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嗯了一声,说道:“今天王嬷嬷准了我一天假,我家去一趟,晚上回来——园子里不让烧纸,不准私祭,如果蝉妈妈同意,我就去外头买些纸扎纸钱,找个清净的地方烧了。”
蝉妈妈说道:“你家去吧,这里交给我就行。纸扎纸钱等我得空告了假,出去再烧。”
如意说道:“假可不好请啊,我今天的假好容易才得来的。”
蝉妈妈说道:“不打紧,每年都是等过完年,到了正月,不忙了,上面就会陆续给我们排班放假的,等到那时候再出去吧。”
蝉妈妈想自己出去烧纸拜祭,如意就不再坚持,她一颗心已经飞到了四泉巷,匆匆吃了几口早饭,就抱着手炉跑了。
看着如意就像一只出笼的鸟儿般飞下山去,蝉妈妈鼻头一酸:唉,有父母疼的孩子真好,我……想爹娘了,好想他们啊!
如意刚刚跑下山,迎面就遇到了花椒,花椒朝着她招手,如意忙道:“我今天告假,有什么事情晚上回来说!”
花椒快步跑过去,气喘吁吁的说道:“如意啊……刚好……你……你回去打听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我听说花卷大哥他……他昨晚还宗,从此不是我们花家人了!”
如意一听,停下脚步,昨晚不是东府的杀猪宴吗?怎么西府也闹起来了?
如意忙问:“你听谁说的?”
花椒说道:“就刚才,三小姐去松鹤堂给老祖宗请安,得空时她偷偷告诉我的,说也是才晓得这个消息。”
花椒很是焦急,“出了什么事情了?是不是母亲父亲他们又……唉,我现在六神无主,花卷大哥太可怜了,他为了这个家做了那么多事情,怎么被赶出门了呢?”
如意说道:“你别着急,我这回四泉巷,找鹅姨和鹅伯伯他们打听,尤其是鹅伯伯,最近和花卷大哥走的很近,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如意听吉祥说过,花卷大哥要拉着鹅伯伯一起发财呢,难道出宗是一起发财的开始?
花椒说道:“你快去吧,我等你回信。”
如意先跑去紫云轩,找王嬷嬷领出行的云头红牌,王嬷嬷刚有事出去了,秋葵把出入符牌给了如意,“王嬷嬷吩咐过,说准了如意姐姐一天假,要我把这个给你。”
王嬷嬷一定是去盯着来福夫妻交代三十五万两财产去了。
有了这些钱,颐园能够养得起三位小姐、东府颐园好过年、东府大少爷也有钱搞大排场,迎娶庆阳伯府夏三小姐了!
荣华富贵都是主子们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如意领了符牌,顺利出了颐园,快步走到四泉巷。
可是她发现,无论是自家还是吉祥家,都上了锁,一个人都没有!
人呢?
如意看到井亭有一群妇人在打水洗衣服,就忙去打听。
妇人们七嘴八舌的说道:
“花卷还宗了,在山东菜馆摆了酒请客,你娘,鹅姐一家都得了请帖,去吃席当个见证呢。”
“不仅还宗,还脱奴籍了呢!鹅姐夫找了侯爷跟前大红人曹鼎,侯爷写了放奴文书,花卷现在不是张家奴,是老百姓了。”
一夜之间,东西两府都变天了。
如意赶紧雇了一辆车,往山东菜馆而去。
第五十七章 施小记花卷成杨数,怕老婆焖声发大财
山东菜馆位于西城的西四牌楼,这一带都是旺铺,山东菜馆的铺面还是东府周夫人的嫁妆,每年能收一千两银子的房租。
别嫌贵,就这个价格,多少商户挤破头走关系都想抢着租呢,不仅仅是因地段好,还看在张家是皇亲国戚的份上,能够“罩得住”,租金里头,其实包括了一些“保护费”,吃客们不敢借着酒劲在山东菜馆里闹事。
鲁菜在京城属于上的了台面的菜系,有钱人才吃这个,请客的人和被请的人都有面子,单是门面就有五间,门口还有上马石、拴马石,隔壁还有个专门停靠马车的廊房。
一楼是敞厅,二楼是一个个包间,如意到了山东菜馆,自然先在一楼看了一圈,没看到自己人。
店小二察言观色,忙殷勤的过去问,“姑娘,找人呐?”
