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对于外头买进来的丫鬟们,王嬷嬷并没有狠心到底,对于选择去田庄的抹儿等两人,只是把抹儿安顿在翠微山的张家国公爷坟墓那里看管祭屋罢了,并没有要抹儿下地种田当农奴。
这三年,如意不是在承恩阁看房子,就是在紫云轩给王嬷嬷打下手、理事、算账、发月钱,忙忙碌碌的,帚儿抹儿这些往事都抛在脑后。
帚儿和抹儿是怎么又走在一起的?还成了主仆……
如意正思忖着,红霞说道:“这个帚儿不就是三年前烧纸私祭,结果差点把承恩阁给点了,害得颐园所有外头买进来的丫鬟都被赶出园子了么。抹儿是被帚儿连累的,现在居然伺候帚儿,啧啧,这得有多么宽广的胸怀啊。要是谁敢这样带累坏了我,我不得揭她的皮!”
胭脂说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帚儿翻身成了半个主子,抹儿不得听人家使唤。”
红霞和胭脂都不知道内情,如意知道啊,如意说道:“抹儿从来没有恨过帚儿,她们在洒扫上的时候关系极好,不亚于你们两个。当时帚儿……东窗事发时,抹儿还问我帚儿的下落,有没有被打骂惩罚,还在关心她呢。”
胭脂红霞一起问道:“帚儿后来怎么了?”
如意装作不知道,说道:“天知道,之后三年,你们也晓得,我忙得像个陀螺似的,那里有功夫去追问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红霞说道:“我隐约听说帚儿被罚到田庄当农奴去了,谁能想到她当上姨娘,重新杀回来了呢。”
胭脂也很是感慨,说道:“各有各的命,自有天定,这老天爷平日一定很无聊,惯会捉弄人。”
一听命运捉弄,如意就不禁想到胭脂的亲娘……国公府的小姐,丫鬟的命,唉。
如意收回了思绪,说道:“今天二十五发月钱,横竖我会去东府走一趟,从腊梅姐姐那里把月钱支出来,我去腊梅姐姐那里打听是不是帚儿就是了。”
红霞嗔道:“你怎么又直呼我姨妈名讳啊。”
如意说道:“当着外人,我称呼她来禄家的,私底下,咱们都是自己人,还叫她来禄家的,都把她叫老了,总感觉这个称呼跟王嬷嬷一辈的,王嬷嬷是她姨妈呢,我还是叫她腊梅姐姐吧,反正这里没外人。”
红霞说道:“我有时候也觉得怪怪的,把她当姐姐,但她确实是我姨妈,哎呀,真愁人。”
这个话题确实沉重,如意连吃早饭都觉得没味道了,于是换了个话题,问道:“等到开年二月,大小姐要出嫁了,我听王嬷嬷的意思,要陪四个丫鬟和两房人家过去,你们两个如今都是大小姐房里的丫鬟,要把那四个陪出去?”
大小姐张德华今年十八岁,去年定了亲,是定国公徐延德(注1),徐延德十六岁就承袭公爵的爵位,张德华一嫁过去,就是原配嫡妻,定国公夫人,诰命比继母周夫人的侯爵夫人还要高出一个等级。
定国公这一脉,祖先是徐增寿,大明开国功臣徐达的小儿子。
大明永乐大帝朱棣的徐皇后,是徐增寿的姐姐。
当年朱棣还是燕王的时候,起兵靖难,和侄儿建文帝朱允炆反目成仇。
徐增寿毅然决定支持姐姐姐夫,时常搞些情报送给朱棣,就在朱棣带兵攻入京城的那一刻,暴怒的建文帝朱允炆杀死了徐增寿。
朱棣看着徐增寿的遗体,抚尸大哭。登基为帝之后,追封妻弟徐增寿为定国公,世袭罔替。
所以,定国公一脉,既是有军功的勋贵,也是正儿八经的外戚,之后的大明皇帝,都是徐皇后的后代。
张家是目前大明最显赫的外戚,和老牌外戚定国公徐家,算是门当户对。
大小姐张德华嫁过去之后,成为年仅十八岁的定国公夫人,诰命也就比老祖宗昌国公太夫人低一点点而已。
这是张家这三年来,为家族嫡长女张德华的婚事挑挑拣拣,所谋得最好的一门亲事,未婚夫不仅地位高,还年轻,十六岁就封了国公,与张德华十分般配。
别人家的小姐,嫁入豪门大多从孙子媳妇,甚至重孙子媳妇做起,头上顶着好几重婆婆,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还不能到公爵夫人这个品级。
张德华一嫁过去,就是定国公夫人,她的人生新起点是许多女人追逐一生都到不了的终点。
因而,大小姐亲事定下来之后,张家上上下下,没有不高兴的,尤其是王嬷嬷这个牡丹派的掌门,王夫人的一双儿女,嫡长子娶了夏皇后的三妹妹,嫡长女嫁给定国公,都是极好的亲事。
这门亲事,不仅仅是女婿门第高,定国公府就在西城,和张家在一个城区,离娘家也近啊!
