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群山适才听到沈若竹的关心,脸颊上的情绪不禁又紧绷了些许,如今听到这熟悉的问题,他倒是忽而有些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道:“陛下发现我和裴荀是一伙的了。”
“!!!”
即便对于此事,祁云渺和沈若竹都已经做出了完全的预料。
但是陡然听到越群山说出这番话,不管是沈若竹还是祁云渺,都紧紧地蜷起了十指,任指尖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陛下发现了……然后呢?
沈若竹不住呼吸着厅堂中冰凉的气息,凝视着越群山。
越群山便逐渐回忆起自己今日去到御书房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今日自从下了早朝,越群山便和裴荀一道被喊去了御书房。
这倒不难预料,朝堂之上,毕竟是他先带头弹劾的宁王,裴荀又素来与宁王交好,是一力支持宁王的,他和裴荀看起来水火不容,陛下想要从中调停两边各取意见,需要叫他二人到御书房,这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自从进到御书房之后,越群山和裴荀一道站在原地,却是整整两个时辰,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到过。
是的,皇帝是在给他们下马威。
饶是越群山和裴荀再没有眼力见,在御书房中如同军中的训练一般足足站了两个时辰,也该什么明白了。
皇帝登基不过几载,身为两朝元老,不论是越群山还是裴荀,都从来没有不给这位新帝面子。
相反,这是一位几乎杀光了自己所有的兄弟才踏上帝位之人。活了这么多年,他们俩比谁都明白,如今的新帝,绝对不是什么草包捡漏的废物,而是实打实有心机,会蛰伏的狠人。是以,他们一直对他很是尊敬且谨慎,便同从前的先帝没什么不同。
但他们还是收到了皇帝的下马威。
越群山和裴荀意识到皇帝的目的之后,便有些站不住脚了。
他们彼此看了许多眼,御书房中,不好肆意说话,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就在这般的缄默之中,他们又一道站了一刻钟的功夫,这才终于见到姗姗来迟的帝王,亲自推门而入。
在见到他们的一刹那,这位皇帝还是温润如玉的模样,与他们道:“抱歉抱歉,两位爱卿,是朕有事耽搁,来迟了!”
裴荀拱手道:“陛下日理万机,有时候忘了一些事情也不奇怪。”
新帝面对着裴相的回答,笑了笑,满面春风地坐到龙椅之中。
越群山确信自己不曾眨眼,但的确是霎那之间,他见到,在屁股上龙椅的那一刻,皇帝的神情就变了。
他脸颊上的笑意全部褪去,眼神顷刻变得探究且冷肃。
“两位爱卿从昨夜到今早,一切都是商量好的吧?”
他突然盯着裴荀的眼睛,一动不动地问道。
“……”
越群山和裴荀全都大气不敢喘。
认识裴荀这么多年,越群山从未真的有觉得裴荀这个人比自己聪明或者是能堪大任,但是在那一刻,在御书房里寂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声音的那一刻,他在心底里猛然抓了一把冷汗,庆幸皇帝这回盯的是裴荀,而不是他。
相比起他,裴荀的确更能装,脑子也转得更为奸诈,更为狡猾。
“陛下在说什么?”
果然,不出多时,越群山便听见了裴荀假作不懂的反问。
皇帝听到裴荀的回答,冷肃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变化,却是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哦?裴相是听不懂朕的话吗?”
裴荀道:“陛下恕微臣愚钝,陛下这话,臣实在是不解。”
“不解没事。”皇帝点点头,道,“不解的话,那想必,朕如今派人上一趟陵阳侯府,喊人将那位沈夫人带来,两位爱卿便就什么都了解了吧?”
“…………”
“陛下!!!”
裴荀和越群山双双争先恐后道。
皇帝冷笑:“怎么,如今两位爱卿倒是都明白朕在说什么了?”
皇帝已经调查到了沈若竹。
裴荀和越群山后背双双冒出冷汗,面色惊恐。
那只怕他们共同对付宁王的事情,也是真的要瞒不住了。
“陛下——”
越群山眼一闭,心一横,便迈步上前,想要先将罪责都全部揽下来。
可是皇帝直接抬手,止住了他的举动。
他道:“既然都明白了,那如今朕的话才好开始说。”
他根本不必听越群山开口,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只听皇帝继续道:“昨夜裴相给的药方,朕已经给太医院的人看过了,按照裴相所言,太医院院正告诉朕,这药方或许的确可以治好宁王的病……”
“他是朕如今唯一剩下的兄弟了,若是他的眼疾真的可以痊愈,朕自然是欣慰的,只是——”
“如今朝堂上有关于宁王的风波实在太多了,这般多的风波,不适宜休养。宁王的封地在梁州,这么多年,因为他的眼疾,所以朕才许他同王妃一直住在京城,如今既闹出了这般的事情,便喊宁王直接回梁州,好好静养,两位爱卿觉得,意下如何?”
