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竹全然不想,越群山摆上去的白纸黑字的证据和真相,竟会被人以为是恶意抹黑,以为是煽风点火。
她抿紧唇瓣,不再说话,宁王妃便继续苦苦哀求道:“夫人,不是说,越侯爷视夫人如心肝,为了夫人什么都肯做的吗?夫人就当是帮帮我,看在我们相处这么久的情分上……”
沈若竹摇头,断然拒绝道:“我帮不了,此事我实在无能无力。”
“夫人!”
宁王妃声泪俱下,明明身上穿着比沈若竹要昂贵不少的衣袍,但是抱着沈若竹的胳膊,却霎时哭得比任何人都要撕心裂肺。
沈若竹静静地俯瞰着她。
宁王妃的样子真是娇柔啊,浑身瘫软在地上,只要一哭,脸颊上满满的红晕便浮现了出来,一声又一声的低泣,叫人忍不住想要怜惜。
这如何能叫沈若竹不想起曾经的自己。
如今宁王不过是遭人弹劾,被斥责贪污受贿,她便哭得如此撕心裂肺,那曾经的她呢?曾经的她和祁云渺呢?得知自己的丈夫和父亲去世时,她和祁云渺,又是如何得狼狈不堪,抱头痛哭的呢?
这是沈若竹头一次这般俯视着一位高高在上的王妃,从相识的第一天起,她与她见面的目的便不曾单纯过,如今应当是最后一段时日了,
她低低地垂着眼睫,终于,蹲下去在这位王妃的身前。
沈若竹问道:“王妃真的明白自己的枕边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什么?”宁王妃双眸噙满了泪水,茫然又无措地抬起头来,看着沈若竹。
沈若竹便道:“王妃有空在这里哭泣,不如回去王府,好好看看你的枕边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若是有心,真相定然不难发现。”
她苦口婆心,已经是把能说的都说了。
宁王妃却还是一副饱含泪水却又不能很懂的模样。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萧明禹和她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却其实一直都在骗她吗?
不,宁王妃不信。
她还想和沈若竹说些什么,但是沈若竹给祁云渺使了个眼色,祁云渺不由分说,便帮阿娘搀扶着这位王妃的胳膊,将她给抬起了身。
眼看着她们终于平等地站在一起了,沈若竹道:“关于此事,王妃不必再求我,再求我,我也不会有什么回应的,还请王妃好自珍重,今后的路,就算一个人也要好好走。”
就算一个人,也要好好走。
不,宁王妃还有话要说,可是祁云渺拦住了她和沈若竹接触的去路。
“王妃!”
宁王妃扭头,去看那个总是跟在沈若竹身边,叫人一看便有些舍不得离开眼的少女。
她是沈若竹的女儿,她知道,前段时日,益王携世子进宫,有意喊皇帝赐婚,宁王便同皇帝举荐过她。
因为有祁云渺在,所以适才宁王妃一直也没有将事情提到此事上头。
如今她知道自己再不问,便没有机会了。她抓着祁云渺的手,又大声问道:“夫人和侯爷是因为王爷提出要云渺嫁去蜀地,所以才格外针对么?”
这个人……沈若竹回头,明明是想救她,但是面对着这般执着的王妃,她实在不知,自己该如何去救她。
纵然宁王做了许多的错事,但是独独对她是真心的,所以她才会愿意如此心甘情愿地为他去寻许多的理由,是吗?
“就算没有此事,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沈若竹从宁王妃的手里牵过自家女儿的手,铿锵有力地回答了她的话。
她拉着祁云渺,逐渐大步离开了厅堂。
只留下独自茫然的宁王妃,站在原地许久,仍旧不愿意接受现实。
—
宁王妃离去,祁云渺也不知道是何时的事情。
她一路跟随着自家阿娘,原本是在厅堂里等待越群山的,如今却换到了家中的亭子里。
春日里的陵阳侯府,花色种类比祁云渺以为的还要多的多,三角梅花尚还没有谢,桃花、玉兰却都已经开始争相开放,淡淡的垂丝海棠挂在角落的树梢上,树枝向下倒挂着,风轻摇曳,轻描淡写便勾勒出春日里的万种风情。
若换以往,祁云渺定是有心思好好欣赏一番的,奈何今日她实在情绪不佳,和阿娘坐到亭子里之后,也满心只想着适才宁王妃还有越群山究竟有没有回府的事情。
她偷瞄了两眼阿娘,知道有关于宁王妃的事情,阿娘多半是不愿再提,于是便也乖巧地没有再说什么。
她只是和阿娘一道,继续坐在亭子里,满心只等待着越群山的归来。
奈何等着等着,越群山始终都还是没有回来,祁云渺便环顾四周,想起这亭子过去不远,便是她平日里用来练习武艺的小校场。
今日祁云渺一早起来便去陪了阿娘,尚未练习武艺。她朝着校场的方向张望两眼,和阿娘问道:“阿娘,我可以去练一会儿射箭吗?”