因此,给大小姐当陪嫁丫鬟,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离张家近,即使是家生子陪嫁出去了,也算不得是骨肉分离,相反,还能从此扎根百年的国公府。
如此一来,大小姐的四个陪嫁丫鬟,还有两房人家的陪房,都是张家家奴们争抢的香饽饽。
胭脂摇头说道:“我不成,我是西府的丫鬟,在颐园伺候东府小姐可以,若是当陪嫁丫鬟,肯定还得是东府自己人,我挤不进去的。”
红霞也摇头说道:“我也不成,如今,我姨爹当了东府大管家,我姨妈是东府大管家娘子,他们都对我很好很好的。我在颐园过的舒舒服服,也是副小姐般的人物了,一旦当陪嫁去了定国公府,那是徐家的地盘,我过得肯定不如颐园自在,我宁当鸡头,不做凤尾。再说了,我喜欢和胭脂在一起。胭脂不去,我去干什么。”
如意问道:“那到底谁当四大陪嫁丫鬟嘛?”
胭脂说道:“姚黄姐姐是必去的。王嬷嬷调教的一屋子牡丹,总要陪几个过去吧。”
红霞冷哼一句,说道:“八成还得混进去一个水果。”
水果当然就是东府继室周夫人的人。
如意问道:“怎么说?哎呀,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就像个帚儿似的,吊人胃口。”
“你能不能别提帚儿了?”红霞举起两根手指头,“你一大早就说了两遍像个帚儿似的,我从此就记着你说像个帚儿的遭数。”
如意心虚,端起盘子,“你不说我就走了呀。”
“你别走,听我解释嘛。”红霞说道:“毕竟是名义上的母亲,大女儿出嫁,母亲不得表示一下?”
如意说道:“想要表示,就多添一些嫁妆嘛,金的银的,田地房舍都行啊,非得塞人。”
红霞说道:“对呀,那位非要搞这些,以母亲的名义送人,当女儿还能不要?大小姐少不得捏着鼻子接受了。”
如意说道:“未必就成得逞了,王嬷嬷可不是吃素的。”
红霞笑道:“也对,咱们就坐着看戏吧。我姨爹说了,咱们两边都不沾,忠心做事便是了。”
胭脂笑道:“你还两边不沾呢,一口一个姨妈,亲亲热热的,如意叫一句腊梅姐姐,你还不愿意听。”
胭脂红霞相视而笑。
如意三五口把早饭都吞吃了,胭脂忙道:“你慢点吃,别噎着。”
如意咕噜咕噜往嘴里倒豆浆,喝完了,用帕子擦嘴,说道:“我今天要忙一整天,少吃一点都撑不下去。”
胭脂说道:“你去紫云轩忙,盘子碗我帮你收拾。”
“谢了啊。”如意穿上大红袄,戴上大红观音兜,捧着手炉往外冲。
如意走了,红霞继续和胭脂叽叽咕咕的闲聊,“我表弟赵铁柱陪着大少爷打猎,猎了一头鹿,分了些鹿肉,都用盐和香料腌好了送给我,等今晚上夜的女人们查过房,咱们就偷偷拿出来烤着吃……”
紫云轩,如意来到值房,王嬷嬷已经在打八段锦了。
三年过去,王嬷嬷看起来一点没老,甚至,因大少奶奶夏氏生了嫡长重孙、大小姐定下了和定国公的亲事,双喜临门,王嬷嬷高兴极了,面目似有回春之态,越来越年轻似的。
就是眼睛还是不行,夜里看东西越来越模糊了。
王嬷嬷打拳养生,如意不便打扰,就将昨天就算好的账本和一个算盘塞进毡包里背着,和王嬷嬷打了个招呼,“嬷嬷,我去东府支月钱去了。”
王嬷嬷点头回应,摆出了一个左右开弓似射雕的姿势,“嗯,快去快回。”
如意背着毡包,快步出门。
从紫云轩出来,入目就是十里画廊和冰封的长寿湖。
昨晚一场大雪,路面有积雪,洒扫上的女人先清理积雪较少的十里画廊——因为这个地方一旦冰封,就很难铲干净。
先把十里画廊打扫干净,然后再清理路面,所以,这时候的路大半还覆盖着厚雪,如意就只走十里画廊,以免滑倒。
这三年,如意长大长高,每天上下山,体格强健,是颐园,甚至东西两府所有丫鬟里个子最高的,她迈着大长腿快步走着,寻常丫鬟跑步都追不上她。
走着走着,前方有个穿着大红羽缎披风的人。
一看背影和衣服,如意就晓得前方是谁:就是三小姐张容华。
三年前,张容华跟着王嬷嬷学会打八段锦,还每天喝半斤自己做的酸奶,体格就像吹气似的,立刻窜起来了。
以前张容华比同岁的二小姐张言华小一个头,现在,张容华后来居上,反而成为三姐妹里个头最高、身体最壮实的小姐。
张容华早上除了打一遍八段锦,有时候还会来十里画廊走走,从听鹈馆走到松鹤堂,再从松鹤堂走回去,快五里路呢。
散步的张容华听到后面噔噔噔如马蹄般的脚步声,就停了脚步,看到了行色匆匆的如意。
如意赶紧行礼,“三小姐,今天一早就来散步啊。”
张容华点点头,“本是来松鹤堂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昨晚不知怎么失了眠,快天亮时才睡沉了,这会子还没醒,我就出来走走,赏一赏雪景。你要到何处去?”
