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子茶客一愣,赵铁柱就举起唾壶跑进了包厢,此时战斗已经结束了,四个恶徒都被吉祥打倒,也不知道是怎么打的,连桌子都摔碎了,缺了个两条腿,桌板也四散五裂。
吉祥把手里的桌腿扔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赵铁柱问道:“大哥,你没事吧?”
吉祥扶着窗框剧烈的喘息,嘴上依然很硬,“就四个人而已,小菜一碟。这群人下手真阴毒下作,拿着桌子腿专往我头上打,我就举起茶桌护头,还当武器,横扫一大片,只需几招就把恶徒打倒了。”
刚才打架的时候,吉祥头上的四方平定巾被甩到地下了,其实并没有吉祥说的这么轻松,他就是面子。扇子茶客跟在赵铁柱后面进了包厢,顺手捡起四方平定巾,递给吉祥,说道:
“你一个读书人,还有这样的身手,真是文武全才。”
“多谢。”吉祥接过四方平定巾,疑惑的看着赵铁柱:这人是谁啊?
赵铁柱连忙介绍,“这是我大哥,吉祥。这是……我刚刚认识的义士,若不是他,刚才那个大畜牲就要用唾壶砸我的后脑勺了。”
吉祥连忙抱拳感谢,“多谢义士相助,请问义士尊姓大名?家在何处?改日一定带着我兄弟厚礼重谢。”
这个扇子茶客似乎有病似的,大冷天的还摇着扇子,吹着冷风说道:
“我姓郑,单名一个侠字,侠客的侠。这个茶楼就是我……我一个亲戚开的,我平时在这里小住些时日。今天路见不平,自要拔腿相助,把外头那个家伙一脚绊倒,摔了个狗吃屎,哈哈哈哈!”
这个郑侠似乎觉得这是一件特别好玩的事情,一直笑。
吉祥连忙从钱袋里拿出一两银子,“虽说不是我们起头,但椅子桌子都是我摔坏的,得赔给茶楼,这个赔偿够不够?麻烦郑侠大哥转交您的亲戚。”
郑侠收了银子,在手里掂了掂,“我也不知道够不够,若是不够,我就上门讨要去——这位吉祥老弟,你是那里人?在那个学堂读书?我好去找你啊。”
吉祥笑道:“我不是读书人,我就是个看大门的,我家就住在张皇亲街建昌侯府四——”
吉祥猛地想起如果他在外头打架的事情被母亲鹅姐知道,一定会被打或者罚跪搓衣板的!
鹅姐总是叮嘱儿子不准闹事。
吉祥赶紧把四泉巷咽下去,改口说道:“我在寿宁侯府颐园看管东门,东门是内门,你进不去,你就去颐园北门,北门是靠近大街的,随便找个看门小厮,报出你的名字说有事找我,我们小厮彼此都是认识,会替我传话的,到时候我就去北门找你。”
郑侠很惊讶:“你居然是张家的小厮!这老张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出息的人了?稀奇稀奇。”
赵铁柱自是又来吹嘘吉祥的武艺,“我大哥打遍张家无敌手,若是在战乱时候,定是一个猛将。”
郑侠看着趴在地上哀嚎的恶徒,深以为然,“确实很能打——你们是怎么打起来的?”
吉祥把对方要强行占桌的事情说了。
郑侠点头道:“先来后到的规矩都不知道,还敢先动手,确实欠揍。对了,我还不知道吉祥小弟的这位小弟怎么称呼?为什么男扮女装?这是你的爱好呢,还是有苦衷?”
“我一个纯爷们怎么会有这样的爱好呢。”赵铁柱忙道:“我叫赵铁柱,也是颐园看门小厮,我男扮女装,是为了——大哥!我好像看不见我的表姐了!”
三人说话的时候,赵铁柱面对着窗户,可以看见外头戏台下的座位。
“什么?”吉祥连忙转身,趴在窗台上,伸出脑袋,“果然不见,连她们两个也一并不见了!走,我们找她们去!”
吉祥就和赵铁柱匆匆离开了,临走时,吉祥还跟郑侠说道:“现在来不及跟你解释了,我们着急有事,若是待会北城兵马司的人过来问茶楼的打架斗殴情况,郑侠大哥就直接报出我们都是张皇亲街的张家人,兵马司就不敢找你们茶楼麻烦了。”
又指着地上哀嚎的恶徒说道:“若这几个狗东西找茶楼麻烦,借机敲诈,你也去颐园北门找我,我会找人解决。”
说完,吉祥两人赶紧下楼。按照以往的经验,只需报出张皇亲街的张家人的名头,事情就不了了之,没人会追究——张家一门两侯,当今皇帝的舅舅家,皇恩浩荡,谁敢触这个霉头啊!
何况对方还是理亏的!
吉祥和赵铁柱分头行动,赵铁柱去打听唱《大闹天宫》的戏班,吉祥去打听唱《狮吼记.跪池》的戏班。
吉祥拉着端着红漆托盘讨要打赏的小戏子问道:“刚才坐在第一排中间位置的两个姑娘去那里了?”