如意点点头,“一群张家西府的人,请客做东叫做花……”
如意心想花卷归了宗,自然不姓花了,他现在叫什么呢?
于是改口道:“客人都是张家西府的人,其中有曹鼎曹掌柜。”
既然曹鼎现在是西府侯爷面前的红人,店里的人应该认识他。
果然,店小二说道:“姑娘认识曹掌柜啊!没错,曹掌柜就在我们店里吃饭呢,
虽然如意报出了客人的名字,但店小二还是不敢把她直接带进包间,问道:“那姑娘的名讳是?”
如意说道:“我叫如意。”
店小二忙道:“姑娘稍等,我这就给您通报去。”
店小二跑上了二楼,不一会,吉祥和如意娘以及花卷从二楼下来了,吉祥跑得快,在最前头,花卷第二,如意娘在后头,都朝着她招手道:
“如意!”
“如意妹妹!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我的儿!”
如意赶紧跑上楼,四人在楼梯拐角相会了!
如意一把抱着如意娘,不肯撒手,“娘,我想你了。今天王嬷嬷准了我一天假,我回四泉巷,你们都不在,我就找到这里来了。”
至于东府昨晚的杀猪行动,如意一个字都不说。
吉祥呵呵笑道:“走,我们去包间说话,包间暖和,我娘正陪着曹婶子说话呢。”
花卷也说道:“今天我请客,小二,再添一副碗筷来!”
如意娘紧紧牵着如意的手,眼睛都不眨的看着女儿,“才大半月不见,又长高了似的。”
来到包间,这里有三张桌子,分男客桌和女客桌和小孩桌。
男客桌坐着三个人,主位当然是曹鼎曹掌柜,鹅姐夫坐在曹鼎左手位置,请客的花卷坐在曹鼎右手位置。
女客桌有三个人,曹娘子在主位,鹅姐坐在曹娘子左手位置,如意娘坐在曹娘子右手位置,男女桌的末座是空的,所以撤了椅子。
两桌客人都是长辈,要说话谈事,待会如意就是坐席,也只会和吉祥一起坐小孩桌。
由于如意最后一个来的,且是不请自来,她举杯,和席上的两位主客,曹鼎和曹娘子打了个招呼:
“曹掌柜!上次见您,还是在颐园工地上,您看管着仓库,我叫您曹管事呢,现在见您,您是管着有四百多个仓库的大塌房张家湾宝源店的掌柜了!恭喜恭喜!我敬您一杯。”
曹鼎点头笑道:“如意越发出挑了,听说你跟着王嬷嬷做事,才一个月就升了二等,厉害啊,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如意刚要把酒满上,想去敬曹娘子,鹅姐一把按住她的手,说道:“我们喝过好几轮酒了,这会子想喝点甜甜的果子露,就不喝酒了。”
鹅姐的意思,就是如意喝一杯酒意思意思就行了,虽这是个交际的场合,但如意毕竟还小,酒要少喝。
吉祥有眼色,立刻端起玫瑰卤子做的果子露,换了杯子,倒进了琉璃盏里,给了如意,之后,也给在场的妇人们换了琉璃盏,斟上甜丝丝的果子露。
如意拿起第二杯果子露,敬曹娘子,“人逢喜事精神爽,曹婶子越发富态了,听说您要搬到通州张家湾去了,以后见您一面可太难了,可是又不好意思打扰您发财,想着还是敬你一杯,祝贺乔迁之喜、祝宝源店生意兴隆。”
曹娘子笑道:“这孩子经过王嬷嬷调教,嘴巴越发甜了,比这果子露还甜,真是个好孩子。”
说完,曹娘子还顺手从手腕上撸下来一个镯子,塞给如意,“给你的,你既然这么想我,留给你做个念想吧。”
“多谢曹婶子。”如意当场就把镯子戴上了。
见如意已经和两位主客打了招呼,剩下的客人全是如意的亲人和像亲人般的街坊邻居,就不用拘礼了,于是请客的花卷说道:“如意妹妹快坐下吃菜吧。”
如意往吉祥这一桌小孩桌走去,笑问道:“听说你还宗了,现在该怎么称呼你呢?”