其实学习到如今,射箭已经不是祁云渺每日都必须要练习的项目。
每一个教过她的老师都称她是学习射箭的天才,祁云渺的努力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天赋,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本事已经不输军营之中的一些神射手。只不过射箭终归只是远程技巧,如今为了更好地学习近身长剑,她每日练习,都会将更多的专注放在近身兵器上。
即便如此,每每到了紧要关头时,祁云渺却还是总喜欢握紧自己的弓箭,将它当做是自己的镇定药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因为弓箭才是她第一件能够真正掌握自如的兵器吧,也或许,这是阿爹曾经教过她的兵器,也是阿爹最为擅长的兵器,她对于弓箭总是有着特殊的不一样的情感。
沈若竹听到了祁云渺的请求,不消多思考,便点头答应了她。
去练习一会儿射箭也好,她们已经等了一整个上午了,若是再继续等下去,指不定要等到何时。
祁云渺打算去练习射箭,沈若竹便就陪同着她,去看她练习射箭。
曾经还是只会拿着阿爹给自己做的弓箭站在靶心附近射箭的少女,如今经过了多年的训练,已经可以相当自如地把握好属于自己的弓箭,将它牢牢地掌控。
沈若竹陪着祁云渺到了校场之后,眼见着祁云渺握紧了弓箭,从最开始的一支箭开始,逐步慢慢增加箭羽的数量。
一支箭、两支箭、三支箭……渐渐的,祁云渺将箭羽增加到三支之后,三箭全中,她便又不满足于只是在增加箭羽的数量,而是不断地往后退,拉长自己射箭的范围,想尝试着寻找自己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沈若竹自从昨夜开始,眉宇间深锁的愁容便没有怎么松开过。如今见到祁云渺射箭,几乎没有一支箭羽是会偏离她想要的靶心,她的脸颊才总算是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笑意。
独自带着女儿这么多年,沈若竹其实不少次都有意识到女儿已经长大了这回事情。
她教她做人的道理,为她不断地寻找老师,教习课业,教导武艺,这么多年,眼见着祁云渺及笄,眼见着祁云渺开始不住地褪去青涩,显露出少女该有的模样,她又教导她,该如何去分辨这世上之人对自己的心意,但无论她怎么教,找何人来教,沈若竹想,只有见到祁云渺在自己面前一次又一次坚定地去做她喜欢的事情时,她才会觉得,女儿真的长大了,她就算是对不起世上的任何人,也不会对不起自己的女儿,她有将女儿教养得很好。
“阿娘!”祁云渺练习了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带着自己的满头大汗,回来找阿娘。
沈若竹掏出帕子,为她擦去额上的汗水。
祁云渺看看左右,问道:“阿娘,侯爷还是没有回来吗?”
沈若竹点点头。
祁云渺便不觉有些担心起来。
从早朝到现在,这越群山进宫的时间也太久了吧?
“没事。”等得越久,沈若竹反倒越发得镇定。不知是宁王妃的事情还是祁云渺射箭影响了她,她暂时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紧张和彷徨,反倒和祁云渺问道:“练习了这般久,饿了没有?咱们一道先去吃些午饭吧。”
阿娘终于知道要吃午饭了!
祁云渺忙不迭点头,道:“好!”
如今春日鲜花正盛,花园景致独到,于是沈若竹直接喊人将饭菜给送到了春日的花园里头,她和祁云渺便坐在花园间,一道吃了顿尚算惬意的午饭。
午饭过后,祁云渺忧心忡忡,望着外边前厅的
方向,问:“阿娘,若是今日侯爷都回不来,我们怎么办?”
“不会的。”沈若竹道,“他一定会回来。”
“为何?”祁云渺不知道,阿娘为何如此笃定。若是皇帝察觉到了侯爷和相爷其实是一伙的,天子一怒,将他们全部都扣在了皇宫里,那她们该如何是好?
“就算是察觉到了,皇帝该抓的也是我们,不是吗?”沈若竹反问道。
好像……也是?
祁云渺忽而幡然醒悟,若是皇帝意识到了侯爷和相爷的不对劲,必定也会联想到与相府还有侯府都有着匪浅关系的她和阿娘。
若是他们真被皇帝扣下了,那她们也逃不了干系,倒是一起落了个痛快了。
祁云渺一时不知是该夸自家阿娘的心态好,还是该夸她冷静聪慧,乃大女人之风范。
沈若竹可不需要祁云渺夸奖自己,此番事情过后,不管成不成,她们母女俩都还有一堆的事情需要面对。
她们今后何去何从、祁云渺想要的自由、她和宋潇的婚事,还有裴则和越楼西那几个小子……沈若竹一桩桩一件件,可都记在了心里。
马上便是春三月,宋潇那小子,也该要春闱了……
反正越群山还没回来,沈若竹便问:“渺渺,若是此番事情结束,除了回青州和钱塘之外,你还想要去哪里?”
“我?”
祁云渺自然是想要去周游天下!
但是她想了想,若是此番事成,自己只怕是要在京中留下一堆的债务。
她便反问沈若竹道:“阿娘,我们欠侯爷还有相爷、晏家的人情,该怎么还呢?”
“嗯?”沈若竹从未想过自己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会碰上祁云渺对着自己这般反问。
她一时失笑,想和她回答,却听外头的门房终于紧赶慢赶,带来了自己期盼已久的答复:
“夫人,小姐!侯爷回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若竹,咱们和离吧
越群山顶着一张凝重的面庞,迈着四方步,终于从皇宫回到了陵阳侯府。
沈若竹带着祁云渺紧赶慢赶来到他的面前。
见到越群山的一刹那,沈若竹便关心道:“侯爷回来了?怎么样,今日御书房中没出什么事情吧?”
“……”
越群山以为,自己今日再度见到沈若竹,她问出口的第一句话定然只会是同宁王相关的问题,倒是不成想,她会先关心自己。
他脸颊上的神情不禁变了变,却不是变得和缓,而是越发沉默。
他先回答沈若竹,道:“今日御书房,陛下并不曾为难我同裴荀。”
不曾为难。
不曾为难便好。
沈若竹听罢越群山的回答,心底里莫名松下了一半的气,只是另一半……她牢牢地盯着越群山,又问:“那侯爷,今日御书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宁王之事……”
果然,沈若竹还是要问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