让宁王回梁州?就这么放他回梁州?
越群山自然是觉得不行,但他抬头,见到皇帝端坐在椅中的神情,知道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就在他还在深思时,裴荀已然问道:“那陛下之意,是想要宁王眼疾治好之后再重新回京,还是……”
“梁州偏远,距上京城并非很近,宁王眼疾深重,沉疴多年,去了便还是好好休养,少来回奔波的好。”
这是皇帝最后的回答。
裴荀听明白了。
越群山也终于听明白了。
宁王可以杀!
梁州路遥,只要他在去往梁州的途中,意外死去,他不会追查任何的事情。
不愧是他和裴荀一眼便可以窥出的狠戾帝王。
越群山在得到皇帝明确的暗示之后,悬了一几个时辰的心,终于逐渐放回到了肚子里。
只是皇帝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和裴荀吗?越群山心底里心知肚明,不会。
皇帝进屋时,手里还握着一份奏折,是他今早才收到的,有关于西南腹地山匪作乱的事情。
“西南素来多山匪,前朝时,父皇便曾派兵去清缴过,可惜皆失败而归,近来寒冬方过,山匪又出来作乱,强抢山下城镇,黔州兵力不足,刺史无法抵御,今日又同朕请命,是否可以请朝廷派兵前去,帮助清缴,二位怎么看?”
越群山恍然大悟。难怪事情答应得如此之快,原来皇帝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西南清缴山匪之事,的确在先帝时朝廷便有所行动,只是当时越群山常驻塞北,塞北的军务比西南要紧急不少,西南清缴的事宜,便一直不曾落到他的头上。
西南腹地,众所周知,群山环绕,瘴气充足,易守难攻。清缴山匪这四个字,看似简单,但之前朝廷派去的将军,有几个其实都不算弱,身手比之越群山,也差不了多少,却仍旧未能彻底将障碍清扫完毕。自从回来之后,那几位将军前途都不怎么光明。
越群山不消多想,终于有机会开口,并无人阻拦,便直接道:“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亲自领兵前去西南,为民众除去匪寇!”
“好!”
皇帝可就等着他这句话。他终于扔下手中的帖子,略微满意地打量着越群山。
至于裴荀……
不消皇帝多说,裴荀便道:“西南之事,虽臣无法领兵前往,但是陛下放心,臣定会竭尽全力,辅佐越将军,将一切所需准备到位!”
“相爷多虑了。”皇帝勾着唇角,讳莫如深道,“对于相爷,朕近日还有一件更为紧急之事,想要相爷去做……”
……
这便是御书房发生的全部事情。
越群山面对着沈若竹和祁云渺,自然不会什么都讲,他将大致事宜转述给了她们,而后便只盯着沈若竹的反应。
沈若竹浑身都在冒着激动的汗水。
在听到皇帝对于宁王态度的那一刻,她脑门上便不可遏制地冒出了一堆的冷汗。
她双手和祁云渺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处,巨大又复杂的情绪不断笼罩着她,是终于得知自己可以为亡夫复仇的欣喜,还有帝王对于自己的亲弟弟果真也没有半点心慈手软的庆幸。
她激动得眼角甚至溢出了泪水,在越群山的面前。
至于对皇权的惶恐和害怕?
越群山没瞧出来。沈若竹也的确没有什么好害怕的,皇权的威力,她早已经知晓,为了给祁琮年复仇,她也早已不惧生死,这些都没什么好害怕的。
越群山便眼睁睁地看着她又是笑又是哭,激动得过了好半晌,这才冷静下来,又问道:“对了,侯爷打算何时动身去往西南?我好为侯爷做些准备……”
“……”
她倒也还真能记得他。
越群山盯着沈若竹早已不知过了多久,面对她的问题,脸颊上扬起一抹苦笑。
“若竹,咱们和离吧。”越群山道。
第一百一十章 宁王同宁王妃
“侯爷……这在说什么?”
沈若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注视着越群山的双眸,忽而不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
越群山恍惚间眨了一下眼睛,脱口而出的一刹那,自己也愣住了。
这件事情,他本想和沈若竹回房之后再聊,不想如今情不自禁竟便开了口。
“咳……”他想暂时掩饰过去。
奈何祁云渺也是个耳尖的,听到了声,便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珠子问:“侯爷要同阿娘和离?”
“……”
越群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他只能硬着头皮,和她们说起出宫后,裴荀告诫自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