我也想若非怕皇上怪罪,便是侍疾也无妨。但我没派人,我不敢。”
“为什么不敢?”
“我怀疑,景阳宫有皇贵妃的眼线。”
棠袖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