说完,还给了小戏子几个钱,小戏子说道:“方才,有个满头金翠、富太太模样的人,身边还跟着丫鬟,找两位姑娘说了几句话,然后两位姑娘就跟着富太太走了。”
吉祥忙问道:“富太太长什么模样?”
小戏子说道:“就是……有钱人的模样,暴发户似的,手上戴着好几个镯子呢,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钱似的,两位姑娘和富太太好像很熟的样子,一直笑着说话。”
富太太?如意和胭脂都认识?一定还是很熟悉的人,否则,如意两人不会跟着富太太走的。
吉祥又问:“你听富太太和两个姑娘说了些什么?”
小戏子说道:“我那时候拿着托盘在站着看戏的人群里讨赏钱,离得远,听不见。”
奇怪,半路杀出个富太太,到底是谁呢?
吉祥正思忖着,赵铁柱打听完了过来找吉祥,“那边的小戏子说,是一个富太太模样的人,带着两个漂亮的女孩带着红霞走的,三个女孩手牵手,很熟,一定就是如意和胭脂,可这富太太是谁?”
又是富太太!
可见,是富太太是先带走了如意胭脂,然后如意胭脂去找了红霞。
吉祥把这边小戏子的说法的也跟赵铁柱说了。
赵铁柱说道:“如意姐姐的脑子最好使了,她一定很信任这个富太太,所以才会带着两人一起跟富太太走了。还有我表姐这个人,你是知道的,若不是她心甘情愿,谁能在戏台下把她带走啊!”
“我觉得,就是遇到了熟人了嘛,没什么好担心的,咱们就是跟丢了,又不是把人给丢了。到了晚上她们自会坐着马车回去。”
吉祥思忖说道:“这个富太太到底是谁?如意和我们一样,都是张家家生子,她又是个女孩,在内宅当差,不与张家以外的人打交道。这个富太太一定是张家的人,而且很熟……到底是谁呢?”
“对了,那个小戏子看到她们一行人往那个方向走了?有没有听见她们议论什么?”
赵铁柱说道:“小戏子说那时候戏台锣鼓喧天,孙大圣正和天兵天将打架呢,说话声是听不见的,就看见她们朝着东边去了。”
东边?吉祥朝着东边看去,他个子高,几乎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了,往东边走,是两行卖灯笼的小摊。
今天初八了,离正月十五元宵节灯会只有六天,卖灯笼的摊位前人潮涌动,挤得满满当当,吉祥个头虽高,无奈不是千里眼,看不透啊!
吉祥说道:“我们就往东边找她们去,定能找到。”
赵铁柱紧紧跟在吉祥身后,说道:“奇怪,红霞喜欢看热闹戏,对灯笼一点兴趣都没有,她怎么会跟着往这里头挤呢?”
吉祥说道:“可能东边有更有名的角儿唱戏?“
赵铁柱点点头,“有可能,咱们快点走。”
吉祥人高马大,赵铁柱又在他身后使劲推,人又拥挤,吉祥一下子误撞了好几个路人。
吉祥说道:“不行,这样太慢了,又不能用蛮力往前挤,太容易撞到人,不如这样……”
吉祥转身,打量着赵铁柱,“你有多少斤?”
赵铁柱说道:“应该一百斤吧,我这个人光吃不长肉。”
吉祥耳语道:“我背着你,就说你肚子疼,你骑在我的背上,这不就变高了吗?方便找人,你就四处张望,看有没有如意她们。”
两人一拍即合,赵铁柱两手搭在吉祥肩膀上,双腿用力一跳,就像两条蛇似的,紧紧盘在吉祥的腰间。
吉祥双手往后,托着赵铁柱的大腿,大声喊道:“麻烦大家让一让!我妹妹肚子疼!妹妹!你千万要憋住啊!前面就有厕所!别拉裤兜子啊!”
赵铁柱配合的尖叫道:“哥,你快点!我快忍不住了啊!”
两人闹出的巨大动静,愣是从拥挤的人群里“杀出”一条路来!
路人都怕沾上臭味,吉祥背着赵铁柱所到之处,犹如一把粘过水的刀,轻而易举的切开一颗溏心皮蛋,还一点皮蛋溏心都不沾,清清爽爽的开出一条路。
赵铁柱趴在吉祥的背上,嘴上喊着憋不住了,脑袋左右摇晃,寻找着如意等人的身影。
穿过整条灯笼街,到了最后一个小摊,依然没有找到三个女孩和那个神秘的富太太。
赵铁柱从吉祥背上跳下来,说道:“到头了,再走就出了护国寺庙会。”
吉祥看着东边的一个胡同,思索道:“这个胡同似曾相识,我好像来过这里,还不止一次……”
吉祥搜寻着记忆,突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我知道那个富太太是谁了!我也猜出她们去了那里!”
赵铁柱听得云里雾里,“大哥,你知道啥?快跟我说啊!”