花卷说道:“我本是一个被抛弃在杨树下的弃婴,张家家庙的张道士说,那就干脆姓杨好了,名字呢,就叫做数——数字的数。”
在如意走过来的时候,吉祥把自己的碗筷挪到下手去,让如意坐小孩桌的主位——因为如意比他大几个时辰啊,虽然只大一点点,同一天生日,但是如意就是姐姐,吉祥是弟弟,长幼有序,弟弟当然要让位了。
如意坐在吉祥上手,说道:“杨数?刚好和杨树谐音,真是个好名字。”
吉祥说道:“不只是谐音呢,数也是数钱的数,杨数大哥马上就要出海坐大买卖去了,将来就是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大海商杨数!”
杨数忙谦道:“不敢当!不敢当!”
“什么?出海?”如意一直在颐园待着,对西府这边的风云毫无知觉,一下子搞不清楚状况了。
这时,男客桌和女客桌都在热烈的聊各自的事情,小孩桌的吉祥也跟如意交代了这几天西府的风云:
原来,自从花家彻底嫌了花卷,花卷就萌生去意,只是苦于没有门路,若贸然离开花家,定会被千夫所指,骂他忘恩负义。
鹅姐夫是个厚道人,见花卷如此烦闷,花家如此短视、苛待养子,心下不平,便出个主意:
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年是张家家庙怀恩观里的张道士说花家缺亲情缘,需要抱养孩子来养缘分。
花家相信张道士的话,于是,鹅姐夫牵线,向张道士介绍了花卷,花卷给了张道士五十两银子,要他帮忙说服花家放他归宗。
张道士收了银子,当时就有了好主意。
正好这不到了腊月,家家户户都要准备过年么?过年之前,道观都要给捐过香油钱的香客送桃符,到除夕那天贴在大门两边驱邪祈福用。
花家捐过不少钱,于是张道士带着新桃符去了花家的洋货铺子,亲自送符。
花大哥和花大嫂热情接待了张道士,张道士就乘机说,以前抱养花卷是为了养亲情缘,现在缘分已经圆满,如果花卷继续留在花卷,会影响花家三个儿子的气运,得把花卷出了宗才行。
其实,花家三个儿子不算蠢,为人也很老实,不闯祸,只是才能、口齿、机变都比较平庸,跟着三少爷当书童,做事还行,不出错,但就是不出挑,在学堂满是人精的书童堆里显得没有什么大出息而已。
但是有些父母,总觉得自己孩子千好万好,如果不够好,那就是别人的缘故,反正不是自己孩子不好——张道士的话刚好说在了花家夫妻的心坎上!
没错,我们三个亲儿子都是天纵之才,若不是收养的大儿子夺了我们儿子们的气运,他们本应该都很有出息的!
花家夫妻就给了花卷五十两银子,将他出宗,离开花家,从此另立门户。
花卷跪下,给花家夫妻磕了三个头,感谢这些年的养恩,拿着五十两银子就走了。
转手,就把这五十两银子都给张道士作为谢礼——这银子,花卷拿着心里难受。
张道士随便几句话,就白得了一百两银子,高兴的很,于是顺便给花卷取了新名字,说道:“你是杨树下面得的,又是做买卖的,整天和数字打交道,就叫做杨数吧。且数钱的数也是数,你若叫了杨数,保你发大财。”
于是花卷就改名字叫做杨数。
可光是出宗改名字还不够,杨数通好几国语言,有做海商的大志向。
原本,大明实行海禁政策,严禁私下对外贸易,只许朝贡贸易,也就是朝廷官方和外国的使团进行纳贡似的交易,外国的海商加入外国使团,以来朝贡的名义进行交易。
但是,当今正德皇帝登基之后,为了增加税收,就松动了海禁政策,开始默许大明的商人出海,和外国的商人进行对外贸易。
只需缴纳货物的十分之二,或者等价的税银,朝廷就放货船进入大明的港口,容许通行。
当然,由于海禁属于祖宗的规定,这个为了抽税而明显违反祖宗的做法,纵使年轻的正德皇帝也不敢直接说我要开海禁啊!
所以,目前朝廷一直咬牙不肯明说要开海禁,但是实际上已经默许放开了。
春江水暖鸭先知,做生意,尤其是要做大生意,就必须要搞明白朝廷的政策的真实意图。而政策,尤其是和经济有关的,很少直白的给出来,而是需要做生意的商人们自行领悟、觉察,然后根据朝廷政策来调整自己的经营,这样紧跟朝廷政策的商人,才能觉悟到商机,提前下手准备,将来赚大笔的钱。