如意晃了晃毡包,里头的算盘哗啦啦的响,“今天腊月二十五,要放月钱了,我去东府支月钱。”
“唉哟,差点忘记了,月钱可是大事。”张容华笑着把路让开,“你忙去吧,多少人伸着脖子盼着放月钱呢。”
“多谢三小姐,得罪了。”如意飞快超过了张容华,快步奔走而去。
张容华看着如意的背影浅笑着,眉目舒朗,比刚进园子时长开了不少,气质也典雅大方起来。
三年过去,东府的议事厅还是老样子,如意一进来,东厢房里又是满满的一群管事媳妇们拿着帖子等着回事。
如意少不得又要插队——等这群媳妇们回完事情,估摸要到中午饭了!
腊月二十五,都要放月钱,且即将到年关,要过年,大伙都忙得要死啊!
插队这种事情,不能明着来,明着来就招人恨了——毕竟到了年关,大家谁不忙?凭什么给你插队?
明着不行,就靠谁有关系了。
如意没有走正门,根本不和东厢房的管事媳妇们打照面,她悄没声拐到了议事厅的后门,做贼似的从后门踅摸进去,低声道:“照水?照水在不在?”
照水就是腊梅在松鹤堂当差时的贴身丫鬟,三年前,腊梅嫁给来禄,当东府大管家娘子之后,照水也跟着来到了东府当差,帮助腊梅料理家事。
照水听到如意叫她,就出了屋子,看到如意,立刻把如意拉进一个耳房里,说体己话。
如意笑道:“我来支月钱,照水姐姐能不能安排插个队。”
照水说道:“知道,等上一个管事媳妇回完事情走了,我就把你带进去,今天赶巧了,周夫人病了,你只需把帖子和账本给腊梅姐姐瞧了,就可以领对牌去钱库支银子,都不需要去回周夫人。”
腊梅嫁给老男人来禄,但其实不喜欢听人们称呼她来禄家的,所以私底下,照水依然叫她腊梅姐姐。
如意问道:“周夫人怎么又病了?”
照水照着颐园方向抬了抬下巴,说道:“这不大小姐要选四个陪嫁丫鬟去定国公府吗,周夫人想塞进去一个水果,她一病,大小姐作为女儿不得来东府探病?到时候,就方便上演什么刘备托孤,给大小姐一个水果吃。”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真实历史里,张家大小姐和徐延德的婚事要到十几年后,小说里把他们的年龄变大,婚事也自然提前了,不过结果不变,张家大小姐的确就是定国公徐延德的夫人 ,而且很高寿,一辈子荣华富贵。
第六十一章 尴尬人偏做尴尬事,领月钱如意走流程
这个周夫人的行事做派,谈不上恶毒,就是……就是做的有些事情,让人摸不着头脑,她一个出身外戚名门的当家主母,不好好主持中馈,当家理事,倒是时不时搞些“歪门邪道”。
比如前年吧,大少奶奶夏氏怀孕,周夫人这个当婆婆的,不好好关心儿媳妇身体,居然把自己的一个丫鬟,叫做石榴的,塞进大少爷房里。
石榴这个名字寓意深刻啊,多子多福,看名字就晓得周夫人想干啥。
意思是是大少奶奶怀孕不方便同房,给石榴开了脸,当房里人,好给大少奶奶“分忧”,给大少爷暖床。
长辈赐,不可辞。大少奶奶夏氏爽快的接受了婆婆的“馈赠”,还挺着微微隆起的肚皮,把石榴带到松鹤堂里,给老祖宗请安。
老祖宗是什么人?当年帮助独宠的女儿张太后在后宫里和太婆婆周太皇太后斡旋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