吉祥拉着赵铁柱跑进了胡同,“这条胡同叫做三保老爹胡同,三保太监郑和,是永乐年间的大航海家,绘制过海图,咱们大明很多海商都还在走三保太监的航海路线。”
“三保太监的府邸就在这个胡同,所以叫做三保老爹胡同,如今三保太监的府邸已经改建成了纪念三保太监的祠堂,我娘带我来过两次,烧了香,跪拜三保太监,还捐了钱修缮祠堂。”
自从三年前,鹅姐夫跟着杨数下西洋,当海商,从来不信鬼神的鹅姐也开始到处烧香祈福,什么寺庙道观庵堂,什么土地庙、城隍庙,什么碧霞元君娘娘庙,甚至还去天津拜过妈祖庙!
三保太监是大明最著名的海航家,在海商们看来,三保太监就是神灵了,且鹅姐夫走的又是三保太监的老路,所以,鹅姐摸到了这里,特地带了吉祥来三保太监的祠堂里烧过两次香。
赵铁柱半懂不懂,“大哥,你是说富太太带着如意她们去三保太监祠堂烧香了?那么,富太太到底是谁?”
吉祥说道:“富太太应该是宝源店的掌柜曹鼎的老婆,曹婶子。曹鼎也在杨数那里入了股,曹家,我爹,还有杨数,都是一条船上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曹婶子来京城的时候,也经常跟着我娘来三保太监祠堂里上香。”
“曹婶子平日就是一股暴发户富太太的打扮,她尤其喜欢戴镯子,胳膊上从未少过三个镯子,的确像小戏子描述的人。而如意,是曹婶子看着长大的,她们很熟,估摸曹婶子逛护国寺庙会,看到了如意,就过去打招呼,带着她们来这里上香。”
“听说要给我爹他们祈福,如意肯定会跟着来的,我爹就跟她爹似的。”
赵铁柱点点头,“也对,不过,我表姐跟曹婶子不熟,她是个戏痴,就是下大雪她也要看戏。等她们给三保太监上完香回戏台找她是了,为何她会丢下热闹戏,跟着如意等人一起来这里呢?”
吉祥挠挠头,“这个我也不清楚,等找到她们再问吧。咱们赶紧去三保太监祠堂,说不定能够赶上她们。”
两人去三保太监祠堂找人,找了一圈没找着,吉祥就问看管祠堂的老叟,“有没有看到一个富太太带着三个妙龄少女来上香?”
老叟说道:“有啊,她们刚走没一会。”
吉祥问道:“你有没有听见她们去了那里?”
老叟想了想,说道:“有个大眼睛的姑娘,笑声大,嗓门也大,我就听见她说看戏什么的。”
“是我表姐!眼睛大笑声大嗓门大!”赵铁柱说道:“她们烧完香,一定又回去看戏了,表姐就是个戏痴。”
兜兜转转,两人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护国寺庙会,在各个戏台下找人。
庙会一共有五个戏台,打擂台似的同时开演,吉祥两人都找遍了,没有看到如意她们。
吉祥说道:“露天的戏台没有,我们找一找戏院茶楼,曹婶子这种富太太不在外头看戏,她一般花大价钱坐包厢里看戏。”
吉祥猜测的没错,与此同时,曹婶子带着如意胭脂红霞三人来到戏院的一个包厢里。
此时戏还没有开场,曹婶子她们才刚刚入场。
曹婶子为何遇到如意三人?各位看官,请听我细细分说。
冬天河海均已冰封,是通州张家湾所有塌房的淡季,曹鼎的宝源店也不例外,加上过年期间要走许多人情,送礼物打点京城的关系,所以曹鼎一家在腊月底就回京城小住一些时日,曹婶子自然也回来了。
现在的曹婶子俨然一副老板娘精明能干的模样,她逛护国寺庙会,看看市面上有什么货物、是什么价格,塌房货物出价时,做到心中有数。
逛着逛着,就看到了戏台下的如意胭脂。
因鹅姐和鹅姐夫的关系,如意平日嘴巴又甜,曹婶子很喜欢她,把她当亲侄女似的,在庙会上碰到,自然要打个招呼,还热情邀请如意去看只有有钱有权的人才能看到的好戏。
曹婶子说道:“我们先去给三保太监祠堂上香,保护鹅姐夫杨数他们的商队能够平安归来,再带你们去戏楼看好戏。”
能够保佑鹅伯伯和杨数大哥,如意当然愿意去上香了,不过看戏嘛……如意问道:“是什么好戏?曹婶子当宝贝似的拉我们一起去看?”
曹婶子说道:“你们千金小姐似的身居宅门,庭院深深,不晓得外头最热门的新闻——正旦日大朝会,皇上居然要一队女乐演奏宫廷雅乐,以往,都是教坊司的男乐工,女乐只在诰命夫人门进宫朝贺时演出。这下捅了马蜂窝不是?臣子们纷纷说礼乐崩坏……”
虽如此,这帮女乐一夜成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